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云浅》万籁无因

1、第 1 章

　　窗外一株两层教学楼高的樱花树，在初春之际，已冒出点点细嫩的白色花苞，昨夜淅淅沥沥下了一夜雨，清早的微风非常湿润，夹着细腻的泥土和青草的清香，空气也凉凉的。

　　春子小姐坐在二楼的语文办公室里，专心地批改着昨日的入学考试卷，她是初二的语文老师，虽然还很年轻，但已经是一位出色的班主任了。

　　一张张轻薄的白色的试卷，整整齐齐的垒成一叠，她忙着在试卷上画勾画圈，并没有注意到现在已经快到放学时间了。

　　“春子老师？一起去吃盒饭吧，今天我做了两人份的寿司哦。”一个面容年轻而可爱的女孩走到她面前。

　　春子还在专心批改试卷，她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衣，外面套着件简单的黑色针织衫，身体很清瘦，皮肤异常白皙，她一头及腰头发乌黑而柔顺，披散在身后，像从清水中挑起来的中华水草，还闪着细碎的白光。

　　听见女孩的声音，春子手中的笔立刻停住，她轻轻抬起头，露出一张清清淡淡的脸，除了细细描好眉，便没有其他的化妆了。

　　“我们去天台吃吧，春子老师。”说话的女孩是春子的同事百惠。她们教同一个班，春子教语文，百惠教数学。

　　因为是初春，天气还是有点冷。春子在针织衫外面，另外又套了件风衣，她用黑色的发带简单扎起了一头黑发，样子更加清爽干练了。

　　百惠和春子手里捧着便当盒，两人一边吃一边眺望远处繁华的街道。

　　“春子老师，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气色不是很好，”

　　春子轻轻抿了抿嘴角，道：“没什么，可能是最近有些疲惫吧。”

　　百惠接着问道：“春子，这段时间怎么没见崎川先生来学校接你？”

　　崎川是春子的丈夫，三年前两人结婚了，崎川家业富庶，不仅在大公司里担任要职，对春子也格外上心，两人的婚姻可谓是羡煞旁人。只是.......春子并不像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上个月她和崎川离了婚。

　　原因很简单，崎川出轨了，和他的一个女下属，那个女下属怀孕后，崎川便和春子坦白，不久后两人秘密离了婚，现在已经分居半个多月了。

　　“我知道崎川先生工作忙，但真的很久没见到他了，说起来崎川先生真是各方面都比我们家那位好，我真的很羡慕春子老师你呀！”百惠随意调笑着说。

　　春子抿了抿嘴角，看着远方的热闹的街道，她的视线停留在一根电线杆上，她低头咬了一口紫菜白米饭团，说道：“嗯......”

　　两人吃完饭，下午上课的时候，春子脑子迷迷糊糊的，像踩着轻飘飘的花瓣，她竭力保持正常，学生们才没发现她的异常。

　　下了班，她漫无目的地穿行在街上，黄昏时远方天空的一抹霞云，像淡橘色的丝绸似的，不一会儿便散去了，天空还是淡淡的蓝，淡淡的白。

　　“我应该去把东西拿回来......”春子坐在地下铁的空位上，她出神地望着玻璃隔着的外面，眼中闪过穿梭的景色，像是影片回放时的那样。

　　她坐过了现在新租的房子，直到坐到终点站，才下车，然后又辗转坐回去，到原来的房子那里下了站。

　　虽然早上崎川发来短信，让她把该拿走的东西拿走，但是春子实在不愿意再靠近这里，明明在心里下定了决心，在没人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想起，然后又回到这里。

　　三年前和崎川搬到这里，春子精心布置了新家，三年来，每天生活在这座房子里，每个地方她都那么熟悉，现在却突然不属于自己了......春子这样想到。

　　“这个时候，他应该还没下班吧？”春子心里想到，“那个女人不知道在不在，如果在的话，我就直接走掉。”她下定决心，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春子松了口气，决定速战速决。她带着点报复的心理，把早就收拾干净的衣橱和柜子又翻了一遍，想把自己的所有东西都带走，什么也不留下。

　　当时离婚很突然，春子算是逃离似的离开这里，虽然之后陆陆续续来收拾过东西，却没有一次遇见过崎川。

　　她有点庆幸，又有点遗憾。

　　这次是真的什么也没有剩下了，春子从衣橱里找到自己买的一些散布，在柜子里找到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比如半只手套和几只耳环之类的。

　　她最想找到的东西，却实在不见踪影，那是一个小箱子，有密码锁，里面放着她从前给崎川写的信。实在不知道在哪去了，以前一直放在一个盒子里的，也许是崎川扔了吧，春子这样想到。

　　她不愿意打电话问崎川，事实上，她已经把崎川屏蔽了，只是不时会点开看看他有没有给自己发过什么消息。

　　现在看来，也许自己还对崎川存有什么希望吧，春子自嘲地想到。

　　前几次怀着隐秘的感情，春子在某些崎川经常打开的柜子里，放进一些自己的小物件，比如说从前他送给自己的一条项链之类的，现在她突然下定决心，决心彻彻底底离开，她不知道是自己一时头脑发昏，还是真的忍受不了了，她决定彻彻底底从崎川的生活中抽离出来。

　　一点也不要剩，什么都不要留下来，自作聪明，只会自取其辱罢了......崎川不会在意的，他只会觉得自己不识趣。

　　她不愿回忆崎川当时无情的脸，和那个女人祈求的目光。其实她不是忍受不了那样刻骨铭心的背叛，所以不能原谅什么的，其实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如果崎川回头，她也许会不知廉耻地倒贴上去吧。

　　但已经结束了，不能再回头了，崎川是不会回头的......自己也应该有些尊严，尊严，尊严很重要，能够让自己不那么像被抛弃的女人。

　　春子收拾好东西，把钥匙放到了床头柜上，崎川每天早上习惯放领带的地方，然后她打开手机，把他的联系方式彻底删除了，虽然脑子还牢牢地记得他的电话号码，但只是数字而已，想忘记很容易......只是数字而已。

　　***

　　转眼窗外的樱花开了，春子的办公桌正靠着窗，轻轻抬起头，便可以看见轻轻绽开的樱花。

　　那淡粉几近白色的花瓣，小小细细的一片片铺展开，既不过于繁密，又不显得疏落，入目像是一怔朵淡粉色的朝云，神思一恍惚，仔细看，才发现是一朵一朵的。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春子仍然穿着白色的衬衣，外面罩着件黑色的针织衫，她的身体又消瘦了一些，面色又苍白了一些，索性她平常寡言少语，很少与人交际，也没有知心的好友，因此没有几个人问候过她。

　　除了百惠。

　　百惠参加工作整整两年，她一进学校，就分到春子这个班教数学，她们的办公桌也相连。春子虽然不喜和人共处，但与他人相处都很友善，百惠和她还比较熟悉。

　　她时常悄悄观察春子，春子的言行总是合规合矩，长相清淡，鼻尖有一颗小小的红痣，样貌呢，虽不算出众，但绝对是很舒服的类型。

　　“春子老师，你的头发像缎子一样哎，”百惠结束了作业批改，站起来走到春子身边，春子的头发披散在身后，淡金色的阳光温柔地流淌在散落的发丝上，像是流水，又像是缎子。

　　百惠羡慕地说：“真羡慕春子老师的头发呀！”她在桌子上拿起饭盒，“中午也一起去吃吧，今天做了两人份的饭团，炸豆腐的哦。”

　　春子有些心不在焉，她轻轻说了句：“好。”

　　昨天晚上，春子买了验孕棒，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的父母远在海外，在东京也没有任何亲人朋友，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她昨天想了一晚上，还是打算悄悄把这个孩子流了，但一想到自己等了这么久的孩子，却这么轻易地就要离开，她就觉得不甘心，又有点怨恨。

　　“春子老师，你电话响了。”百惠突然提醒她，打断了她的神游状态。

　　春子点点头，道：“嗯.......”她站起来走到门外，接通了电话。

　　“怎么回事啊，感觉这段时间春子老师都不在状态，以前虽然也是安安静静地改作业，但也不会这样......”百惠看着她清瘦的背影，这样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