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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入宫门深似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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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上静的出奇。
这是我进殿后的唯一的想法。在经历了一整天喜乐的吵闹后,突然安静下来,我竟有些不习惯。红盖头遮挡住了我的视线,身边的宫女扶着我,小心翼翼的跨过了地上的火盆,一步一顿,走在那五丈红毯之上。
今日我便要嫁作他人妇,成为景国的皇后。而我的夫君征景帝,据闻知,他幼时经历宫变,曾流落民间,后回景宫,十五岁登基,三年内将景国的内乱问题解决,十八岁亲政,又在这几年内清除异己,吞并其他几个小国,终成如今景、金双分天下的局面。如此厉害之人,迫使皇兄,大金的皇帝不得已送我和亲,为自己为大金争取时间。
“陛下!”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扰乱了我的思绪。随后咚的一道跪地声,“陛下,此女乃金国公主,陛下怎可让此女一统六宫,登上那后宫之首!”
殿内愈发安静。
停下脚步,我冷笑。是你们不顾我意愿硬要将我推上此等局面,如今我人已在这殿上,穿的是大红丝缎绣凤镶金边的华丽嫁衣,岂是说不可便不可的?
“陛下!世人皆知荣公主绝色倾城,如此狐媚之女子,只怕是亡国妲己转世,请陛下三思!”
大红广袖中的手渐渐用力握紧。妲己转世,我竟被在这殿上当众羞辱是妲己转世,而这殿上的所有人,只怕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老大人言重了。”我倔强地扬起头,满目红色,看不到外面是何等场景,但我能想象得到他们定是看好戏的表情。“荣儿自知没那个能力扰君亡国,还是老大人认为皇上会昏庸至此,让一个女子亡了国?”
大殿之上一片诡异的安静。我能感觉到正前方射来的视线,深邃犀利。
是他了。
“陛下!陛下看到了,此女牙尖嘴利,怎可留下此等祸害啊!”
我握紧的手愈发用力,指尖狠狠扎入了掌心里,感觉到一滴滴温热粘稠的液体流下,浸染了我指尖今早特意涂上的丹蔻,愈显红艳。薄唇轻咬,我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苍白,可我却只能忍耐。这里是景国,稍一不慎,我便可能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突然一只大手伸进广袖里,牵起了我的手,温暖了我的冰凉。诱人的龙涎香穿透盖头,钻进了我的鼻息里。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绣着五爪金龙磅礴盘旋的大红华服,和那缀着流苏象征着身份的龙形玉石腰饰。
是他吧,我的夫君我的天,景国的皇帝。
“陛下!”
没有理会,他带领着我缓步走在软毯之上,只是牵着我的手愈发用力了,似是要给予我勇气一般。看着他坚定的步伐,我竟然莫名的安心下来,我想我会永远记得此刻的温暖。
“陛下——”又是一道悲厉的叫唤。
他依然没有停下脚步,仿佛是我的天一般,带领我指引我,向那黄金凤位上走去。
“先王啊!老臣眼睁睁看着妖女惑主却无能为力,老臣愧对先王在天之灵!老臣这就以死谢罪!”紧接着一声撞上柱子的闷响,瞬时没了声息。
牵引我的大手一阵颤抖,随即愈发用力握紧我,像是在寻找依靠与支持。脚步依然没有停,只听到了他低沉压抑的声音,“将李爱卿的尸身好生安葬。”声音如此之轻,无力,似乎是怕大声了,便泄露了自己的情绪。
这便是君王的无奈,永远不能在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情绪,只能隐藏一切。而我的脑海里还回荡着那道惨烈的闷响声,一个方才还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一瞬间没了生息。生命竟是如此脆弱。
无奈地苦笑,这时候怎还有闲情去想这些,只怕明日朝廷上下,甚至整个景国,都知道我这么个出嫁当天便害得景国朝政失去一位老臣的祸国殃民的妖后了。
妖后,呵。
行了礼,百官跪拜之后,我便被女官带进了煦阳宫,皇上的寝宫。景国后宫的规矩,帝后大婚的当晚是在皇上的寝宫就寝的,之后皇后才会入住自己的朔月宫,等待皇上的召唤,不过每月初一十五,皇上却是必须在皇后这度过的。
偌大的寝宫里只有我跟我的贴身侍女绾绾在内,其他的女官太监都守在殿外。殿内红纱覆盖,粗红的喜烛燃烧着,阵阵迷蒙的白烟缭绕在上方,四瑞兽含珠的香炉里焚烧着龙涎香,熏得整个寝宫尽是馥郁的馨香。
我端坐在龙榻上,红盖头依然遮盖着我,双手规矩的放在膝上,看着指尖残余的血迹,我思绪万千。
过了今晚,我就真的是征景帝的女人了。从小在深宫中长大的我,见了不少争风吃醋杀人于无形的戏码,早已厌倦了。原以为自己可以掌管自己的宿命,至少可以逃离,却不想最终还是成了这后宫的一员,过着每日望穿秋水勾心斗角的日子。
这就是宿命,我无力抗争。
“公主,绾绾知道公主受了不少委屈,但绾绾会一直陪着公主的。”绾绾在我身边轻声道。
我跟绾绾从小一起长大,在外人面前我们主仆相称,私下却情同姐妹。若说谁真心待我,只怕这整个景宫,也只有绾绾了。
“恭迎陛下圣安。”殿外响起了宫女太监整齐的迎安声。
叠放在膝上的手竟微微捏紧,意外觉得有些紧张。
“陛下万安。”绾绾半蹲下身行礼,神态恭谨。
看来是已经进来了。
良久,头顶上方才传来他低沉含糊的应答声,“嗯。”
从盖头下看到他就站在我前方,静静的站着,默不出声。感觉到他炙热的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我浑身都不自在,手指也弯曲的愈发厉害起来。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这个方才给我温暖的男人,此刻却给我如此强势如此压迫的感觉。
“朕的皇后可是紧张了?”
上方传来他轻浅的笑意,如此温良,莫名的安抚了我不安的心。
忽然他在我身旁坐下,拿起绾绾递上的喜称,挑起了我的盖头。摆了摆手,绾绾领会,看了我一眼,随后行礼退下。
他看着我,目光深邃,轻叹:“不愧是名扬天下的荣公主,美的不可方物。”
从来别人的称赞我会觉得是轻佻,唯有他,我却觉得是由衷的赞赏。或许是他方才在大殿之上为我解围的缘故。但一想到若不是他,我也不会沦落到如此田地,我就不由嘴硬起来:
“美貌又如何?这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美貌。”
他浅笑,并未反驳。
“荣儿斗胆,”我不愿以“臣妾”自居,宁可直呼自己的名字,“敢问皇上为何要娶荣儿?皇上不会是想说为了两国邦交这样这样愚蠢的借口吧?”
他审视了我良久,才道:“你可知仅凭你适才那番话,朕便能将你赐罪?”
“荣儿不敢在皇上面前耍小聪明,便只能坦白。”我始终仰着头,保持皇家威仪,直视他,“皇上是成大事的人,势必会想一统天下。而荣儿的皇兄,荣儿也甚是了解,他必然会争。所以将荣儿送进这景宫,并不是如外人所看为了两国邦交而联姻,只是现今景、金两国都需要时间来喘息,一旦两国做好准备,必然会争这天下。到时,景国一统,荣儿虽贵为景国国母,却也是亡国公主,继续存活只会被认为是苟且偷生;金国一统,荣儿便是亡国皇后,注定要随景国湮灭。荣儿的结局,始终逃不过一个死字。”
他静静注视着我,星眸深沉却璀璨潋滟。
我迎上他的目光,并不畏惧:“若是命中注定,那便是宿命亏欠荣儿太多。荣儿只想要那一席栖身之地而已,荣儿不想死。”
我在赌,赌我对他这般坦白,他肯不肯给我这份安宁。
“你要朕护你周全?”他敛眉,模样是这般英俊。
我点头:“至少在景、金两国开战之前,许荣儿一席栖身之地。”
蓦然他一把捏住我的下巴,死死盯着我,黑眸里是我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荣儿,荣儿……”随即他又一把甩开我,站起身来背对着我,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朕倒是对你又爱又恨。你那颗七窍玲珑心及坦诚,朕甚是喜爱,但方才却是因为你,我景国丧失了一位老忠臣。”
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没了,那并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寝宫寂静极了。
他依旧背对着我,不发一言。半晌,我终于打破这沉默:“皇上,让荣儿服侍您安歇吧。”
他这才转过身来,看着我,却没有往前走一步。
“皇上不必疑惑,荣儿已是皇上的发妻,自然该做为人妻者该做的。”说完,我便上前行至他面前,不顾他的目光由诧异转为幽深,一颗一颗,轻巧的解开喜服的盘扣。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那就今晚吧,好生伺候他,也算是为了适才那条人命而赎罪。
渐渐他的气息急促起来,我抬头仰视他,对上他愈发深邃布满情欲的眼眸。他凝视了我一会,俯下身轻柔吻上我的唇,恍如羽毛惊鸿,辗转悱恻,带着莫名的欣喜,竟微微有些颤抖。我来不及多想,他抱起我,向那铺着龙凤缠绕的龙榻走去。小心翼翼放下我,他一挥手,喜烛已然熄灭,丝绸帷帐也徐徐落下。
我缓缓闭上眼睛,只余满室的龙涎香在鼻息间缭绕。
灿烂一夜,长眠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