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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切切思语妄寄情 ...


  •   瓢泼大雨,暮春的瓢泼大雨,简直已是夏日的阵雨了,大得恣意盎然,水气丰沛。这场雨下了已有两天,到现在是第三天了。窗外的香樟树叶淅淅唰唰的响,让人莫名的烦躁。好容易开得热闹艳丽的杜鹃花,也被冲得七零八落。
      工作台上的藏品已换成开片的官窑宋瓷,紫口铁足,金丝铁线,核对藏品编号,校对体量尺寸……我一个人在房间里默不作声的做着。窗台上我养的月季花正挺着泛红的新叶,不知道这簇新枝今年能不能育蕾开花。

      采儿,采儿,采儿……
      又一次猛的抬头,房间依旧是空无一人——除了自己。
      嗨,又是幻听……我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神经分裂症了。反反复复,一旦在这样宁谧的氛围里,人就会恍惚起来:到底是谁啊?一遍遍的叫“采儿,采儿”,我已不记得是谁会这么叫我。读书的时候同学叫我大盗,那是因为“采花大盗”(囧一个);工作了以后,同事叫我小采,前辈叫我丫头,新来的小年轻们叫我采姐;一直以来叫得亲密的是丈夫,叫我阿采。采儿?听得亲切、熟悉,可是真不记得有谁是这样叫我的了。
      是惟吉吗?
      突然想到了他。他的消失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我的幻听差不多也有三个星期了。每每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或者像现在这样悄无声息的工作时,我的幻听就会出现。也许是他?
      可他在哪里呢?真的如他所说,他是宋代的人?可为什么他又能突然不见了呢?他是回去了吗?……
      摇摇头,努力想要甩掉这些念头——这一个多月我过得很不舒服,这些问号一直盘桓在我的脑子里。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是最折磨人的。我不敢放心的深睡,害怕再次梦魇,我不敢再走那条植物园里的捷径,害怕再次莫名惊恐……到现在,我甚至开始害怕一个人在这个房间了。
      叹口气,我知道自己又走神了。害怕失神以致失手摔了文物,我把棱瓶放回到工作台上,关了灯,走到面湖的窗前。拉开抽屉,拿出他留下的那副字,轻轻展开,不由轻叹:字,真的是好字啊!
      手指慢慢摩挲着吃进纸里的墨迹,用食指模仿成毛笔,一笔一划的在墨迹里重复着笔画的起承折转,口里默默的复述着词的内容。
      “……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
      这是南宋姜夔所作,姜夔爱梅,所以咏梅之词很多。《暗香》一词写的是他在宋光宗绍熙二年冬雪之夜访友,追忆佳人往日伴雪采梅之情。
      夜晚大雪,遮断去路,无奈空看手中玉杯,只默默流下双泪;又是冬日赏梅时节,却只让我想起昔日美人雪夜折梅……
      “……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这根本就是一首思念之词啊!
      如果真是他写的,会是留给我的吗?我的内心一阵酸楚,不忍再看下去。

      抬眼望窗外,雨西湖之美胜在意景双尤:雨线练成一道垂帘,或疏或密的隔在眼前。树叶上的积尘被冲刷一净,闪烁着翠绿的光点。游人的身影被一朵朵撑开的伞替代。犹如漂移在水面的莲叶一般,在路上聚散离合。想来当年油伞蓑衣的景致,也许更是一番诗情画意吧?
      “雨藏相思泪,伞遮忘情人……”不由口中喃喃。
      我上网搜索过,叫惟吉的古人有,但不是在宋朝,而是周朝。许是宋代叫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出名,所以史料并无记载吧?所谓的线索也成了没有线索。而且,我还丢了一样东西——那个被他叫为“玉章”的戒指。
      记忆里,我把双鲤和玉章一同留在了工作台上,后来拿着双鲤去鉴定,待一番曲折再重返工作间时,玉章已经不在,就和之前在房间里的那个人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留给我的只有这一纸宋词,喔,还有那个双鲤。
      双鲤和字一起留在工作间里,我不想带回家,戒指的丢失已让我很怅然了,再拿个双鲤这样的玉件回家,从何说起啊?

      是啊,从何说起啊,惟吉,你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你为什么要闯入我的生活?或者说,你真的闯入过吗?如果不是偶尔被服务部的小姑娘们提及,我以为自己真的是“一席黄粱了无痕”。可是,惟吉,你怎么什么都没说清楚就消失了呢?
      当你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不想了解你,不想知道你的任何事情,我满脑子想的就是怎样摆脱你,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去……可是,你的出现注定就一定会打破我的生活,现在你不见了,我的脑子里却冒出无数个关于你的问题。你出来,出来回答我,我要这样自己问自己,问多久的时间,才能忘记你这个谜?
      重新轻轻卷好惟吉的字,装进套筒,放回抽屉,拿出里面一个小锦盒,是我放双鲤的锦盒,盒子外面的标签是“代鉴”,意思是客人委托鉴定的物件。这样,也就让双鲤有个“名分”留在这个房间里。
      打开盒盖,解开抽紧的丝线,让沉甸甸的玉件滑入手中,冰凉丝滑,合在手心,就像握了一块冰。
      双鲤,“……此玉,形韵兼备,质地上乘,雕刻工艺虽不及宋代鼎盛之期,但从审美风格看来,已得宋代玉器神韵。……”
      ……整个玉件的构图创意雅致精美,磨制工艺也算得上乘,应该是时常使用过的东西,有一定的磨耗氧化,……”
      但没有穿孔佩挂的地方,镂空雕凿里设计的机关也在宋代玉器里实属罕见,此类玉件,还没有官方收藏鉴定的记录……”
      丫头,这个物件若真是个古物,想必也是从宋用到现在才能有这样的成色和润度,但如果真是某个民间藏家的家传,这近千年的使用,这个玉又不应该这么新……”
      又想起老专家的话,一番谨言慎语,既没说双鲤真,也没说双鲤不真。只是最后,意味深长的告诫我:“……有些用于墓葬陪祭的玉器是不可用于日常佩戴的。”
      原本想问下惟吉,这个双鲤既然是被供奉过的,又说玉章与之相配,那玉章是不是也是被供奉的法物?我戴玉章已有几年,老专家的告诫说的是这个意思吗?那日在长廊思绪混乱,以致浑浑噩噩,失了玉章。这几星期,有时想起来,会猜:会不会是惟吉拿走了玉章?转念又是一笑:我连惟吉去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么断定他拿走了玉章?
      倚在窗前,思量许久,突然发觉,窗外雨停了,太阳似乎等不及云开雾散就钻了出来,阳光照在湿漉漉的叶子上,使得香樟树就像庙堂里金身装裱的菩萨一样,光芒四射,有些晃眼。回过神来,我收起了双鲤,窗外,路上的游人也纷纷收起了雨伞,露出各自身形,欢笑声荡漾在这雨后初晴的西湖边。晴湖不如雨湖,不看也罢。
      转身,重新回到工作台前,沉心坐下,重新端详起眼前的瓷瓶。嗨,这段时间也真是和宋有缘,藏品的复核登记刚好到宋代瓷器。看着这个形体端庄,釉色清亮的瓶子,不得不苦笑:我真得努力让自己不要太会走神才行啊!

      “&&——”手机响了,“喂?哪位?”眼睛飘在瓶子上,腾出一只手接电话。
      “阿采,是我。今天能下午请假吗?”丈夫的声音把我从恍惚中拉回到现实,“我3点来接你,去办个事情。”
      “什么事啊?”
      “到时候见面再跟你说。”
      “还挺神秘,你不说什么事,我怎么跟领导请假啊?”
      “哎呀,你就说家里有事不就行了?反正今天都礼拜五了,提前2个钟头下班也不行吗?”丈夫的口气充满兴奋。
      “好吧,我去试试看,中午给你电话,好吧?”
      挂了电话,我硬着头皮去了趟部门领导的办公室。我的顶头上司是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从仕途而言,是没什么更上层楼的可能了;从业务而言,他本不是史学出身,文化系统搓麻将般的人事任命把他填到了现在这个“萝卜坑”里。平日里上班管女人——我们一帮库保员几乎全是女将,下班女人管——据说他的家里有个武则天。所以在藏品部,他的每日心情表比每日天气预报还要重要。
      但今天,很奇怪,当我支支吾吾讲明来意后,他很爽快的就同意了,临了,还提醒我,“记得把这周领出的藏品都还到库房里去,做好交接记录。”
      “好的,一定,一定!谢谢主任!”
      呵呵,难道领导周末心情一般会好一点?不晓得。有时候想想,要是偶的老公混到这个年纪也是他这样的经历遭遇,我会不会也变成一个吃不了人也吓死人的“母老虎”呢?
      不过,看在他准我的假的情分上,我就不要嘲笑他了,暗暗同情一把,顺带自勉:千万不要作母老虎呀!
      一边笑眯眯,乐滋滋的回到工作间,一边给丈夫发短信:“假已准,午饭后可来接。你的亲,采”
      真好奇,丈夫到底什么事情啊?——还有就是,什么时候男人们开始流行玩“神秘”了?惟吉这样,丈夫也这样……等等,要命啊,我怎么又想到惟吉了?这个阴魂不散的男人啊……(一点也不冤枉你,惟吉,你要真是宋代来的,对于现在的我,你的确就只是一缕阴魂而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切切思语妄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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