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家小孩儿的高中见闻录》远远客

9、军训，虽迟必到

　　学校要补军训这事儿，其实已经传了有几天了。不能说人尽皆知，但也是闻者甚众。所以，当传言被实锤之后，虽然哀嚎遍野，倒是没有几个震惊的。
　　东野明拖了一大麻袋的军训服进了班。一进门就收到了语文课代表马顺的热烈欢迎。
　　这货不知哪根筋儿搭上了文人的弦儿，一脚踏在凳子上，一脚踩着桌子，弓步向前，满脸陶醉，张口就是一句“啊，我的明明，你从何而来，又要往哪里去？”
　　东野明头也不抬，“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欲往西天取经。”
　　“啊，明明，西天遥遥，不如就近歇歇吧！”
　　“咄！”东野明一手拖过大麻袋挡在自己身前，一手指着马顺的脑门子，瞪起一双眯眯眼，“何方妖孽！竟敢肖想贫僧！悟空，快来救为师！”
　　桌子被踩的刘家麒，插着腰，斜着眼，“师尊，你算了吧，自古师尊不得好死，你快速速从了那妖怪吧！还有那妖怪，快从你爷爷我的地界儿滚下来！”
　　马顺从善如流，跳下来之后，还顺便用校服袖子给人把桌子擦干净，他抢过东野明跟前的大麻袋，“袋之大，一块地砖儿放不下。”
　　他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的朗诵，狠狠吸引了门口路过的汤大人，汤大人张芊正饱受军训开幕词的折磨，此刻忽然就受到了马顺的感召，于是诗兴大发。
　　要不说“物似主人”，课代表可能也和任课老师一个样儿，张芊一把扬了手里打废了的A4纸，冲上来抢过马顺手里的麻袋，从里头掏出一件迷彩服，抖了两下，满面陶醉，“无瑕的名誉啊，是时间最纯粹的珍宝。失去了名誉，人类不过是一些镀金的粪土，是染色的泥块！现在，我将这最伟大的荣誉赐给你，我的……”她卡了一下，“课代表！”
　　马顺兜头迎来了她语文老师给的荣誉——张芊手里那件明显有点捂了的迷彩服，眼前一黑，脚底下不知道踩上了啥，扭身就趴在了麻袋上。麻袋很大，很高，塞得很结实，于是马顺就成了“墙上的壁虎”，直壁立陡贴在了微微倾斜的麻袋上。
　　“哦，我的上帝呀！”汤大人诗性还没过，然而有点串台，“君何为此奇形怪状耶？”
　　刘家麒已经看傻了。
　　东野明一直站在麻袋后头，不知道是该鼓掌还是该打120。
　　班里静悄悄片刻之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尴尬咳嗽，引得楼道东头的校医举着个体温枪，一路小跑过来，“谁咳嗽，有人发烧吗？”
　　“没有！”高一十班此刻的回答，估计比军训口号都齐。
　　“没有咳嗽啥！都坐好，量个体温！”校医愤愤，“张老师，你第一个！”
　　“哎，好嘞！”汤大人乐呵呵挨了校医老师一枪，扭头冲着刚从麻袋上下来的马顺说：“过两天有咱们班的公开课，《窦娥冤》呦，不用翻书，你们书上没有。军训前把我印好的材料抱过来，军训期间读熟了，第一节课咱们要分角色朗读，元旦前拍一个小话剧出来，咱们录个像啊！马顺啊，你演窦娥他爹。”
　　忽然就升了辈分的马顺一脸惊喜。
　　“呦，你们高一这么热闹啊！不过，芊芊啊，《窦娥冤》是不是不太喜庆，换《沙家浜》呗！”校医老师兢兢业业一人给一枪的时候，还能自己个儿点戏，“到时候演好了，我可要来看。”
　　“您老快结了吧，天天手机铃那个‘铜壶煮三江’还没听够呢！还是《窦娥冤》好，不认识到封建社会人民的惨，哪能知道社会主义世界的甜？你老就当忆苦思甜，换换口味吧！”张芊正说着，打眼瞥见刘生在走廊里川剧名角儿一样的神速变脸，知道他这是要进班，突然就想起了自己还没写好的开幕词，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校医老师才“枪”了一半人，眼瞅着张芊球一样滚进了办公室，万分遗憾没有《沙家浜》听了，于是后头半个班，他“枪”的无精打采，“呦，刘主任好！”低落的问好声里，颇有些萧萧。
　　“这是怎么了？”刘生绷住了脸，准备进班敲打敲打学生，以免他们把军训上成体育，没想到一进门看见的不是热火朝天发军训服，也不是学生们的七嘴八舌，居然是校医怏怏不乐的量体温。
　　“你们班咳嗽有点厉害，我量个体温。”校医“枪”完最后一个，“都正常！估计上火了，让食堂中午给弄点绿豆汤吧。多放点绿豆，别老跟绿豆皮兑自来水一样。”
　　“可不！”化学老师冯卉跟着刘生进来，“前天要不是瞧见汤是绿的，我都怀疑我打的就是碗温开水！这浓度，也太低了！刘主任，我们班缺两套160的，你这多不？哎，你们班的军训服怎么还没发？”
　　“这就发了，要是多，我给你送1班去。”刘生给了他外甥大明明一个白眼，让他拖过来发下去，这半天了，就拿了个外套出来！
　　东野明这次背锅背得真冤，然而大庭广众，他也没胆子反驳，只能鼓着眼，低着头，蹲下握住麻袋的两只角，想给它整个掀倒，然而，没拖动。于是又得了他亲舅一个白眼。东野明心里涌起一股子气，心想今日我非得挣个脸，蹲好了马步，核心发力，双臂猛地一抽，还是没抻动。东野明一鼓作气，没等再而衰，直接就泄了气儿了。他讪笑着看着他舅，发现他舅也笑着看他——冷冷的慈爱的笑，跟看临进锅的小龙虾一样。
　　东野明同学的甥舅情虽然已然进锅，同窗情也不幸还没熟透，眼下满教室都是夹生的“呵呵呵”，东野明硬着脸，蹲在麻袋后头，也“呵呵”两声。
　　刘生对自己外甥的身骄肉贵有了充分的了解，没好气的摆了摆手，示意让他赶紧滚蛋。“体委和班长，拿着人名单过来发军训服。衣服上有尺码，先看尺码，再发。”
　　班长李路远就在第一排，麻利的从桌膛子里抽出一个蓝色的塑料文件夹，翻到第二页，抽出一张崭新的人名单，抬脚就到了麻袋跟前，他先鄙视地瞧了一眼沉浸在尴尬和忧伤里的东野明，自己抬脚把麻袋踹倒，弯腰揪住翘起来的麻袋脚，使劲甩了两下，一袋子绿团团的军训服白菜团子一样铺了一讲台。
　　孙高远这才迈着大长腿从最后一排过来，这位身高接近两米的大汉，一只快50码的大脚都要落在讲台上了，又戛然停住，然后在全班同学和班主任的注视下，缓缓蹲下，开始叠衣服。只见他有条不紊并且手脚利索的在一堆“白菜团子”里扒拉出号码一致的，叠成整齐的一沓，头也不抬的报给李路远，“180一套。”李路远扫视全班，在人名单上打了个√，叫人，“霍伟健！”
　　霍伟健从后头小步跑过来，接了衣服走了。
　　“165一套。”
　　打√，叫人，“赵甜甜！”
　　小姑娘满脸嫌弃的领了衣服。
　　……
　　半个小时之后，高一十班在座的都拿到了军训服。唯三站的，刘生，李路远和孙高远。孙高远叠了剩下的，端正摆在讲台上。李路远拿了最后一套175的，在自己名字上打了√，看了眼剩下的一件，扭头和正看着他的刘生报告，“老师，咱们班剩一套185的，少一套195特大，孙高远没有军训服。”
　　“好，回座位吧。”刘生点点头，“高远啊，我问了后勤了，没有195特大的，让你穿自己的衣服，你有差不多颜色的吗？”
　　孙高远想了想，“老师，我有一套军绿色的运动服，行吗？”
　　“可以。”
　　解决了衣服问题，刘生清了清嗓子，开始开班会。
　　“同学们，从明天上午开始，咱们高一年级要开始军训了。为期七天。训练六天半，第七天下午会操表演。会操表演会邀请部分家长参加，要父母来，不能叫哥哥姐姐叔叔大姨的来，爷爷奶奶也不行。”
　　“老师！”马顺那根诗人的筋儿还控制了智商，直抒胸臆根本不需要脑子，“为什么不能让爷爷奶奶来？”
　　刘生翻起半个白眼，问他：“今天热不热啊？”
　　“热啊！”马顺抹了脑门子上的不存在的汗，继续直抒胸臆。
　　“你都觉得热，你爷爷奶奶受得了？你个不肖子孙！”刘生翻着白眼，给马顺定了性，换了个轻松点儿的口气继续说，“那天家长们都来，咱们就顺便开个家长会。”刘生丝毫不理会底下腾起的闹喳喳，只翻着眼皮继续说，“既然要开家长会，咱们就得有点材料，不然家长会开不尽兴。所以，军训头六天，晚自习进行摸底考试。家长会的时候，家长和学生一同就坐，桌面上，就摊着你们的考试卷子和成绩单子。”刘生总算露出了整个的黑眼珠，炯炯有神且兴致勃勃扫视着忽然就鹌鹑了的学生，笑得格外阴森。
　　马顺的诗人筋儿总算是断了，一秒回魂的他，只听见“考试”二字，就魂飞天外了，委顿在座位上，整个人就像是脱了水的小白菜，一下子就把他身后的东野明完完整整地暴露出来。
　　忽然就直面世界的东野明，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舅扫视到他这的时候，马顺正好蔫儿了，于是他舅的加特林之眼给他一枪爆了个头。东野明同学重新登录比重启系统快，被爆头之后，一个回车键他又满血复活了，立刻睁大一双诚恳的亮晶晶小眼睛儿，湿漉漉看着他舅，满脸一句话“我一定会让我妈来哒！”
　　刘正不动声色的把脸转到那边去，消无声息抖落一声被他外甥无耻卖萌恶心出来的鸡皮疙瘩，继续扫射另半个班级。忽然他顿住了，他外甥湿漉漉的眼睛让他想起曾经某一天不可言说的画面，鉴于往事不可追，但是未来可以改变，于是刘生霍然将头扭过去，恶狠狠看着他外甥，“让你爸爸来。”
　　刚收了卖萌脸的东野明正在庆幸自己幸免于难，打定主意下课的时候要用炫耀的方式给马顺个王炸，然而万万没聊到他舅居然杀了他一个回马枪！关键是这一枪摆明了是误伤！东野明同学捧着受伤的心灵一面感叹人生多艰，一面思考他妈到底给他舅留下了什么阴影——为什么不能是他爸和他舅关系好？笑话，他爸作为一个资深宅男，下班之后比大家闺秀还能憋着，足不出户才是基本技能好不好！但凡关系好点的，都不会叫他出门！
　　当然，东野明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舅脑内剧场里头出现的黑暗时刻，就像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站着”这个动作，是这么煎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