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缝隙里的光》李末随

21、极度沉默

　　车窗外的街灯和楼宇一个个倒退直到消失不见，可前方还是有无数个街灯和更高的大楼。这座城市就像是一个张大嘴的怪物，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会被它吞掉，消化了人的梦想和灵魂后，剩下可以饱受摧残的坚强的躯干。

　　车稳稳地驶进一条昏暗的街道，把浮繁甩在了身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胡同口停了下来。

　　“小王，你先回去吧。我们不知道到几点，一会儿结束了我们叫车回去。”许植和司机小王说道。

　　工作聚餐算是变相加班，一吃完饭，几位同事就赶紧下班回家了。钱一恒几个人打电话找许植去酒吧，何雯茜高兴的附议，林晓心情不佳也一副不太想回家的样子。楚杉也就一同作陪。

　　几人下了车走进小胡同。走在青石砖铺的地板上，楚杉不由想起小时候和楚杨在弄堂里玩闹的情景，好像也是这样的青石板路，又好像不太一样，北京和上海怎么会有一样的小路呢。最近总是会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但这些都遥远的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模糊的情节里对应不了当时该有的心情。

　　进了胡同没走多远就隐隐听到了音乐的吵闹声，抬头看到了一个有些破败的红色小门，门头上挂着两个摔坏的破吉他，右边歪歪扭扭的挂着一个木板上写着“江树”。这样一个看着像是随时会消失的地方，已经有了20十多年的历史，是众多知名乐队和音乐人梦想开始的地方。

　　打开门，一股熟悉音浪扑面而来。一进门的小院子里站着几个中年男人，拿着酒杯抽着烟，愉快地享受着唯一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即使这里不能改变发际线后移的脚步，也无法减小啤酒肚撑起的腰围，但似乎回到存储着过去回忆的地方，离过去就会近一些。

　　走到房门口有一个长宽高约三四十厘米的方形鱼缸，养着水草，游走着一些颜色鲜艳的小金鱼。一旁贴着两行带着感叹号的加粗大字：禁止投食！禁止倾倒液体！常来江树的人都能看到鱼缸不定期的生态循环：满缸的金鱼一条一条的变少，然后再换新的一波。而老板马明远的微博首页始终置顶着一句话：谁再往鱼缸里倒酒，给丫扔进护城河里。

　　不同寻常的事情总是更容易滋养浪漫主义八卦的种子。于是广大的热心吃瓜群众就帮老板衍生出许多故事。看多了男频玄幻的人说鱼缸是为了镇住老北京城里的孤魂野鬼；也有浪漫一点的说鱼缸是个姑娘送的，而关于姑娘的故事也流传出了很多个版本。但老马的孩子已经上了小学，也不见得他信鬼神。放鱼缸应该就是那个最朴实的理由：改善风水！

　　音乐行业的很多人都和老马熟识，做了二十多年音乐，组过乐队也出过唱片，这间酒吧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没有放弃，最繁荣的时候也没有抛弃，包容承载了众多在这个城市里无处安放的音乐理想和无人欣赏的孤傲灵魂。

　　酒吧里灯光昏暗，舞台上的灯光和桌上星星点点的蜡烛相映成辉。舞台上四个年轻的大男孩把蓬勃的朝气和乐器融为一体，交织出一个明亮的蓝色的网，和暖黄色的灯光汇合到一起，笼罩着整个酒吧。少年们有限的阅历让这首Beatles经典的《Don't Let Me Down》少了一些韵味，却也恰到好处地增添了一些活力。

　　调酒师不停歇的把各类酒精和果汁混合成颜色各异的饮品，由拿着菜单的服务生在人群和餐桌间穿梭运送。在昏暗和音乐的掩盖下，男人们肆无忌惮的观赏着脱掉外套、妆容精致的女孩们，光洁的肩膀和优美的曲线像开在夜晚的罂粟花；邻座的人为了听清对方说的话不得不凑近耳语。混合着酒精和香烟的荷尔蒙和欲盖弥彰的暧昧随着夜深发酵。

　　几人中只有何雯茜是第一次来，从小破门进来之后就满眼惊喜。不是指装修的有多好，而是这里的氛围非常独特。来这里的很多人似乎都认识，碰到时都会相互打个招呼。这里的音乐的质地很高级，来的很多人是为了音乐，为了那些同样来这里的人，而不是单纯为了酒。这里不像是个陌生人汇聚的club，倒更像是个圈子。

　　其他几个人已经到了。看到许植带了三位美女来，终于给万年的单身汉聚会填了些彩。当然，江天昊不定期带来的那些小网红和小艺人不算在内。

　　钱一恒打趣道：“萌总今天一鸣惊人，给我们这几个单身狗带了大福利。这一顿江天昊请了，美女们尽情点。”

　　“你今天带人来怎么不提前给我通个气？”被叫做江天昊的人微胖，穿着大鲨鱼头的黑T恤，身量比其他几个人略矮一些，皮肤白净，浓眉大眼。有些幽怨的看着许植说。

　　许植有些不太明白他这幽怨从哪来，拍了拍他的胖乎乎的手臂说道：“人就是来喝酒的，你把钱付好就行了啊。”然后给几个人相互介绍了一番。

　　江天昊看林晓看直了眼，觉得楚杉有些眼熟，但也没顾得上细想。楚杉看到他却在心底轻笑道：他还像小时候一样胖乎乎的。

　　伍子岩今天穿了个暗粉色的衬衫搭了一条白裤子，紧抿着嘴唇，银色金属框眼镜后面的眼睛里满眼不高兴，从他们到了就没怎么说过话。许植就逗他：“怎么，穿这么骚气不去钓钓鱼？”

　　“我才分手多久！我着什么急？”伍子岩不高兴道，“你单身狗这么多年，不还一样穿的傻兮兮的，还有空管别人！”

　　“诶？我去。这狗逼吃了炸药么？”许植不清楚触了他什么霉头，转头看钱一恒。

　　钱一恒抬了抬头，给他指了个方向。许植看过去，是张杨。旁边有一个男人，亲密的搂着他的肩膀，看来是新男朋友。看来今天的伍子岩确实是颗炸弹。但偏偏有人就是敢点炸弹，楚杉也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除了张杨，曹冉也在。

　　“已经分手了，又不是劈腿。再说，提分手的人怎么反而一副受害人的样子？”楚杉在一旁凉凉的说道。

　　上次吃完火锅回去，楚杉就给张杨打了电话，听张杨哽咽又倔强的说：“杉杉姐，明明没有做错为什么一定要遮遮掩掩的，就是因为有这么多人不把自己当正常人看，才让那些有色眼镜戴的更理直气壮。我一定会找到那个愿意和我走在阳光下的人，对不对？”

　　伍子岩听了楚杉的话也没说什么，楚杉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起身去了那一桌。

　　江天昊看的目瞪口呆，楚杉一走就碰了碰许植的胳膊说：“你们楚总够帅的！”许植得意的把左边嘴角向上提起，伍子岩抬起头凉凉的看了他两一眼。

　　“杉杉姐！”楚杉还没走到桌前，就听到张杨清脆的叫她，配上一张灿烂的笑脸，隽秀的脸上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楚杉被张杨激动地拉到身边坐下来：“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第一次见到张杨是在环博的练习室里，正是少年得志的时候。中央音乐学院的小天才，才大二就获得了金曲奖提名，刚被环博签下打算包装出道。少年向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不知道为什么，楚杉觉得自己在那个时候看到了楚杨。只听他说道：“你好，我是张杨，杨树的杨。”

　　楚杉看了看他旁边的人，问道：“不介绍一下？”

　　“哦，对！”张杨说着拉了拉男人的胳膊，“这是陆涵。陆涵，这是我和你提过的楚杉。”

　　男人长相不算出众，戴一副金丝框眼镜，气质斯文。穿着衬衣西裤，袖扣解开折到小臂上方。向她微微点头示意，温和有礼的和她打招呼：“你好，总听张杨提起你。”

　　对面的曹冉说道：“这名字多好，自带顶级流量。”

　　“对！我俩最初认识也是因为他的这个名字，实在太特别了。但他的那两个字和流量本尊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字。”张杨抬手示意服务员过来帮楚杉点单。

　　“小鲜肉带火了这个名字之后，我的困扰也不少，总有人因为名字多看我两眼，看完就满脸失望。我一普通人非要拿去和那么好看的明星比。太伤自尊了。”陆涵自嘲着，看没有服务员过来，温声和张杨说：”今天人太多了，我去吧台叫服务员过来。”说完起身走去了吧台。

　　“我们小杨杨眼光不错嘛！”曹冉戏谑道。

　　张杨看了一眼陆涵，得意的说：“他不错吧！我的眼光向来不错，唐园认识的。”唐园是北京有名的gay吧。

　　“看来你们这圈里的人是真的能在酒吧找到真爱啊！”曹冉感慨道，转头和楚杉说，“早知道你们要来就在那桌和你们凑热闹了，坐在这真的是狗粮吃到齁。”

　　“你不是也带了人来么？干嘛羡慕别人。”楚杉看了看坐在曹冉旁边认真玩手机的小男孩。

　　曹冉瞟了一眼旁边的人，说道：“他忙着带妹吃鸡呢。”

　　楚杉笑着摇了摇头。曹冉是个作家、编剧，邓典的学生。在成为专职作家前兜兜转转的做过人事，也做过金融。后来一部小说爆火拍成了电影，叫做《极度沉默》，讲的是一个小男孩和他的竹马恋人的一段不被世人接受的爱情故事，因为无力面对世间的压力，他沉默的看着恋人和别人恋爱、结婚、生子，最后沉默的自杀。曹冉是楚杉为数不多的主动去结交的人，在一次一起参与的会后，楚杉去问她那个故事是不是真实的。

　　而曹冉本人的故事也很戏剧性，在工作不顺心写小说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北影的少年，因为缺少资源在剧场到处跑龙套。两个郁郁不得志的人就在一起互相鼓励着彼此的梦想，终于曹冉的小说要被拍成电影，就向导演推荐了自家小男友。一部电影让曹冉成了金牌编剧，也让少年变成了影帝蔡皓越。可最终影帝受不了外界纷纷扬扬的说他靠女人上位，离开了她。曹冉在伤心之余发现不少小鲜肉找上了她，上一段感情给她赚了个能捧红人的好口碑。从此身边就多了不少鲜肉情人，只是都是这样没有灵魂的陪伴。

　　“你也是做音乐行业的么？”曹冉喝了一口加了冰块的伏特加问陆涵。

　　陆涵听到曹冉问，抬头礼貌的笑着答：“我对音乐一窍不通，看我这穿着就知道是个金融民工。”

　　“哦？我以前也是做金融的？你做一级还是二级？”曹冉来了兴趣。

　　“我主要做IPO和并购的，这两年经济不好，做金融的都快吃土了。你转行转的好啊！”陆涵说。

　　“投行开张吃三年，你们总是能扛的过去的。你主要做哪个行业？环博的并购项目最多了。”

　　“我主要是TMT行业，我们团队是有在和环博沟通。”

　　“嗯？好像没听你和我说过。”张杨笑着说。

　　“现在只是初步接触，还没确定。就没和你说。”陆涵握了握他的手说。

　　“我先去个卫生间。”张杨说完就起身去了卫生间。

　　江树的卫生间不分男女，只有一间。他走进去要关门时候一只手伸手推开了门。一个人影挤了进来，反手锁上了门。抬头看到来人，张杨有些生气的问：“伍总这么着急么？那我先出去，让给你！”伸手就要开门。

　　伍子岩双手插在裤兜里，斜倚在门上，低头看着他，慢条斯理地问：“你的速度倒是够快的，我还没凉透呢，就又找到新人了？”

　　张杨开不了门，便往后退了退说：“没记错的话，我们已经分手了。我跟谁在一起和你有半毛钱关系么？”

　　“那如果我说，我后悔了呢？”伍子岩说着往前把脸凑到张杨面前，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

　　看到这个笑张杨心里顿时生出一团火，这个人永远都是这样一副随心所欲，胜券在握的样子，显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他向前走了一步，看着他的眼睛问：“说到后悔，我想倒知道问你后悔的是什么呢？后悔那天不该推开我还是后悔没能编出更漂亮的话继续哄着我让你玩？”

　　伍子岩的笑僵在脸上，顿了几秒，直起身正色问他：“那他呢？和家人朋友出柜了么？”他笃定的看着张杨低下了头，接着说：“头脑清醒的人都知道想要过的好必须遵守社会规则，挑战人性没什么好下场，你到现在还不懂么？”

　　张杨仰起头看着他：“我不懂！违背自己的内心去迎合所谓的规则真的能过的好么？我愿意给他时间慢慢来，就像当初给过你的一样。如果他不愿意，那我会继续找，就算遇不到我也不愿意做个否定自己的懦夫。你既然做不到，就痛快的放手，不要让我觉得你不仅是个懦夫还是个小人。“说完撞开他开门走了出去。

　　怒气冲冲的出来，出门就撞上了人。看清来人是何雯茜，敛了敛情绪打招呼：“茜茜，你也来了？一会儿去我们那边待一会儿，曹冉也在。”

　　何雯茜懵着应了一声，想他怎么上个厕所这么大火气，转身去开卫生间的门。

　　手刚碰到门把手，门就打开了。伍子岩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她温和有礼的点头示意。

　　何雯茜的懵逼瞬间叠加，然后又了然的露出了一张了然于心的八卦脸。她从卫生间出来刚好与到楚杉，赶紧分享自己刚发现的无处安放的大八卦：“我刚看到张杨和伍子岩一起从卫生间里出来。”又往张杨那边瞧了瞧说道，“你不觉得张杨的新欢和伍子岩有点像么？但是个低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