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云浅》万籁无因

9、第 9 章

　　第二天是周末，春子很早就到医院去看佐藤，他的父亲昨天晚上赶回了东京，现在正坐在病床旁边。

　　他是一个普通的矮个子的中年男子，穿着有些不合身的西装，因为旅程匆忙加上没有好好休息，整个人看上去样子很疲惫，一看就是知道是一个为了生活奔波劳碌的男人。

　　佐藤躺在病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眼角瞥见门口的春子，轻轻说道：“老师，你来了.......”

　　他的表情有些小心翼翼，有些惊慌，还有些祈求，春子的心揪了起来，昨天她从松田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这两个孩子年龄都这么小，却要承受这些不幸和痛苦。

　　佐藤的父亲侧过头正对春子，他的鬓角已经生出了白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大几岁。看见春子进来，他连忙站起来，目光带着谦恭和拘谨。

　　“您就是佐藤的班主任吧......昨天真是麻烦您了,请问这件事.......是什么情况？”春子年龄比他小了十几岁，他仍然用的是敬称，倒是春子有些不好意思。他又转头看了眼佐藤，继续说道：“老师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出去谈谈可以吗？”

　　春子点头，朝病床上的佐藤轻轻眨了眨眼睛，好让佐藤安心。

　　“这个孩子......我一向不怎么管教他，他是个听话的孩子，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是了解他的，他一定不会主动挑事，昨天我问他他也不说话......我现在就担心他会不会在班上受欺负，如果真的有这种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原来佐藤的父亲是一个普通的销售职员，经常不在东京，佐藤的教育完全由他的母亲负责，但是前段时间他们离婚了，他的母亲也搬了出去。

　　他很少和自己的儿子相处，两人本身也是不善言谈的人，他只能在心里独自难受。

　　春子了解情况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佐藤的父亲，他平时为了生活已经够劳累了，不能再让他为了佐藤的事情更加痛苦，她说道：“和佐藤吵架的那个学生，平常还是很听话的，没想到这件事闹到这么大，对佐藤这次受的委屈不小，但是请您放心，这件事情我们会好好处理。对方提出了很大一笔赔偿......”

　　佐藤的父亲苦笑着摇摇头，突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带着歉意地看了一眼春子，然后走到一旁接通了电话，春子注意到他的脊背微微弯着，看上去竟然有些衰老。

　　春子走进病房，佐藤原本正在发呆，看见她进来于是对她轻轻笑了一下，春子坐在旁边的凳子上，问道：“现在伤口痛吗？”

　　佐藤摇摇头，问道：“老师，松田把这件事告诉你了吗？”

　　“嗯。”

　　他的眉头立刻轻轻皱起，想要说什么但终于没有开口，但还是悄悄说了一句：“其实，我母亲并不是那种......那种女人。”

　　春子没有听见他的话，她伸出手为他理了理被子，问道：“这件事你想清楚该怎么处理吗？”

　　“就当作没有发生就好了，松田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但是你受的伤就这样算了吗？”她问道。

　　佐藤点点头：“这是我欠松田的，以后他应该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佐藤的懂事总是让春子觉得心疼，她看到孤孤单单躺在病床上的佐藤，就想到了孤孤单单被扔在亲戚家里长大的自己，松田虽然也很不幸，但至少生活在富裕的家庭里，而且他还有关心着他的母亲，但是佐藤却完全没有这些不幸中的幸运。

　　春子还想在说些什么，佐藤的父亲已经打完电话进来了，他看上去表情很纠结，他对春子说道：“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今天下午我必须离开东京去工作，昨天我问过医生，今天可以把佐藤接回家休养......”

　　他背对着佐藤，脸上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来描述，春子心里也很不好受。

　　“没关系，有什么事情我会和您联系的，再说我也会帮忙照顾佐藤，您不要太担心了。”

　　病床上躺着的佐藤也说他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他嘴角轻轻弯起，只是眼神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寂寞。

　　虽然事情还没有完全处理好，松田的母亲已经先给了春子一笔赔偿费，让春子转交给佐藤父母，这笔钱数额不小，佐藤的父亲执意不肯收，松田的母亲也执意要给，于是这笔钱只能暂时放在春子这里，她左右为难之际，崎川又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上次和崎川不愉快的见面才过去了半个月不到，最近临近期末，春子的教学任务本来就很重，再加上佐藤和松田这件事，她每天忙来忙去，差不多把崎川忘了。

　　原以为崎川再也不会来找她，没想到他直接来她班上来找她，也许是害怕她避着他浪费他时间吧。

　　他从来不在意春子在外面的脸面，在他看来，春子的工作就像是陪一群毛孩子玩而已，根本没必要投入那么多，有那么多精力不如多关心关心他......

　　他找员工查到了春子什么时候下课，便掐着时间走到她教室门口，这个时候马上就要下课了。

　　因为是盛夏时候，廊道上很炎热，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想到春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心里就烦燥的不行。

　　春子的班级在三楼，树枝刚好长到窗外，茂盛的绿叶郁郁葱葱的，天空格外明净，云朵厚厚的一大团，春子的身形在里面的窗户和外面的窗户之间走动，背景是窗外的蓝天白云绿树，她的身形不知在哪扇窗户里，哪扇窗户外。

　　她还是从前的样子，长长的头发用发带轻轻束着，就好像他们并没有分离将近半年，也没有一起生活三年的时光，她还是像在学校的时候，在图书馆里捧着一本书，只是从看书的女生变成了教书的老师罢了。

　　崎川就这样看着，教室顶上的灯投出光影，春子一会儿从光影里走出，一会又走进光影里。

　　她的容貌并不算优秀，这也是崎川对她产生厌倦的原因之一，但是时光根本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也许是她一直活在过去的原因吗？

　　崎川自认为无比了解春子，他也确实很了解她，他知道春子因为从小到大的孤独，很容易想要依靠别人，也很容易为别人付出，来换取别人的情感。

　　在认识他之前，春子不是没有作出过尝试，原本她已经交到了两三个朋友，但在崎川注意到她之后，他开始控制春子，也开始介入她的人际交往，导致春子交到的那几个朋友开始渐渐远离她，春子也因此更加怀疑她自己。

　　崎川不喜欢别人靠近自己的东西，他把春子当作自己的东西，限制她、控制她，把她培养成自己更喜欢的人，春子刚开始和他结婚那两年，也活在虚幻的幸福之中，只要他还爱着她，她就能一直幸福下去。

　　但是他太贪心了，明明知道抛弃春子会让她有多痛苦，但还是因为想要满足自己的欲望伤害她，他原本以为自己没有那么爱春子，但他似乎现在才明白，其实他比自己想的更爱她。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理性的，不能沉溺于情爱之中，现在才明白，春子的脆弱、无助和她患得患失的温柔，都是让他安心的力量，他只知道分析春子，却从来没有分析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