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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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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祁远分手是在三年前。不是我们曾经玩笑谈过的冬天,没有风也没有雨。只是一个普通的夏日,温度飙到三十八度,在那家空调坏掉的咖啡厅里发生的事情我至今历历在目。
我和祁远交往了七年零四天——从十八岁我的生日到二十五岁那年我生日刚过四天,从学生到社畜,从防青春痘到防鱼尾纹。恩爱也是真的恩爱,要不是因为我俩都是男的,早八百年就在楼下右拐走个三百来米就到的民政局扯证了。
我们本计划大学毕业出柜,工作稳定后买房到国外扯证。但这个计划到出柜那里就卡死了,整整卡了三年。原因老套通俗又易懂:他那传统家庭的爸妈,不接受他们从小智德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三好儿子喜欢上了个男人,非让祁远做选择。要么把自个儿掰直,要么断绝父子母子关系开除家谱。
他当时态度很坚决,不选。
他是我的爱人,但也是孝子,自然不可能和养育他的父母断绝关系,我非常理解且认同:我一大男人,又不是啥妲己狐狸精,要搅得人家骨肉分离的。他也不愿意离开我,于是长达三年的拉锯战就展开了。祁远每天电话短信嘘寒问暖,我这个“祸国殃民”的“妲己”也跟着热脸贴冷屁股迎着笑脸。
是第三年年末,我和祁远又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他老家热脸贴冷屁股。他爸妈这次没把我俩关大门外头吹一下午冷风,冷着脸开了门。
我们屁颠屁颠就进去了,坐在圆桌前头乖的跟小学生要春游似的。
他爸妈左右各一个用目光审判我们这对狗男男,下了最后通牒:随便我们怎么玩,但祁远今年必须找个女人结婚,二十七岁给他们带个大胖小子回家过年。总之,进他们家族谱的必须是个女的,还要个儿子传宗接代。
我和祁远对视一下,一合计,这他妈不就是找个同妻吗!真亏他们能想出来这个坑害别的女生又坑害我俩的法子。如果是什么别的条件,我咬咬牙也就为爱妥协再妥协了。同妻这种原则性问题,我就是不干。我也是个有气性的人,叫我看着我爱人和别的女人结婚领证生子,说无所谓那绝对是假的。我反正是受不了。
我那时瞪一眼祁远,祁远无奈地看着我。他知道我什么都能忍,就是忍不了碰到我底线的事,一碰就炸,那会儿强忍着没发火真是理性理性再理性压着自己了。
时代不同三观不同,所以祁远父母的一些想法我不苟同却也能理解。但这不一样。往小了说这欺骗了一个女生的纯真感情,往大了说这甚至有可能让一个家庭支离破碎。这种缺德主意,也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这事真是怎么想怎么我占理,但我还是忍了,忍住没有发作,想着怎么让老人家打消这个念头。因为我当时确实很爱祁远。我甚至想,只要不是这个要求,什么我都能忍。不就是没名没分吗,忍,反正我忍惯了。
祁远估计也是看出来我的憋屈,张嘴刚打算和稀泥,就被俩老人家堵住了一顿臭骂,其间各种方言夹枪带棒从眉毛骂到脚指甲,附赠人格父母侮辱十三连,大意就是我这个狐狸精带坏了他们的宝贝儿子。
老人家絮絮叨叨个没完,怎么着我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多少有点火吧。本想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一张脸假笑了这么多年了也没笑的这么憋屈过。偷偷瞄一眼祁远,一米八五的大男人平时公子如玉却也说一不二,现在却一副低眉顺眼的小媳妇样。嘿我这一股火就窜上来了。见老人家也是没有打消念头的意思,我一下没绷住,腾地一下站起来就撂脸子了。祁远愣住了一下子没拦住我,我得以自由开炮发发怨气。
当然,多少处于对长辈的尊敬,我只是反驳了有关父母和人格侮辱的部分,顺带撂了两句狠话要走人。
祁远自然是挽留了,我不忍让他难堪,可我狠话都放了也不好打自己的脸,斟酌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场面一度十分安静。
毕竟也是我自个儿喜欢上这么多年的人,我打算说点圆场的话给他点脸面。可再看看那两张铁青的老脸,我这打自己脸的话就说不出口了。话道嘴边上了又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弯,咬咬牙定死了要走。
我话一说完就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也没拿,就提溜了个装着手机耳机充电线的腰包,蹦跶着出门就打了辆车回城。
乍一看潇洒的一比,其实心里头哪只五味陈杂,就跟百八十个调料品仓库此起彼伏地自爆了似的。我心里清楚我根本不想离开祁远,也不想让他为难。但我做不出来找同妻这种事儿。那对谁都不公平。
我心大,失个恋嘛过两年大概也就好的差不多了。又不能真去祸害人家小姑娘一辈子,太不是个东西了。
我没回我和祁远同居了三年的那个家,而是住回了那个爸妈给买的单身小套间。算是成人礼,虽然后续贷款是我工作之后还的,但多少也算我那脱线爹妈的一点心意。我真是万分感谢这套小套间:现在再跟祁远住到一起都不知道该说啥,朝夕相处的大眼瞪小眼吗太尴尬了,还是先自己住着吧。
之后小半年里祁远没少约我出去谈谈,还到公司门口堵过我,一次又一次地被我手脚并用地躲过去。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个人,放狠话一时爽,放完就躲,能躲多久是多久。
我到底是没想好到底怎么处理跟祁远的关系。不分手大约是不可能的,这是根本性的矛盾,父母永远是不可调和的冲突。祁远的父母少说能活个二三十年,我不可能和他冷战二三十年之后复合还一如往昔的相爱,也没打算做谋杀老人这种缺德事儿。但毕竟七年情意,爱情没了还有友情和亲情,怎么样都割舍不断的。不如说祁远已经占据了我人生正文的绝大部分,其余的小篇幅已经不够我思考怎么装进另一个人了。把对祁远的爱扔出去,剩下的那一丁点感情,还够我爱另一个人吗?我没深想,充分发挥逃避型人格,拒绝直面问题,得过且过吧,能安逸一天是一天。
我渐渐恢复了单身汉的作息,随心所欲恣意站三天三夜手术台,医院下班聚餐次次不落,健身房里和帅哥美女们一起挥汗如雨,走廊过道里和同事插科打诨舌灿莲花。我又变成了那个八面玲珑的林弄尘。你别说,还挺爽。
想肯定是会想祁远的。毕竟同居这些个年了,一开始根本没法儿适应一个人的生活。头几天人像没了魂一样,闹钟叫不醒我,鸡蛋习惯性煎四个,下班聚会几乎脱口而出的推拒转着弯改成了应和,到家时一句我回来了空荡荡地飘在客厅里。
半夜里失眠的时候我也会突然想打电话给祁远,但等到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斟酌万千还是挂断了来电。
有天晚上我站在阳台上吹风,点了根好两年没抽的烟,看着城市夜景,真是感慨万千。街边有几对亲亲热热的小情侣,想起来从前年轻时,我也在大街上牵过祁远的手,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挣开了。那时候年轻气盛,心理素质薄弱,就这样一下委屈得差点掉眼泪。现在这脸皮修炼的厚的,和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好在那时我也知道他是受不住大街上异样的眼光,他回去也跟我解释了道歉了。当时我也没多放在心上,只是再没动过当着别人面和祁远亲热的念头。现在想想,大概分歧在那个时候早就存在了。我不是不知道,而是自欺欺人,视而不见。
眼前闪着过去的光景,朦胧在烟雾中。我想伸手去抓,但我已经不是那个会做这种无意义事情的男孩了,旁边也没了那个调笑我幼稚的少年。
我拖拉着拖鞋走回卧室,清点了这个月的工作安排,刚好我生日那天轮休。我倒回床上,用被子裹住全身,热出一身汗,但不知为何就是不想撒手,借此驱赶幻觉里祁远的睡颜。
没事,过段时间就好了。
我安慰自己,翻个身继续放空,不知多久后,迷迷瞪瞪进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