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缝隙里的光》李末随

7、且放白鹿青崖间

　　许植一席话，让现场不少人倒吸一口气。

　　“独立新声”对参选歌手的音乐风格不做限制，但要求原创。通过节目组的初步筛选，一共有100组选手进入到现场海选。而这100组中，大厂牌要推的不在少数。几位导师收到的资料里，对一些特定选手的投票情况进行了明确的标注说明，这其中有一些是想要通过节目出道的，还有一些是想要翻红转型的，基本都出自大唱片工业体系。

　　娱乐圈里本来就有一套越来越完善的工业化造星体系，这一套造星体系最基本的依据便是大数据，而根据大数据推出来的影视、音乐以及艺人，通俗讲便是许植所说的媚俗。

　　第一轮是从100组候选选手里选出30组，每组导师有10个晋级名额。

　　录制开始前。总导演任向平来找许植：“许植！资料都仔细看了么？”

　　“您指哪个部分啊？”许植翻着手里的资料漫不经心的问。

　　“哈哈哈哈！”任向平听了他的话大笑着说：“你小子就浑吧，这么多年你真的是一点都没变！”

　　“那您呢？这些年您变了么？”许植看着他笑起来眼角深深浅浅的沟壑觉得越发的亲切。

　　“我一个半截子入土的糟老头子，还谈什么变不变的，时代不一样了，除了倚老卖老偷偷懒，也指不上什么用了！”任向平倚靠在椅背上，右手拍了拍扶手说。

　　许植笑说：“您老别这么谦虚，‘业界活招牌’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

　　“活得也就剩下个招牌了！”任向平眯着眼睛看着许植说：“你参加‘乐团’是6年前吧，我还记得我当时说过你这性子在这圈里混，要吃不少苦头！”

　　“您说的没错，确实吃了不少苦头！”许植说：“您当时还说要走着瞧，看我能撑几年。”

　　“看着到目前还成，还撑的不错！”任向平点了点头说：“以后还得接着瞧！”

　　许植在他笑意盈盈的脸上看不出来太多情绪，这笑面老狐狸，从他6年前就总是这样一副令人迷惑的笑脸。许植6年前参加一档叫做‘不一样的乐团’的音乐选秀节目以冠军身份出道，任向平就是当时的总导演，顶着这样一副笑脸完美的周旋在各方的冲突里。当然，在那时候的许植就是那些冲突的重要因素。

　　“那您希望我变么？”许植问。

　　听到许植的问话，任向平脸上的笑收起来一些，看着眼前这个骨子里都刻着桀骜的俊美青年，缓缓开口说：“我希不希望都没什么关系，但这个世界上能轻易被改变的人实在太多了，不缺你这一个！”

　　许植笑着问他：“那您就不怕我把您的招牌给砸了？”

　　“哈哈哈哈！”任向平又一阵大笑：“你要有这本事，尽管砸！我也好早点回家养老带孙子！”

　　许植也跟着他笑说：“我就一搞音乐的，也不是个练家子，哪有那本事！”顿了顿，收了收笑意，又说：“我来这个节目是相信您还是有些良心在的，来之前就打过招呼了，我只按照我对音乐的理解做真实的反应。”

　　“就喜欢你这幅天真活泼的劲头！我那点良心都不够喂狗的！”任向平站起来拍了拍许植的肩膀说：“这些年你是吃了不少苦头，但也没亏着，给别人也吃了不少。想看你倒霉的人多了，自己留点心！”

　　比赛的第一轮里总是什么都有，张牙舞爪的用来娱乐大众，后续还能剪辑成一个搞笑集锦；情感丰富的用来励志，顺便赚取一些眼泪。最吸引眼球的总是这些奇特的景观。另外，这一些选手的存在也是为了凸显出那些根本没有特点的人——能成为一个正常人有多么的优秀！

　　常乐的优点在这个环节里放到了最大，对着镜头适时的做出惊讶、感动、激动等各种应激反应。夸张做作的神情动作让坐在旁边的林沂坤坐立不安，常乐的镜头里很有可能会扫到他，更何况她的表演里还包括和他交头接耳，躲也躲不掉，做还做不到位。羡慕隔壁的许植能环抱着胸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常乐。

　　在一个一上台就紧张忘词，然后便哭哭啼啼的男孩下台之后。上来一个长相俊秀的男孩，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巴掌大的脸上五官清隽，少年感十足。正符合当下观众的审美。男孩带着熟练标准的营业性笑容自我介绍：“各位导师好，我叫陈安阳，今年21岁，来自成都！”

　　许植听到这个名字皱了皱眉头，翻开资料看到他的附注：陈安阳，签约青崖文化，三位导师均给晋级，最终进入樊醒战队。

　　青崖文化，看到这几个字，许植心情还有些复杂，这个名字还是他起的，当初和魏云升从银河唱片出来创业，他给了名字，魏云升只称赞名字不错，便去找人注册公司。却不知道是取自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的一句‘且放白鹿青崖间’。而许植喜欢这首诗是因为最后两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魏云升原来是银河唱片市场部的副总监，不懂音乐，精于市场营销。在银河唱片呆了8年，晋升无望。便忽悠着有足够热度但和公司理念不合的许植一起创业。他的营销策略一直都是颜值即正义，唱歌好或者坏都没关系，反正现在的后期修音技术堪比整容，修音比整容可容易得多。

　　那就看看这个陈安阳是不是值得给个晋级。

　　前奏响起，许植的眉头又皱得更紧了些。是个常规套路的情歌，找一些成熟的歌曲拼拼改改，不会难听但没有任何新意。传统的唱片工业体系最擅长的方式，这一定不是他自己写的。

　　闭着眼睛沉醉在音乐中的少年，确实是赏心悦目的。常乐适时作出花痴状：“这个就一定要给过啊！不过的话可能会有一大票少女来追杀我！”

　　但这个赏心悦目的少年，开口唱歌却比音乐晚了半拍，唱歌的水平持平于KTV的麦霸。许植环着双臂看着常乐激动的拍了一下林沂坤：“啊~！好好听！开口跪。我好喜欢他的声音！”

　　林沂坤被拍的吓了一跳，稳住情绪配合着：“是，这个绝对可以！”

　　幸灾乐祸的许植收到一枚幽怨的眼神。

　　陈安阳轻松自如的跟着音乐完成了自己的歌唱工作，几位导师听得大汗淋漓，一会儿要怎么称赞才能既显得真诚，又显得自己的欣赏水平没有问题。

　　主持人问陈安阳：“对刚才自己的表现还满意么？”

　　“还不错吧，尽全力去做了，至少无愧于心吧！”陈安阳双手拿着话筒，用有些俏皮的语气说。台下的群演一阵尖叫。

　　“想问一下，安阳，你这首歌的创作灵感是什么？是一首情歌哦！”主持人问道。

　　“这首歌是我两年前刚上大学时候写的，是写给当时喜欢的一个女孩！”陈安阳双手握着话筒，适时的做出一点青涩害羞的样子。群演和常乐发出配合的尖叫和称赞。

　　“很优秀的一个选手，19岁就能写出这么好听的歌！马上要揭晓答案了，安阳，你现在紧张么？”主持人问。

　　“嗯，非常紧张！在场几位都是我很喜欢的音乐人，希望能得到他们的肯定！”紧张等待的情绪表演的非常的到位。

　　“那接下来，我们看看几位导师会给我们安阳什么样的结果。首先有请樊醒！”

　　这以后就是自己队队员了，得好好夸！樊醒慎重又缓慢的拿起前面桌上的话筒：“叫安阳是吧！小伙子长得精神，很讨喜！刚才唱的这首歌呢，旋律流畅。虽然很多音准的处理上还不够成熟，但在放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是很难得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到我这组，相信我可以给你一些帮助！”

　　陈安阳：“谢谢樊老师！打小您就是我的偶像，很希望能加入到您的战队。”

　　“诶？等一下！安阳，做决定要慎重啊！”常乐适时抢过话。

　　就在林沂坤正在庆幸这一波常乐抢先发言，自己能躲过这一遭的时候，就听到常乐cue自己：“沂坤，你有没有觉得安阳特别适合我们组？”

　　林沂坤压制着在内心里奔腾的一群小动物，挤出一个灿烂笑容，拿起话筒：“我很喜欢你的音色，这首歌曲是能给人带来快乐的一首歌，我觉得你很适合我们战队，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说完小而有神的眼睛透过黑框眼镜的镜片，真诚的看向安阳。等镜头过了，收回眼神的路上经过许植，看到对方贱兮兮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他抬了抬下巴，回给他一个“别嘚瑟，轮到你了！”的眼神。

　　只见许植左边嘴角上扬，在陈安阳感谢的话说完之后。拿起话筒看着他问：“歌曲本身前面两位都点评过了，我就不多说。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刚才你在进的时候慢了半拍是因为紧张么？”

　　陈安阳听了有些惊讶：刚才慢了半拍么？一下子真的紧张了起来，经纪人明明和他说，正常表现就好，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怎么还来这么一出？纠结了一番之后还是选择相信许植，播出之后应该也藏不住，立刻做出一副愧疚的样子：“确实是因为太紧张了，感谢前辈指正，以后会注意的！”

　　“你作曲主要用什么乐器？”有些不耐烦听他的客套话，话音刚落，许植的第二个问题就来了。

　　“用吉他。”本来是打算来了躺赢的，没想到许植有这么多问题，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出汗了。

　　“什么时候开始学吉他的？”许植问。

　　“大学......”因为紧张，一个不是预先准备的答案脱口而出。说完有些心虚的往台下看，想找自己的经纪人。但台上光线太亮，昏暗的台下看不清到底谁是谁。二十岁出头的大男孩，站在大舞台上，感受着孤立无援的无助感，手足无措。

　　昏暗的台下。任导拿着泡着枸杞的保温杯晃到楚杉旁边，看她冷脸盯着手机，画面闪得他老花眼疼：“杉杉呐！以前不知道你还玩游戏呢？”

　　楚杉看到任向平，面无表情的放了两个大招把对方撂倒。收起手机打招呼：“任导好！就是无聊的时候随便消遣一下。”

　　任向平抬起胳膊朝台上指了指：“你看看他，浑不浑呐！”

　　楚杉笑了笑说：“您不就是要他这股浑劲么？”

　　“哈哈哈哈！”任向平大笑说：“还是杉杉懂我！那你就不怕他惹出乱子？”

　　“他本来就是个乱子，也没什么怕不怕的。”楚杉看向台上，许植坐在黑色的矮沙发里，修长的小腿比沙发高太多，长腿折起，一只手肘支在膝盖上拿着话筒，许植的侧脸格外好看，睫毛既长又浓密，鼻梁高耸，下巴微微扬起和下颌连城一条好看的线条，嘴唇饱满，唇边的脸颊微微鼓起。挺立的线条里包裹着柔软的孩子气。“况且，他那么聪明。我一直相信，该怎么做他是最清楚的那个人。”

　　任导握了握保温杯，点了点头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这么做是挺招人恨的。不过市场总是在变的，一味媚众的那一套做法早晚会过时，说起来这也是这行越来越急功近利的结果！”看着台上的许植，又说道：“这么多年，也就他没怎么变了。”

　　“也不是没变。”楚杉说：“几年前年少轻狂，看不惯的都是错的，凭的是直觉。经历了这么多，是非对错，人情冷暖看懂了，凭的就是坚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