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沧桑家庭史》翻山过海来看你

1、第一章 罗秀兰委屈离世

　　1970年，当刚刚结婚的罗鸿文送他大妹去镇上读初中回来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让他无比震惊的消息：他的亲姑姑罗秀兰在家里上吊自尽了！这是他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的事情，想起来，姑姑可是家里最疼他的人。
　　罗鸿文家里有兄弟姐妹六人，分别是大姐罗鸿娟、他、大妹罗鸿云、大弟罗鸿书、二弟罗鸿恩和小妹罗鸿容。那个年代，他的父母对生儿育女持顺其自然的态度，而且绝不重男轻女，相反他们都格外偏爱女儿一点。据说他奶奶对孙子有着特别的情感，可是他没有印象，在他三岁多的时候他奶奶就去世了。完美继承了他奶奶思想的是他唯一的姑姑罗秀兰，对他那可是视如己出。只不过遗憾的是他姑毕竟嫁的远，娘俩总感觉见的次数太少。等罗鸿文长成半大小伙子以后，就经常自己骑很长时间的洋车子去看他姑。后来他爸把那辆洋车子卖了给他大姐罗鸿娟凑学费，他就步行去看他姑，只不过次数少了不少。
　　他结婚那天，他姑的样子就很反常，脸上的笑容很不自然，眼睛哭的红肿，脖子上还能隐约可见伤痕。他姑1950年就守寡了，那时候他大表哥才6岁，二表哥只有1岁，这些年他姑一个人拉扯俩孩子别提多辛苦。又赶上特殊的年景，要不是大队里帮忙，几个本家也帮着拉扯孩子，娘仨的日子只怕都过不下去。由于心疼自己儿子年幼丧父，他姑对儿子们难免溺爱，两个孩子都不孝顺，从小就有特别不好的行为。只不过村里人念孤儿寡母，他姑为人又特别厚道，所以从来不跟他们计较。他姑的模样很明显是被欺负了，可是任罗鸿文想破头，也不知道这事是谁干的。罗鸿文当时留了心，但是结婚前后事多，弟妹又是上学的上学、幼小的幼小，他就下决心一定要在秋收之前带着新媳妇去看看他姑，顺便问问是怎么回事，给他姑出出头。他没有想到他姑居然上吊自尽了，连句话也没留。罗鸿文心里暗恨自己，结婚那天没有私底下悄悄问问他姑。但是他心里也存了一份疑惑，他姑是个坚强的女人，如果不是活不下去，是不会走这条绝路的。对于能把他姑逼到这份上的人，他心里有个答案，但是他不愿意去相信。
　　当罗鸿文来到他姑家的时候，屋里那开心的说话声让他一阵恍惚。按照他姑婆家的规矩，有人去世需要停灵三天，他姑才去世第二天又不是喜丧，这屋里怎么快乐的让人产生是办喜事的错觉。罗鸿文推门进去，一股酒菜香味扑鼻而来，屋里的人安静下来，纷纷把目光投向他。等到看清来人后，大家又吵嚷起来。
　　罗鸿文细细打量屋里，右手边是一个小内间，透过半挂的帘子能隐约看到一双穿着布鞋的脚还有黑色的裤脚，不消说，那定是他姑罗秀兰的遗体。外间已经被腾出来，最靠里的位置放了一口棺材，棺材旁边存着一些纸扎品。虽然现在上边对这些很反感，但是对于丧事还是能网开一面的。就在这个外间里，摆了两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酒菜二十几个老爷们分开坐在，有的秋天了还光膀子，有的嘴里唱着荤曲，还有的两个人在对头划拳。对着门坐着的正是罗鸿文的大表哥，刘福兴。他的二表哥刘福明坐在另一张桌子上陪客人。弟兄俩都喝的面红耳赤，刘福兴性格开朗，正在跟旁边一位老人说些什么，老人似乎不爱搭理他，他却自顾自说的满面红光。老人也是常见罗鸿文，一见他进来，也正好不想再跟刘福兴说话，就立刻招呼罗鸿文过来坐。刘福兴对这个大表弟印象也不错，因为他从来不在自己家吃饭，还会带很多吃食过来，就也符合着让罗鸿文自己拿个马扎儿在他身边坐。
　　罗鸿文就去他身边坐了，刘福兴非常得意的用筷子戳着眼前的一道鲤鱼汤，跟罗鸿文炫耀：表弟，你长这么大，有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鲤鱼？也是，你们家兄弟姐妹多，吃到肉也不容易。我跟你说，这是邻村五叔听说你姑没了，专门去河里打了，说是等我妈头七上坟用。上什么坟？你哥哥我从来不信这些牛鬼蛇神，还不如让你嫂子炖了，我们活人享受。
　　罗鸿文听了，一阵恶心，他实在是下不去筷子，而且刘福兴一口一个“你姑”跟他那开心的样子，也让他心里窝火。可是这么多人在场，他也不好发作，于是就起身往内间走。刘福兴也没当回事，继续扭过头跟邻座老人说话。
　　罗鸿文走进内间，发现他姑身边坐了一个女人，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女人见到他倒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站起来给他拿个马扎子，跟他说起话来：你是罗鸿文吧？你姑经常提起你。我是住在他隔壁的，我男人跟你姑夫是同宗兄弟。
　　罗鸿文连忙起身也叫声姑。
　　那个女人听了这声姑，眼里流出泪来：你能来看你姑，你姑心里肯定高兴，可比你那俩没良心的兄弟好多了。自从你姑没了，除了你那俩嫂子来搜刮了一通你姑的东西，其他人可是没有进屋，就你姑这衣服还是我们给换的。
　　罗鸿文听了心里也是又难过又生气，他又站起身子向那女人道谢。
　　那女人听了，竟然小声嚎啕起来，她压着声儿哭了一通，然后把眼泪收住，凄凉的对罗鸿文说起他姑生前的事情：若是你姑跟你家住的近，也不会发生那些事情了……你可知道，你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前些日子，你那个二嫂突然说她儿子想吃山鸡蛋，让你姑到山上捡。你姑就去了，那山鸡的蛋是好捡的吗？结果呢，蛋没捡着，你姑的腿还摔断了。你姑哪里敢不去，前段时间你二嫂让她给她儿子连夜做一身棉衣，那不是明着欺负人吗？这种天，谁会穿棉衣？你姑不同意，就被你二嫂打了，脖子上都是伤，你二哥是当场看着，屁都不敢放一个。我那阵子正好回娘家了，孩子姥爷不大好。等我回来一看，你姑一个人在家里，躺在床上，俩腿都断了。床边上放个椅子，椅子边上放个盆儿，你姑在盆里解手。就这些，还是把你姑抬回来的村里的人给放的。一问，你姑好几天没吃饭了。我看了看，家里是什么也没有，我就回我自己家拿了两个鸡蛋和一点红糖，到她家给她拿水冲了喝。我这不是拿盆给她出去倒了，把盆放院子里晾着，我去了趟赤脚医生那里想给她拿点药，你姑疼的哼哼。我这一回你姑家，就听你大嫂在门口闹开了，骂得那个难听，连你家带你爷爷奶奶都骂上了。我一打听，好巧不巧你大嫂去了，看到了那碗红糖鸡蛋，就说是你姑去她家偷的。你姑那腿都那样了，怎么出门去偷？那是我拿的，这不是血口喷人嘛……我就一顿骂，把她骂走了。进了你姑的屋，她正气的哭，说自己活不了了。我也没认真，劝了她一通就回去了。结果第二天，我来找她，一进门就看着她拿自己的裤腰带把自己吊死了。
　　女人说完，彻底忍不住嚎啕起来，屋外仍然吵吵闹闹，没人注意屋里的动静。
　　罗鸿文听的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现在真想冲出去，照着他哥哥嫂子们的脸来上一拳，然后把桌子掀了，再痛骂一顿。但是他没有，他忍住了，他觉得那样并不能解恨。他握紧拳头，强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水。他握住自己那苦命的姑的手，那双手粗糙、冰凉又僵硬。他不忍心低头去看。过了好一会儿，他松开自己的手，向女人道了谢，又安慰了一直在自责“没有陪她过夜再安慰几句”的女人，默默起身离开了他姑家。
　　罗鸿文骑着借来的车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听着那辆破旧洋车子发出的叮零咣啷声，一个计划默默地在脑海里形成。罗鸿文是个深沉的人，对于他来说他姑如同他另一个娘，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不管用多少年，他也要让那些不肖子孙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