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春》张梧安

18、宗房

　　昨日因急着往十七房祭拜未能见宗房大老太爷，今日众人辰时二刻便一同去了老屋大院。

　　宗房大老太爷任方家荡族长十余年，早年虽经历丧子丧妻，但身子骨还算硬朗。宗房两兄弟按说成了家便可分家，可如今仍并立宗房，实则是早年时大老太爷留的后路。两兄弟幼时丧父全由祖父拉扯大，大老太爷作为宗房承重孙未能参加科举，十七岁上便取了妻室，跟随祖父身边学习一族治理之道。说来大老太爷也算艰难，早年得了二子，不料爱妻生长女时难产，活活挣扎三天三夜仍是一尸两命。好容易拉扯大两个儿子，大儿子庸碌，至多不过一个守成，小儿子倒是聪慧伶俐，十五岁上便中了举人；二子一同教导，原也算美满，可谁知小儿子十七岁上一场天花竟就没了命。幼年丧父，青年丧妻，中年丧子，身边又只余一个庸碌长子，大老太爷生怕这最后一脉也没了声息，便与弟弟立誓此生不分家，若长子出了什么差错便从二房五子择人顶上，才不算没了宗房这一脉。

　　六老爷亲自给众人上了茶，又引老太爷上座，“父亲往日都是这个时辰起身，还请您再等等。”又让丫头奉上点心给女孩们，亲切道，“我第二女韵柳今年十五，与你们差不多大，她来的慢，一会儿你们堂姐妹见了也说说话。”

　　六老爷是早年十七房曾老太爷劝大老太爷从族中择的孤子，虽在宗房养大可并未过继入谱，也是若怕有个什么万一，大老太爷晚年无人依靠。

　　五柳含笑应下。不过半刻，六老爷太太肖氏便带了大小两个女儿来。高的那个极瘦，面色微微蜡黄，一头薄薄青丝也只有一把，瞧着弱不禁风，推一把便要折了似的。小的那个倒是憨态可掬，七八岁的模样，脸肉鼓鼓的，一身嫩黄杭绸褂子，头上两个小啾啾点着两朵黄花儿，如个福娃一般。

　　又是一番见礼。肖氏同昨日的三叔祖母有些亲缘关系，连性子也是极相似的，一进屋便干嚎着要扑进老太太怀里，哭着喊着多年未见叔叔婶娘。

　　韵柳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与五人互相见礼也只淡淡的点点头便回自个儿位上坐，倒是那小丫头巧柳人如其名是个巧人有张巧嘴儿。

　　“昨日听爹爹说来了五个赛仙女儿漂亮的姐姐，我就问爹爹，有我漂亮吗？爹爹就说比我漂亮的多。我本不服，可爹爹让我明日早上自己来瞧，今日见了五个姐姐我才服了，只恨不得自己没说过那话！”

　　意柳瞧着她倒想起自个儿妹子黛柳，便笑着和她说话，又喂她吃点心，没会子功夫那小丫头便爬上了她腿坐了。

　　肖氏正和老太太说儿女婚事：“我家大姐儿前年嫁了桐庐县县令次子，去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哎哟可把她公婆乐的，抱在手上都不愿撒开了！她那大嫂子可气狠了，可谁叫她过门六年连个女儿也生不出？就是个下不出蛋的鸡，还不如休了好！”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她只顾自己说的开心，一转头瞧见巧柳和意柳茗柳玩儿，便下来把小女儿扒开，扯了意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扭头冲老太太笑：“您这孙女儿还未许亲事吧？瞧着细皮嫩肉的，这脸蛋儿也红润润。”说着便在意柳脸上捏了一把。

　　意柳低头不语，她贴的这样近，嘴里的沫子几乎要飞到脸上来了，连一旁的茗柳都微微蹙眉。

　　老太太只道：“她年纪还小着呢，多在身边留两年。”

　　“这怎么行呢，就是年纪小时才要早早订下婚事，才不怕到时候好男儿被人抢去了！”她撇下意柳转身搡了韵柳上前给老太太看，“我们二姐儿十三岁时就定了亲事，正是桐庐县县令太太的娘家侄子，如今在县衙做主簿呢！啊呀，当时多少人家争着抢着要嫁女儿给他，还是县令太太说我家女儿都好生养，才给保的媒呢！明年年底就办亲事，嫁过去便是九品官太太，虽说这点子在您眼里算个屁，可在咱这点小地方，能吃香的喝辣的享个富贵便也值了！那嫁的太高门了又有什么好？”她神神秘秘凑近了老太太小声道，“大伯家那瑞柳，前几年不是嫁了明州协领家嫡长子么？乖乖，方家宗房嫡长孙女，嫁三品大员家宗子，未来的宗妇，按说也是门当户对吧？可奈不住人不得宠啊！您是不知道，据说啊那妾室搁了八房还是十房，连青楼里的都敢往回拉！就前年，大姑娘一个人回门，回门了就和大嫂哭，哭的眼泪都干了！可这有什么用呢，生不出孩子套不牢郎君，虽说嫁得好了可吃的苦却海了去了！这还不如嫁户低些的人家寻个好夫君过日子舒坦呢…”

　　六老爷本和老太爷与宜珉在一旁说话，听肖氏说的愈发不像话，便斥责道，“无知妇人还不住嘴？你若觉得大哥大嫂在外办事奈何不了你，那我也要办了你！”

　　昭柳等人悄悄传了个眼神儿，从前只知道那瑞柳大姐姐嫁的佳婿，倒不知不过了几年就成了这样。

　　老太太对此事倒不愿多谈，只叫了韵柳上来，拨了手上一只镯子给她，又解了一块玉佩给巧柳。肖氏怕六老爷怕得很，被斥责后悻悻的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谢过老太太便带着女儿们坐回去了。

　　“回来了。二叔那可还稳妥？”松山屏后，一长者拄拐而出，身后跟着一少年。

　　“大哥。”老太爷赶忙起身作揖，众人皆齐齐肃立一侧。

　　那少年扶他上坐，大老太爷摆手令其屏退一旁，冲底下众人道：“一家人，不见外了。绍凌来。”

　　老太爷便与大老太爷对坐，老太太为左下首，六老爷为右下手，肖氏次之，其余儿女便皆垂首侍立一旁。老太爷喊孙儿一一拜见，大老太爷一把灰白长须，只点头不语。待意柳等人一一拜过，大老太爷一声唤，那侧边少年便闻声上前给老太爷老太太磕头道万福。

　　老太爷仔细打量两眼，冲大老太爷笑，“大哥教导有方，琛哥儿很有几分祖父当年风范。”

　　大老太爷只含笑抚须，“这孩子不算聪慧，只堪一个孝字。我教导他为人端厚也就是了。”

　　宜琛又向五柳与宜珉作揖，“妹妹们安好，珉弟好。” 众人忙还礼。

　　老太太瞧着也很喜欢，招了宜琛近身细看，又问大老太爷，“听说您给订了亲事，是哪家的女儿？”

　　“是抒秋知州家女儿。不过上月才开始商议，说来与二弟妹也是同乡。”大老太爷道，“他爹娘嫌低了些，但娶妻取贤，家世都是次要的。”

　　老太太颌首，“苏家的女儿是好闺秀，文理颇通又人品贵重，错不了。”说罢又问宜琛日常琐事。宜琛微躬了身子一一作答，唯有耳尖一点透红与沉稳仪态不合，反倒平添几分可爱。

　　茗柳偷偷与意柳咬耳朵，“宜琛瞧着害羞的紧呢，从前倒还洒脱些。”

　　“讲起亲事自然是羞的，说来他还没大哥哥大，反倒先定了亲事，也是苦了他作为长孙了。”意柳见他腰间玉佩垂穗上竟坠了两粒丁香，这位大堂哥也是个妙人呢。

　　那边老太爷兄弟正说十七房丧仪之事。

　　“我昨日不去也并非不敬二叔，实则是要等头七过后再去主持。”大老太爷叹道，“二叔还未咽气之时绍邦绍信几个便想着再闹一闹家产，若我昨日去了，那一大摊场子也就不好收拾了。待到头七后也省的他们来闹，便由我出面组他们来宗房说事罢。”

　　“昨日绍信的确来问我的话，明里暗里说绍惟哥把了二叔私产不分克扣兄弟。分家分了也有几十年了，都是孙儿成群的人了，为了这些事还要弄的兄弟反目。”老太爷也觉着不快。

　　“一会儿你先去十七房拜过，我让宜琛也跟着你们去。完了让宜琛带他们四处散了去走走，你来我书房说话。”

　　十七房今日仍是人挤人的热闹。素柳今日在前头守灵前火，一张张黄纸下去熏的眼仁儿生疼。意柳等人难以近身，身旁又或呜咽或诵经一片嘈杂，便只好同刘氏的丫头说了几句请她带给素柳。

　　打十七房出来，宜琛是事事遵循大老太爷教导的，便开口要带她们四处逛逛去。

　　茗柳头一个就提议，“不若我们出去杂姓街逛逛吧？荡里有什么有意思的。”

　　宜琛倒不料她这样说，一时有些拿不准：“荡里虽说都是一户户人家，可也有的是地方可逛的。东舒堂里供奉着先人，还有族人撰写了先人传篆刻在里头；岁青河下游水浅，有一大滩水石子，小孩们都爱在那里玩；妹妹们长在京城，想必也不识庄稼作物，我这些年跟祖父学了些，约莫也能辩出数十种来，那田埂上望下去一块块青的黄的也是壮丽。”

　　茗柳一撇嘴，撒娇道：“可大姐姐她们都没去过呢！我们都想去吃麻油拌馄饨，小笼生煎咸豆花，粢饭油饺咸肉粽…”

　　意柳听着饿地吞口水，连瑗柳也道：“大哥哥带我们去吧，我从没尝过呢！”

　　“好，好。”宜琛从未被一团女儿围着说过话，羞地险些出汗来，只好无奈答应，“那我们去杂姓街走一走，我带你们找地道小吃。”

　　茗柳一声欢呼就要跑，昭柳忙拉住她，又笑着问宜琛：“大哥哥可有法子找辆宽敞马车？来时马车小，咱们这堆七个人也不好分个三两辆出去。这妮子已是乐疯了。”

　　“有，祖父有辆极大的马车，便是坐上八九人也不挤。”宜琛忙道，“那我与珉弟去找来，妹妹们在此先等一等。”

　　宜珉虽话不多，可到底是个半大孩子，这会子听了要出去也是欢喜的很，忙就跟着去了。昭柳见人走了才凶茗柳，“方才当着宜琛哥不好骂你，你这两日实在皮的很，总能翻些新花样出来。”

　　“姐姐，莫再端着架子了，我倒还想换了挽了裤脚去田里插秧玩呢！”茗柳笑嘻嘻去拉昭柳，“京里如何都不自在，来了这自然要放开了玩！姐姐只说想去不想去吧，昨个儿生煎包子也没见你少吃！”

　　昭柳被她气笑，追着去打她。玩玩闹闹之间有族人经过问，“呐（你们）是京城小姐？”

　　“我们哪也不是，”意柳与她们打成一团，“就是方家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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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等下还有一章。
终于解放了！困在这里也不能回国，感觉自己吃吃喝喝睡睡要胖成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