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云浅》万籁无因

2、第 2 章

　　“喂，您好，这里是春子。”

　　春子没来得及看一眼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电话号码，赫然是她努力在忘记的那串数字。

　　电话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春子心头一跳。“春子，你最近......怎么样？”

　　这是崎川的声音，春子心底钝痛钝痛的，委屈、不甘和被背叛的愤怒，连同昨夜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夹杂在崎川试探似的问候中，滂沱的情感只差一线便要爆发出来，但她还是习惯性地忍了下来。

　　“您有什么事吗？”春子用上了敬语，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回答，要不要把自己怀孕的消息告诉他？还是选择像之前一样，努力淡忘从前的事？

　　崎川在电话那一头顿了顿，许是没料到春子如此冷淡吧。“没事......”他说完有点尴尬，其实崎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春子打这通电话。

　　他背叛了春子，在向春子坦白之前，他在春子和自己的情人之间左右摇摆。春子对于他而言，在结婚后便只作为他的妻子，他们之间保持着寻常夫妻亲密关系之外的一定距离，也许是因为春子的性格吧，她从不过度依赖他，偶尔他会对这段婚姻产生疑问。

　　后来他的情人怀孕了，她跑到春子面前，春子不哭不闹，和崎川商量了离婚的事，很快便搬出去了。他因为这样迅速变故，又陡然生出了不舍的情绪。

　　他对春子的情感，一直以来都没有变过，只是情人自作主张揭露了这件事，他才顺势和春子离了婚。

　　对自己的情人，他当然也是有感情的，不然不会同意和春子离婚，然后又和她结婚，虽然他对她的自作主张感到有一丝的愤怒，但她怀孕的消息，仍然让他欣喜了一阵子。

　　不过自从春子搬出去，他和他的情人住在一起后，他心里始终觉得有些不安。特别是春子此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如果不是春子一直不能怀孕，他是断然不会去找情人的，他亏欠春子太多了，这种不能消失的爱意，伴随着因为背叛使春子痛苦的愧疚之情，逐渐成为他的一个心病。

　　挂断了电话，春子捏着手机，着实沉默了一阵子。

　　他为什么要给打这通电话？春子不断想到这个问题。她又该不该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他呢？

　　春子在手机键盘上，按出了崎川的电话号码，她盯着手机屏幕，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小腹上.....或许这个孩子应该活下来。

　　她想回拨过去，但始终难以下定决心，那天那个女人苦苦哀求的脸，还有平静地和她谈离婚的崎川的脸，两张面孔在她脑海中交叠着、旋转着，她终于没有回拨过去。

　　下午的课上完后，春子决定去医院问问流产的事，既然那个女人已经怀孕了，崎川当然不会选择自己怀的这个不幸的孩子，这个孩子不能生下来，生下来只会带给所有人痛苦。

　　春子实在不愿意想起那些事了。

　　下午，她怀抱巨大的决心，来到医院，那里一片白色，空气都是疾病的颜色，她想到自己即将遭受的痛苦，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的，就痛苦得想要立刻死去。

　　“不能再这样寂寞下去了......”春子把头埋进被子里，她还是没有走进医生的问诊室，“再等等吧，至少再陪我一段时间。”她一只手覆在小腹上，一只手按在左、胸上，一边感受自己心脏的跳动，感受手掌心下的跃动声，把自己和这个孩子的生命连接起来。

　　小小的房间紧紧关着门，她一向害怕寂寞，从小就是这样，离开父母借住在东京的亲戚家，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回家，直到和崎川结婚后，她才习惯了不那么寂寞的生活。

　　春子和崎川是大学同学，她冷冷清清、不争不抢的性子，引起了年少轻狂、绝不安分守己的崎川的注意。崎川莫名其妙地开始追求她，似乎征服她是他的目标，春子害怕寂寞，而崎川正好是她向往的那种人。

　　莫名其妙地，两人就走到了一起。春子至今不知道崎川喜欢她什么，也许她潜意识里，就认为崎川并不爱她吧，所以崎川出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种漫无天日、无边无际的寂寞，占据了春子的前半生，崎川抛弃她后，她不知所措，竭力保持平稳而生活，但情绪却欺骗不了人，那种时常回忆带来的隐痛，连着寂寞和孤独，像蚕食叶子生命的寒风，一点点把她染成枯叶的颜色。

　　又过了几天，春子一直挣扎着，她既想要告诉崎川她怀孕的事，又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说，让她打电话告诉崎川这种事，无论她怎样勉强自己都做不到。

　　于是春子决定，再去一趟医院。

　　这次春子勇敢地走进了医室，医生是个中年女人，样子很干练，她耐心地询问了春子一些问题，春子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扭扭捏捏地告诉医生自己的情况。

　　“春子小姐，您的意思是，您想要打掉这个孩子？”医生最后问道。

　　春子点点头：“嗯......是这样.....”

　　“恕我直言，您的身体不是很好，如果打掉这个孩子，对您的身体也会有影响......再说，你还这么年轻.......”

　　春子低下头想了想，说道：“我再考虑一下吧。”

　　走出门，春子捏着手机，她想给别人打个电话，但是不知道要打给谁。

　　她突然想到她的父母，但瞬间便否决了这个对象。

　　关于她的父母，春子从来不想多做回忆。那些寂寞的童年的夜晚，她也曾想起过他们，想象他们的样子。但是，那些虚无缥缈的想象，再怎么美好，也拼接不起一个破碎的过去。

　　百惠呢？春子想起她，现在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办公室改作业吧，没办法，初中的学生很难管，特别是初二这个年龄段......百惠应该很忙吧，而且这种事情，她应该也会觉得无聊。她这样想到，于是也没有打给百惠。

　　因此长久盘旋在心底的寂寞的情绪，又一同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