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缝隙里的光》李末随

4、黄金时代

　　周六一大早，许植照例去楚杉宿舍楼下等她。楚杉一出现，他便愣住了神。

　　太阳刚刚升起，隔夜的空气里带着沉沉的水汽，能看到一束束熹微的晨光斜斜的洒在清晨的校园里，洒在穿着白裙子的楚杉身上。没有多余点缀的白色的长袖过膝长裙，称得整个人修长清丽，黑色的长发散在胸前，搭配上清清冷冷的气质。美的一尘不染。

　　许植直愣愣的盯着看，楚杉有些不好意思。走过去问他：“没睡醒么？怎么呆呆的？”

　　许植笑着说：“你今天真好看！”

　　楚杉脸红了红，问他：“先去吃早饭？”

　　“好啊，你想吃什么？”

　　到了码头，登船的甲板有些晃，楚杉没注意打了个趔趄，许植下意识的拉了楚杉的手。她的手有些凉，纤瘦柔软，连骨头好像都是软的。到了船上，两人也没有放开手。到鼓浪屿十几分钟的航程，两人默契的走到靠窗的位置站着，彼此都没有说话，看着窗外深蓝色的大海连接着蔚蓝的天空，海风没有固定方向的胡乱的吹着，身边的人群熙熙攘攘着，就连手心出了些汗也没有人在意，只能听到自己的格外吵闹的心跳声。

　　人随着船在海浪上飘摇颠簸，房子大的两层游船变得渺小，人更加渺小的不值一提。楚杉听到许植说：“大海好像什么都能装得下，我不太开心的时候就听着歌坐在海边几个小时，现在就这么看着翻涌的波涛，心情就很好。我喜欢这里，有大海，还有你！”

　　许植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格外的耀眼，但更耀眼的是他脸上的笑容。这样的耀眼足以照亮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黑暗吧，楚杉想。

　　鼓浪屿是个很漂亮的小岛，在光绪年间是个公共租界，岛上的建筑有浓烈的欧陆风格，罗马式的圆柱、哥特式的尖顶、□□圆顶马洛克式的浮雕......整个岛屿都洋溢着古典浪漫主义色彩。

　　两人沿着小路到了日光岩，楚杉指着门口的三个字问许植：“知道为什么叫日光岩么？”

　　许植笑说：“因为阳光充足，有岩石就晒成精。”

　　楚杉听着他胡扯，不自觉也笑的灿烂：“要是按照山海经的套路是这样的。可惜它只是个文字游戏，这里本来叫晃岩，郑成功看了之后把晃字拆了，改名日光岩。”

　　“以前的人真的喜欢这样的文字游戏。”许植听了感慨道。

　　楚杉笑着说：“在里面的大岩石还有‘九夏生寒’，我开始看到还以为和否极泰来是一个意思，后来查了才知道是把九十天的夏天成为九夏，而到了这个地方海风阵阵，岩高树古，顿时觉得凉爽。”

　　两人便兴冲冲的去体验一下传说中‘九夏生寒’的凉爽，但景区游人太多，闹闹嚷嚷的赶跑了岩高树古的意境。九月底的厦门还非常热，两人爬上岩顶时候又近中午了，吹来的海风都是热的。上去看了看就赶紧下来了，许植拿着地图给楚杉扇着风，笑着说：“早就立秋了还这么热，我要给他提字‘九秋生暑’，你说是我们的打开方式不对还是这文学的夸张成分太多？”

　　楚杉想了想说：“以前的夏天应该没有现在这么热，而且艺术本身就是感官的放大镜吧。”

　　“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许植说。两人相视而笑。

　　日光岩的隔壁是菽庄花园，菽庄花园是个坐落在海边的江南风格的精致庭院，有着亚洲最大的钢琴博物馆。

　　“我妈妈认识胡友义先生，说他是一位真正的琴痴，一个值得敬佩的老先生。这些钢琴是他用尽一生的时间和全部家产的收藏。”在钢琴博物馆里，许植看着一架架古钢琴着实兴奋，走到一个木制的四角钢琴前，铭牌上面写着‘克莱门蒂，1801年’。许植拿起相机拍着照片说：“小时候妈妈教我弹钢琴时候总会说，每一架钢琴都是有灵魂的，来到这里我才真正的体会到。它们都是历经岁月沉淀的古老的、优雅的灵魂。”

　　“我妈也总说琴都是有自己的灵魂的，但好像只有楚杨才能感受到那些灵魂，所以她一直更喜欢楚杨。”许植放下相机，转头看到楚杉盯着一处，但眼神并不聚焦。

　　从两人再相遇以来，这是楚杉第一次提到家里人，一直以来那个部分都被她刻意的避开。许植直觉楚杉那些不好的遭遇就是家境变迁，也小心翼翼的不敢提及。听到楚杉提起，他犹豫了一下问：“楚杨现在怎么样了？还在做音乐吧？”

　　一大段的沉默中，许植感受到这个话题对于楚杉来说异常的艰难，刚要转移话题时候听到楚杉说：“夏令营结束回去的那天，楚杨出了车祸，我甚至没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更糟糕，只能伸手把此刻看起来孤独又绝望的楚杉搂进怀里。

　　又过了很久，他听到楚杉说：“我没来得及告诉他，我不觉得他恶心。还没来得及请求他原谅我。都是我的错！”

　　“楚杉。意外不是任何人可以造成的，你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你对楚杨有遗憾，但你不能因此把意外全部归咎在自己身上。”许植扶起她的肩膀说。俯身低头看她，明明很难过，但她并没有哭。许植不确定他刚说的话有没有听进去，搂着她从博物馆里出来。

　　两人庭院里慢慢的走着，许植陪在一旁没有多说话，等着她从情绪里走出来。走到了一个临海的白桥上，许植看着楚杉眼角缓缓的有一滴眼泪掉了下来，落进了大海里。那样倔强的脆弱，也像一颗晶莹的泪滴，落进了他心里，清凉苦涩。“有我以后一直陪着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许植心里想。

　　“刚苏洋发消息说找到唱歌的酒吧了，明天下午我们就去现场面试。”许植说：“我们第一次演出的时候你一定要来！”

　　许植斜倚在桥栏上，笑颜灿烂，微弯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芒，楚杉知道，那个光芒叫做希望，能够驱散世间所有乌云。她缓缓的开口：“好！”

　　鼓浪屿的街道清爽、干净又浪漫，欧陆风格的建筑搭配着鲜艳精致的三角梅，古老的大榕树拖着长长的榕须在湿咸的风中摆动着茂盛的绿叶。吃着棒冰漫步在街道上，好不惬意。

　　“如果有一个机会可以选择，你最想去哪个年代？去哪生活？”许植问。

　　“二十世纪初的巴黎吧。”楚杉想了想说：“那个年代好多我喜欢的作家都在那里生活过。”

　　“《流动的盛宴》”许植道：“伟大的作家就是有这样的能力，一部作品就能让人心生向往。”

　　“是啊！他可以把每个人物都写的真实又有趣。看菲茨杰拉德的书时候，觉得他是个温柔又多情的人，可海明威的笔下，就成了一个神经兮兮的会错过火车的粗心朋友。”楚杉说。

　　“诶，我突然想起，有人好像还欠我一个书单。”许植挑了挑眉说道。

　　楚杉知道他在说夏令营的事，问他道：“你现在还有时间看书么？还有两周迎新晚会，还要去酒吧表演，还要忙着和女生聊天。”

　　“和女生聊天？你说李笑楠？”许植想起有个文娱部的女生和乐队里的人关系都很好，有两次楚杉来的时候刚好女生在和他说话。

　　楚杉说完就后悔了，忙说：“没有，我随便开玩笑的！”

　　许植反倒乐了：“杉杉，你吃醋了！”

　　楚杉脸红了红，快步往前走。

　　许植上前拉着她问：“你怎么不问问我想去哪？”

　　“80年代的英国吧。”楚杉说：“摇滚的黄金时代。”

　　“那也许答案有变化呢。”许植说。

　　楚杉疑惑的抬头看他。

　　“我也要去巴黎，这些年我明白了有你的地方对我来说才是黄金时代。”许植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说：“夏令营之后，我每年秋天都去上海。在飘着梧桐叶的街道上想着会不会突然就遇到你。以后你去哪，我就在哪！”

　　微风带着隐隐的桂花香气轻轻的掀起她的裙角，扬起她的长发，拂过她美丽的脸庞，吹散她眼底薄薄的蓝色的忧郁。14岁那一年她几乎失去了所有，但却种植下这样一份美好，在令人绝望的黑暗里散发着温柔清新的光亮。

　　“以前你的生活我错过了，但以后都让我陪着你。嗯？”许植说。

　　又听到了他的这个‘嗯’，楚杉看着许植一脸期待的看着她，笑着回道：“好！”

　　看着楚杉嘴角清浅甜美的小梨涡，许植缓缓的俯下身。

　　大簇的绿叶衬托着玫红色小巧的花叶从白色的墙上探了出来，看着街道上格外好看的少年小心翼翼的亲吻着穿着白裙子的漂亮女孩，午后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温柔的撒下来，堪比最美的画卷。

　　下午六点多，简单吃了晚餐，送楚杉回了宿舍，许植就赶着去活动室和乐队排练。

　　“诶，我说你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这有三个单身狗呢，稍微照顾一下我们的心情呗。”苏洋看着他从来了就时不时的傻乐，忍不住怼他。

　　“不能！”许植回他：“不想单身自己去追妹子，哥谈个恋爱还得看你的脸色啊？”

　　“你们看他这一脸得意的样子，我都快忘记了前一段愁眉苦脸的人是谁了。”苏洋笑说。

　　“这种甜蜜的苦恼岂是尔等单身狗能体会的。”许植斜睨了他一眼继续抱着吉他练习。

　　“扣扣扣”几个人正各自练习着，忽然听到有人敲门，门口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拎着个袋子说：“大艺术家们，吃宵夜啦！”

　　来人便是李笑楠，人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个很爱笑的女孩。武宁玮看到她来便迎了上去，接过她手里的袋子说：“不是说今天逛街逛累了么？怎么不早点回去休息？”

　　“逛街都是下午的事了，早回血啦！”李笑楠笑着说：“刚和舍友出去吃饭，想着给你们带些吃的打打气。”

　　“李大美女有心了，有美女支持明天必须好好表现！”苏洋说着，过去拿了个烤翅拿了个可乐。

　　李笑楠拿了一瓶可乐过去给许植，许植接过可乐说：“谢谢！”

　　“明天加油！你们一定可以的。”李笑楠给了可乐之后并不走开，在许植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苏洋和肖晨阳抬头看了看武宁玮，又看了看许植。前者把李笑楠带来的东西安置好，后者又说了声谢谢径自低头继续练习吉他。

　　第二天的试演很顺利，酒吧老板对他们很满意，下周就安排表演。

　　和老板告了别，四个人从酒吧里出来。安安静静的走出一条街的距离。几个人相互看了看，突然大声欢呼起来，开心的抱成一团。

　　“成了，成了！我们下周就要开始正式演出了！”许植兴奋的大喊。

　　“我们要成为真正的乐队了！”肖晨阳喊：“大学万岁！”

　　“新中国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苏洋跟着瞎喊着。

　　“我们一会儿一起去吃一顿，好好庆祝一下！”武宁玮说。

　　“光我们庆祝不行，多叫几个人出来，最好是妹子！”苏洋说。

　　学校门口的烤鱼店里。

　　四个人加苏洋两个舍友张德全和孙鹏，六个男生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

　　“不是说有好多漂亮妹子么？”孙鹏问。

　　苏洋扬头指了指许植和武宁玮的方向：“问他俩啊，我本屌丝。也就能叫你俩来蹭蹭饭，谁知道长得帅也不好使了。”

　　武宁玮笑说：“诶诶诶，别算我！有许植在，帅就没别人什么事了。李笑楠说一会儿和一个朋友一起来。”

　　许植没说话，低头继续拨电话。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联系到过楚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