《我想去你在的地方》吃肉的胖猴子

22、婚姻

　　姚婳以前对刘叔叔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在家里前一秒还跟个话痨一样说七说八，下一秒碰上刘叔叔就变成了个小哑巴。
　　这家里没有一个是粗神经的人，氛围一下子就变得很尴尬。
　　姚婳倒不是讨厌刘叔叔，只是打心眼儿里不愿接受，尽管这个人对妈妈真的很好。
　　姚婵跟她聊这个的时候，姚婳也很坦诚：“我本身吧，对刘叔叔这个人没啥意见，面上呢，我觉得我挺大一姑娘了还是避着点儿好，里儿呢，我……”姚婳捂了下脸：“我也不是说咱妈怎么样，我就是那什么作怪，我挺为我爸难受的。”

　　姚婵爸爸生前是跑长途货运的，是那种一年里要出三四次门，出一次要三四个月的职业。
　　有很多单身的爷们出来跑一趟要招个打替班的，一来赶路的时候可以替换着开，二来休息的时候能防着人偷油。只是这行业运费低利润薄，更多的师傅为了节省雇人那部分的开资都是拖家带口的在车上过日子。
　　姚婵爸爸最开始也有让姚婵妈妈跟车的想法，但结婚没多久姚婵妈妈就发现怀了孕，后来意外早产伤了身子，在家养了好些年，再后来就怀了姚婳，跟车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跑长途货运是个辛苦的活计，姚婵爸爸是个能吃苦的人，但有一点让他总忍不住多想，那就是夫妻长期两地分居，因为这个，姚婵爸爸每次回到家里的头几天都要找点别扭，让家里的所有人都不自在。
　　后来有次在一个货运临市停靠点儿，姚婵爸爸听别人闲聊天，说有个一直自己出来跑的师傅，家里老婆前两年生的孩子，今年生了重病去医院做检查才发现不是他的。
　　自打那时候开始，姚婵爸爸回家找别扭就变成了盘问和吵架。
　　姚婵妈妈无奈地问:“老姚你是不是不信我？不信我你当初干嘛跪地上求我嫁给你呢？”
　　姚婵爸爸一个从不喝酒就人像喝了六十几度的二锅头，红着饱受风霜的老脸，哭得声泪俱下，边哭边骂自己不是人是牲口。
　　于是姚婵妈妈总是骂姚婵爸爸有病。
　　其实如果换个老婆，或是换个职业，姚婵爸爸也还是会疑神疑鬼的。
　　姚家从姚婵爸爸往前数五代就有那么一位活不过三十岁就没了的大爷，这位大爷生得风流倜傥，娶得一位貌美如花的正室，本该举案齐眉成一段佳话，但偏他是个多情种，各色各样的妾就抬进门六七个。
　　说来也怪有意思的，这位大爷早早没了，却不是因为身子底儿被掏空死在了女人身上。
　　他是发现他的妻妾全部都偷过人，急火攻心，被气死的。
　　所以姚家人算是祖传的有着病理性的没有安全感以及变态性的占有欲。

　　妈妈再嫁，姚婳第一个举反对票，尘埃落定的那天晚上，姚婳还躲被子里偷偷地哭。
　　姚婳稍稍长大后，跟当时还未离婚的姚婵讲，当时哭就是替爸爸难过，自个儿的媳妇最终还是成了别人的媳妇，防不胜防，意难平。
　　姚婵嗤笑，问道:“咋的，人都没了，还要捆着活着的人立个贞节牌坊为他守身？照那么说，爸现在是不是气得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姚婳羞愧地“嗨呀”一声，倒在姚婵身上撒娇:“我也不是直男癌，我就是……就是……有那么一丢丢难受，别扭。”
　　姚婳这一别扭就别扭了好多年。
　　倒是今年，姚婳变得懂事，下了高铁特意去了一趟家附近的超市，没买着刘叔叔惯常抽的迎春，倒是买了一瓶不太容易买着的52度飞天茅台。
　　色香味俱全的满汉全席铺了一桌，以往家里只有刘叔叔喝白酒，姚婵逢年过节能用啤的陪两杯，今天姚婵开茅台之前还搓了搓手，说：“我还没喝过这么贵的酒，今天也得尝一尝。”
　　刘叔叔拦了一下，说：“先留着吧，等姚婳出嫁的好日子再开。”
　　姚婳笑着说：“大可不必，等我结婚，还得十年八年的，这茅台可就真成女儿红了。”
　　姚婵妈妈一听这话儿瞬间急了：“咋的，你还想三十多岁再结婚？”
　　儿女的婚恋问题是父母那一辈人生历程中最为看重的一环，只要家里有适龄儿女，逢人便能唠个大半天。
　　姚婳跟姚婵一样也不喜欢听这些，尤其反感妈妈的一些自我批判、自我贬低式的观点，于是立马举起双手，掌心朝前，做投降状：“妈，今天聊点儿开心的事情好吧？”
　　婚恋问题姚婵妈妈平日里真的是跟谁聊谁不开心，十句开外就要不欢而散，大的找不着合适的，小的不愿意找，姚婵妈妈干着急，简直要烦透了。
　　但她也知道，今天除夕，一家人好不容易聚齐，气氛本来和和美美的，属实是不应该说这些不开心的影响大家情绪，就说了些别的转移话题。
　　老邻里那块当初上学天天逃课去网吧玩游戏的孩子现在成了什么俱乐部的教练，附近哪对小两口养的狗咬到了人被人讹了两千块钱，还有天天一起跳舞的老头老太太有几个人不要脸搞破鞋，再或者是前天楼上邻居分享了自己个儿包的饺子，咸得齁嗓子。
　　林林总总，鸡零狗碎的，都是最最平凡的家长里短的大事小情。
　　姚婵生于斯长于斯，十分清楚老旧小区里的邻居们茶余饭后们消遣的话题，青少年时期偶尔她沿着布满青苔的墙边绕着门口小摊位走的时候就会感到厌倦，身边人来人往，谈论着的都是那些索然无味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事迹，姚婵对此嗤之以鼻。
　　她那时候每天都想着扛着自己的长枪短炮出去拍带仙气儿的景儿，再大一点遇到路斯和就多了一项把路斯和搞到手，而今踹了路斯和，端坐家中再也听不到隔壁夫妻吵架的声音、闻不到楼下飘上来的炒菜味儿，反而怀念起了那段充满了烟火气儿的时光。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其他都是虚的。
　　几杯酒下肚，姚婵妈妈瞪了一眼刘叔叔，嗔道：“这是打算晚上让我自个儿包饺子？”
　　刘叔叔“嘿嘿”一笑，把酒瓶盖好，连说：“酒太香太香太香了。”
　　姚婳给小宜夹了一块没有刺的鱼肉，说：“好喝下次回来还给您买。”
　　刘叔叔摆摆手：“别别别，太贵了，我喝浪费。”
　　刘叔叔属于手里有点闲钱的老头儿，平时爱烟好酒，但也舍不得喝这酒，他知道这酒的行情，商家都限量卖，没门路的缺德的真假掺着卖，有门路的把酒弄来炒着卖，有段时间甚至被炒到了上万，一瓶到手净毛利就八千多。
　　姚婵揉揉被酒烫得暖乎乎的胃，说：“那我喝更浪费。”
　　说着又给刘叔叔和自己倒了一盅：“来，叔叔，再浪费一杯。”
　　一顿饭，五口人，一直吃到快四点钟，菜热第三遍时姚婵妈妈开始撵人：“你们今晚在这儿睡吗？我可要和面了。”
　　姚婵姚婳姐妹俩猛摆手：“家里有花生和桂圆要喂呢。”
　　姚婵家的传统是除夕、初一、初三、初五、初七吃饺子，除夕是晚上十点左右吃，余下几顿早上。姚婵妈妈嫌天天和面剁馅麻烦，索性就在除夕晚上一次性包完，留好当天晚上吃得，余下装好扔厨房外面的后阳台冻起来，吃的时候再煮。
　　三十多年来一直如此。
　　所以在这儿睡，意味着晚上就要包很多很多的饺子。
　　姚婵新房刚装好还没散干净味儿那个年就是在这里过的，包饺子时是她擀的皮，第二天看见茶几底下白色椭圆形的小橡皮都想拿出了擀一擀，简直是个巨大的折磨。
　　五点钟，收拾完饭厅和厨房外面的天儿已经完全黑了，姚婳在小宜白色的短款羽绒服外又罩了一层羊毛围巾，把小宜缠得只剩一双水灵灵地大眼睛。
　　姚婵妈妈嘱咐姚婵：“回去别犯懒，也包几个饺子，过年讨吉利蹭喜气。”
　　姚婵连声应下：“放心吧，妈，我菜都买好了。”
　　买好了菜的姚婵，等姚婳快把车开到小区门口时突然想起来：“家里没有陈醋了。”
　　韭菜鸡蛋馅儿的饺子不蘸陈醋怪没滋味的。
　　“不是吧？姐？这都啥时候了，大商场都放假休息了，哪还能有超市开门卖陈醋啊？”
　　姚婵拍了下脑门，懊恼中无意瞄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虽然牌子的灯没开，但店里是亮着灯的。
　　“便利店没关门。”
　　姚婳往左偏头一看，还真的是。
　　车停好，姚婵刚要下车，衣摆就被姚小宜揪住了。
　　姚婵穿的也挺厚，羽绒服后面的帽子外延有一圈厚厚的毛，姚婵回头看小宜视线就被遮住了大半，索性重新坐好，问：“怎么了？”
　　姚小宜扒开挡住嘴巴的围巾：“家里没有猫耳朵了。”
　　车里刚刚渐暖，姚婵点点姚小宜冰凉的小鼻尖，把她的围巾重新拉好，笑盈盈地逗她：“你可以吃桂圆的猫耳朵呀。”
　　姚婵进门时，佟歌正在核算款匣里的钱，见进来的人是姚婵就把到嘴边的“打烊”两个字咽了回去。
　　“姚姐新年好啊。”
　　姚婵好几天没来，乍一见佟歌感觉还有点儿陌生了。这孩子经过考试周的疯狂复习把自己磨瘦了一圈，又理了个十分精神的新发型，原本略显心思沉重的五官变得阳光帅气了起来。
　　姚婵把陈醋和猫耳朵放到收银台上，打量了几秒佟歌才说：“小伙子，变帅了啊。”
　　佟歌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红着脸说：“一直都很帅。”
　　姚婵笑，拿起陈醋和猫耳朵：“行，帅小伙，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吃饺子吧。”
　　话音刚落，便利店的门开了，有个理着寸头的高大男人伴着涌进来的寒风探着头朝收款台喊：“歌子，回家吃饭了。”
　　男人喊完又跟姚婵四目相对，随后站直了身体，手往后脑勺摸摸了，说：“巧了。”
　　姚婵弯了弯唇，抬眼刚要寒暄时发现，更巧的是，门外面并排停着两台车，车牌尾号是110的车里驾驶位坐的是姚婳，车牌尾号是011的车里驾驶位坐的是路斯和。
　　便利店的落地玻璃被两位大姐擦得干干净净，以至于姚婵逆着光都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