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让我当寡妇》卞九欢

30、落败

　　“你又去见她了？”

　　病床上浑身雪白的少女，发出一声痛苦地低叹。

　　雪白的长发，飘垂到地上，被来来往往的实验人员踩来踩去。

　　可怜金玉质地，终陷淖泥中。

　　环境阴暗的实验室里，设备发出滴滴滴的响声，穿白衣的人员流动着。

　　蒋冰心的一只手臂插着塑料管子，血液从那里流出去。在如此喧闹的环境里，她依旧可以听得到自己的血液流动的声音。

　　超人的听力让她的体内反应十分敏锐，也就让周围的一切环境都变得令人几乎无法忍耐。

　　但是即便如此，在这样的环境里，这种情况也已经持续了将近五年的时间了。

　　缪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叼着烟头，指了指牧书意手里的清单，说道：“两个人的血样比对过了吗？”

　　牧书意把比对好的信息拿给缪虹看。

　　在蒋冰心的问题提出了如此久之后，缪虹也只是随意地叼着她的香烟，心不在焉地瞥了一下实验报告，这才慢悠悠地回复蒋冰心道：“你怎么知道？闻到气味儿了？”

　　蒋冰心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缪虹对她一直是这样的态度。

　　不知道她到底重不重视，在不在乎，但是在你绝望的时候，她偏偏又要给你希望。

　　蒋冰心闭着眼睛，听着血液流动的声音，被实验室的仪器嗡鸣声折磨着，鼻尖是缪虹身上的消毒水味和烟味儿。

　　蒋冰心说道：“你身上有她的心跳声。”

　　缪虹被她这个回复逗笑了，把手上的实验报告拿开，低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心跳声你还能听到？”

　　能。

　　蒋冰心没有回答她，只是在心里无声地说着。

　　黑天鹅身上的心跳声……

　　是生命的跳动声。

　　而她自己呢？

　　浑身雪白的蒋冰心听着自己的血液流动的声音。

　　这是死亡的声音啊。

　　在这死亡的声音里，那个召唤声从未止息。

　　无法休止的命令中，那个声音重复着：

　　杀死荡|妇……

　　————————

　　清晨，贫民窟。

　　阙婵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站在林登身边。

　　林登正拿着笔，和孩子的母亲核对着这个孩子的信息，两个人语言不通的交流着，林登费了很大的力气，那位母亲依旧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这时，谷泉拿着个平板过来，说道：“蒋总，看看咱们近一周的生产效果。”

　　自从阙婵讲清楚她不只是鹤见归的妻子，也是这里的主人之后，谷泉对她的态度恭敬多了。

　　阙婵说道：“我看不懂，你给我讲。”

　　她看得懂。

　　早在谷泉的结算出来之前，她自己就跟姚大娘那边核对过了。

　　但是她要确定一件事，鹤见归派来的人到底可不可信。

　　集团的人，虽然精英居多，但是私心也多得很。就像是之前的办事处，里面大半的员工想着法子挪走账上的钱，后面还想方设法调离这里，要不是阙婵掌握了证据，这里面不少的员工已经走了。

　　谷泉虽然能力确实可以，但是阙婵要确保她是可以用的人。

　　谷泉看着平板上的数据，说道：“药物的生产很平稳，基本上销售没有问题，每天固定产量可以带来三万帝元的收入。”

　　“菜地已经尽数包出去了，开荒已经完成了一半，预计下周就可以全部开始生产。”

　　“食物救济发放正常，每次发放没有残余，还是有不少流浪者挨饿，我觉得这样刚刚好。”

　　阙婵听她说刚刚好，有点奇怪，问道：“为什么刚刚好？”

　　谷泉说道：“贫民窟这样的地方，往往惰性很强，因为这些人的生活没什么盼头。当他们吃不饱，面临饿死的危险的时候，反而会奋发向上，想办法去为自己谋生。”

　　这话虽然说得冷酷，但是确实是现状。

　　谷泉说道：“我听说，您之前觉得派放的量不够，还想去寻找更多的食物，我建议大可不必。这里面总有人轮流挨饿，这些人就会努力劳作，想办法谋生，不至于变成城市里荒废的废物，可以为自己的生活提供劳动力，饥饿对他们反而有帮助。”

　　阙婵抬眼看了谷泉一眼。

　　短发，黑发，贴身的西装，丰满的身体，坚毅的眼神。

　　和褚轩的冷漠不同，她带有几分热忱，几分傲慢。

　　褚轩只说必要说的话，谷泉只说她认为正确的话。

　　这两个人，有意思。

　　阙婵说道：“行，就这么办吧。”

　　她抱着怀里生病的孩子，熟练地给孩子喂着奶。

　　这个小孩会是第一个送入手术室的孩童。

　　阙婵和基因大学签下合约之后，她从收益中拿出一部分钱来，搭建了临时手术室。

　　而现在，要做的就是确认送入手术室的人。

　　因为左孤晴的要求，每个送入手术室的患者必须做血检，否则对于她的学生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

　　今天是第一天血检现场，阙婵没什么事情干，现场人手又不够，她就在那边帮忙。

　　自己的生意，必须要自己照看清楚。

　　在她哄孩子的时候，谷泉说道：“其他的事情都解决了，就有一件事有一点问题，集团那边不愿意为我们以成本价提供药物。”

　　阙婵把怀里的孩子往上抱了一点，熟练地哄着她，问谷泉道：“为什么？”

　　谷泉看着她抱孩子那熟练的样子，顿了一下，说道：“作为一个高中没毕业的人，您对哄孩子实在是很上手。之前家里有年纪小的弟弟妹妹吗？”

　　同样是心思缜密的精英，褚轩就知道该问的问，不该问的闭口不言。

　　但是谷泉不一样。只要她发现了什么问题，她一定要说出来才罢休。

　　不，蒋家没有年幼的孩子让蒋冰心带。

　　阙婵曾经有过一个妹妹，后来母亲入狱，妹妹被送去托管所，再后来找到了寄养家庭。

　　阙婵在那里度过了未成年的时光，可是由于那时的她已经十七岁，并没有人要领养她。

　　直到离开托管所，她也没有得到过自己的身份。

　　阙婵并不想提起这件事，只是随口说道：“我以前很喜欢小孩子。”

　　并没有那么喜欢。

　　不断哭闹的孩童，始终寻求爱意的证明。

　　孩子啊，总有人爱他们。

　　即便是离开了母亲，也能被家庭领养。

　　可是她呢？

　　她没有，从来就没有过。

　　阙婵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只是问谷泉道：“为什么集团不愿意给我们提供成本价？”

　　谷泉这人，说话很直，因为自小能力出众，从未吃过别人的亏，所以分外敢说真话。、

　　谷泉说道：“集团的药品部是整个集团最赚钱的公司。这里面但凡是进去的就没有亏钱的，不要说成本价进出，从来就没有赚得少过。药品部的吸血鬼要给我抬价，用市场价的八折给我们，这比零销的药店的价钱还要高百分之十。”

　　阙婵陷入了沉思。

　　这件事，只要她去找鹤见归，只需要鹤见归一句话的事情。

　　可是她不信任鹤见归，自然也不想去用这种事麻烦她。

　　阙婵抱着孩子，沉默半晌后，说道：“再谈一谈，看看能不能谈到更低。”

　　谷泉说道：“夫人，药品部的吸血鬼虽然嚣张惯了，但是如果您愿意去和鹤总说，他们是不可能这样私自做决定的。”

　　阙婵低着头，看着怀里那个叼着奶嘴的孩子，沉默着。

　　有的时候，想像一个孩童，可以随时随地得到想要的一切爱意。

　　一切包容，一切供给，一切善意。

　　阙婵说道：“你们鹤总忙，不用去找她。谈不下来，我就亲自去谈好了。”

　　她们正商量着新建手术室的事情，阙婵忽然觉察到一道紧紧跟随的目光。

　　这时，身边坐着的林登忽然恭敬得站起身，从桌子旁边走开，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恩师。”

　　阙婵这才醒悟，来了位眼光毒辣的人，怪不得还没看到就觉察到目光的重量。

　　左孤晴穿着白色的西装，踩着高跟鞋，挽着袖子，站在马路的对面。

　　一路之隔，就是地狱与天堂。

　　贫民窟与城市的距离，就在这一条臭名昭著的公路上。

　　传说这条公路上有太多的血案，即便是白日市民也不敢靠近。

　　阙婵顺着林登的目光望去，只见左孤晴站在自己的车旁边，一手抱肩，一手端着眼镜，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她们。

　　目光之专注，几近到了考量的地步。

　　晨光中，金边眼镜垂下的金色链条，在晨曦中熠熠生辉。

　　裁剪得体的衣衫，让她显得高贵且傲慢。

　　学术派，就是这德行。

　　阙婵见她始终隔着一条路盯着自己看，便遥遥地对着她点点头。

　　与此同时的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左孤晴眼里的模样。

　　年轻温柔的少女，站在凌乱破败的贫民窟里，怀里温柔地抱着一个吃奶的孩童，落寞地看着怀里的孩子，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美丽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愁。

　　柔和的眼睛，用包容的神态，看着怀里的孩童。

　　那种美丽，在久经禁锢的左孤晴心中，像是一记惊雷被炸开。

　　似是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就在这里悄无声息的蔓延。

　　蔓延，蔓延，像是黑夜里无声狩猎者的步伐，悄悄地渗透到人的心里去。

　　林登走向了左孤晴，颇为敬重地说道：“恩师，您怎么来了？”

　　左孤晴这才把目光收了回来，看向自己的得意门生，看着她手里的表格，又看到她手指上的油墨。

　　没有回答学生的问题，左孤晴只是说道：“你们合作和愉快么，我看你比平时要勤奋许多。”

　　虽然是自己最得意的门生，但是一生习惯了刻薄的左孤晴，还是用她挑剔的语气，和林登讲话。

　　林登早已习惯了恩师的语气，对此也十分熟悉，只是敬重地说道：“勤奋谈不上，只是因为工作任务格外多些，且雇主给的价格实在是高，这才分外拼命几分。”

　　说完，她立刻在恩师面前小心谨慎地说道：“当然，不及恩师做学术和呕心沥血管理学校万分之一。”

　　左孤晴傲慢地说道：“这种溜须拍马的话，以后少说。”

　　说完，她又看向马路那边和孕妇对话的阙婵。

　　目光略微下垂，左孤晴不再盯着看那个马路对面的人，只是对林登说道：“你合作的这位……雇主，为人如何？”

　　林登回答的很简洁：“甚好。”

　　说完之后，她又觉得这样回答实在是过于简单，急忙补充了几句：“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只是戒备心有点重，其他一切都好。事情到了她手上，往往能很好的完成。恩师，你看这贫民窟里，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有，□□的，逃犯的，讨饭的，做娼的，孤儿，窃贼，无业的人，什么样的人都有，她都能处得来。”

　　左孤晴傲慢地说道：“你对那个臭屁小孩的评价，未免也太高了些。”

　　林登说道：“恩师，我不否认她确实想从这里盈利，但是你看整个城市那么大，贫民窟就像一块疮疤一样横在这里十余年了，那么多有能力的人贪图这块地，但是真正实干，改变这里情况的人，十年了，有人做吗？她或许不像恩师衡量标准中那样精英出众，但是她确实是敢为一城先的人。”

　　即便是这样的评论，左孤晴还是傲慢地说道：“我看你是在这里呆上瘾了，不想回去做学术了，在这里倒是混得开心啊？”

　　林登习惯了恩师的刻薄，只是连忙低头，认错道：“不敢不敢，学生不敢。”

　　就在这时，阙婵那边一团乱麻，见师徒两个在马路对面聊得倒是开心。

　　阙婵抱着孩子，大步跨过马路，高声说道：“左老师，左校长，您既然来了，要不要帮个忙啊？”

　　见她那边转过来看自己，左孤晴下意识就是一怔。

　　原本戒备、傲慢托着下巴审视的手，也一瞬间不知所措。

　　左孤晴在原地窘迫了一下，局促不安地看了一眼林登，语气慌乱地说道：“既然你愿意留在这里，你们忙，我走了。”

　　林登连忙恭敬的给恩师开门。

　　那边的阙婵倒是颇为缺少这种尊师重教的好品质。

　　她只是高声说道：“左校长，你别走啊，你过来帮我抱个孩子也行啊！”

　　她的话音未落，左孤晴就跟遇到鬼似的，匆忙上了车，关了车门，对林登嘱咐道：“好好做事，把这一片坐起来，回来给你发奖金。”

　　林登连忙道：“是是是，学生记住了。”

　　说完，左孤晴开车扬长而去。

　　阙婵抱着个娃，站在林登旁边皱着眉看着这位临阵脱逃的校长，摇了摇头，说道：“干事儿不行，跑得倒是快。”

　　林登看着恩师远去的车，对阙婵说道：“这么多人，能让我的恩师见了之后退避三舍的人，你还是头一遭。你要知道，她虽然与缪虹不和，倒是也没到见面就跑的地步。”

　　阙婵说道：“你这位恩师也是有意思，见了我，开着车就往东走。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们学校的校区和职工住宿去都在西边吧？她往东跑个什么劲儿。”

　　果然，不多时，对面开错方向的左孤晴调头回来了，加快车速从两个人身边风驰电逝一般驶过。

　　林登：……

　　学术考察，往往出不得半分差错。

　　恩师做了多年学术，往日里严谨至极，这种生活上的小错更是几乎绝迹。

　　要不是她就这么公然调头回来，林登决计不肯相信她会慌到开错方向。

　　林登手里拿着表单，用沾了油墨的手拍了拍阙婵，说道：“你是个人才。”

　　阙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