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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74章 ...

  •   易禾被紧贴着肌肤的湿冷冻得乍醒。
      他醒来的时候,眼前是白茫茫一片雪般的云雾,空气阴湿,风将他的衣摆高高掀起。
      他正处高塔之上,悬身塔尖。

      易禾眯着眼看了片刻,漫天飘着的形似雪实则更像是灰的不明物质令他不喜。
      他莫名有些厌恶这副场景。

      ……所以他还是在做梦。
      易禾第一时间想到了系统,一般而言他不至于做这种无厘头的梦,但如果是源于系统安排,这样诡异的场景倒也正常。

      梦里的易禾暂时抛却了现实里因发烧而疲惫的身体。
      他随意活动了两下手臂,很快皱了下眉。

      轻快得有些不适应。

      不像是平日里使用手臂的感觉,易禾脑子里涌入了一个莫名的比喻……更像是手臂关节处被上了一层又一层用以润滑的油,他仿佛能听见身体内部的转轴运作发出的低鸣。
      易禾的眼神倏地沉了下来。

      “……轮到你了啊。”
      他刚想从塔顶平台的边沿站起身,一道声音突兀在身后响起。
      是一个女人,或者说女孩,声音似曾相识。
      易禾回过头,看见了一张于他而言印象还算深的年轻脸庞。

      算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来人居然是新手村boss,董欢。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妆容精致得像是将去赴一场舞会,连衣袂边角都是洁白无瑕的。
      不过少了那张画谱般的笑脸,反倒让易禾看得顺眼了不少。

      久别重逢理应感慨,可惜作为新手村里分别饰演“你逃我追”游戏的两名主角,此刻均没这心思。
      董欢像是没瞧见易禾那张冻了霜的脸一样——对她而言易禾估计也就只剩这副死人脸了。
      她用了两秒钟得出结论,决定不和这位“特别”的玩家一般计较。

      “好久不见。”
      董欢平静的脸上缓缓绽开笑意,她在易禾身边坐下,将纤细的双脚伸出塔顶,触碰高天之上呼啸的风。
      易禾看着她,浅浅皱了下眉:“是系统搞出来的事?”
      让他再一次与新手村的npc董欢相遇,还是在梦里?

      董欢眨了下眼,并不否认:“这只是所有即将死去的玩家,最后会经历的一场梦。”

      死去?
      易禾的眉皱得更深了。

      董欢看了眼他的脸色,出乎意料地没开口嘲讽,她的神情很淡,语气也淡,仿佛真就只是上来和故人打声招呼。
      “参与游戏的玩家要么死于副本关卡,要么……死于系统突发奇想的一场报复。当系统决定了这个位置,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曾在副本攻略中取得了多高的成就,他都逃不过死亡。”
      “在玩家即将死去的前一个晚上,会在梦里与所有曾相遇的剧本关键npc重逢。”
      董欢扯了扯嘴角,她吐了一口气,许久才继续说道:“届时,它们会告诉这位将死之人一部分关于系统的真相,算是……了却部分人的心愿罢。”

      她看了眼易禾:“这是属于系统的权柄,没想到,这次它独断的对象居然是你。你做了什么让它难以忍耐的事了?”

      那可多了去了。
      易禾心中冷笑了一声。

      猛然间得知自己将死的消息,不感到惊诧是不可能的,潜意识告诉他董欢并未说谎。
      他一下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右手,片刻间呼吸有几分紊乱,然而最终也只是冷冷地盯着董欢,并没有出声。
      董欢等了片刻也没等到想看的表情,眼睛稍稍睁大了些。她有些意外,却又没有那么意外。

      眼前的年轻人已不知给她带来多少“意外”了。
      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像块硬邦邦的石头,董欢心说。
      她突然有点想笑。

      “你不怕死啊?”董欢真就噗嗤一声笑出来了,她表情竟是难得的轻快,此刻倒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模样了。

      “你说了我就该信?”易禾表情半分未松动。

      董欢摊了摊手,又道:“我可没骗你,随你信不信好了,等你明日死透了后,或许我能不计较你在新手村搅了我的好戏,祝你做个好梦。”

      ——晚安,祝你好梦。

      易禾听到这句话时却微微一怔,他印象里似乎有某个声音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就在他入睡前。

      易禾垂着眼,他举起左手,凝望着光洁的掌心。
      说起来……从入梦开始,他的思绪像是被笼上了一层纱,迷蒙却又有迹可循,他很清楚自己正在缓慢且无可阻止地遗忘着什么。

      是什么呢?
      易禾仔细搜罗了一遍现存的记忆,发现自己居然想不起来。
      唯一记得的是那个人不止祝他好梦,还和自己说了些别的,易禾下意识断定那些话很重要……可他就是忘了。

      董欢在一旁不甘寂寞,问他:“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易禾回过神来,掀起眼皮看她:“有,除了你,其他两个在哪?”

      加上新手村,他拢共过了四个副本,其中“童话镇”整个副本被他一把火烧了,因此大概率不会再出现在他的梦里。
      剩下“鬼屋”的董欢,“山庄”的女孩以及列车长。

      董欢:“后面排着队呢,一人一个问题。”
      易禾:“……”
      董欢摆了摆手:“还想问什么?”
      易禾说:“没人想过反抗系统吗?”
      董欢被这问题骚得猝不及防噎了一下。

      许久,她抬起眼,面色复杂地盯着易禾沉静的脸:“……你问我啊?”
      她指了指自己:“你问一个新手村boss有没有人想过反抗她顶头上司是吧?”
      没想过万一系统正在监视他的梦境呢,够敢问的这小子。

      易禾平静地问:“这问题不正常吗,这么多副本玩家早该把反抗系统的方法用遍了,它还没习惯?”
      董欢:“……”
      这倒也是…换个思路来说,这种系统见惯不惯的问题反倒是最不容易触及它的底线。
      别说系统本身了,她作为新手村boss,玩家第一轮接触的“非人”,也见识了不少为反抗而殒身的笑话了。

      董欢有些紧绷的身子舒缓下来,她停顿了一下,回答了易禾的问题:“当然,就算普通玩家不敢想到反抗,某些在副本里一路高飞猛进的‘天才们’也不会甘愿任系统摆布一辈子。”

      董欢的眼神渐渐泛冷。

      她告诉易禾,系统像是一具人体,副本组成了它的全部,就像你毁了一张剧本,将会牵连很多个剧本世界一块坍塌,相当于生生从系统身上剜下一块肉。
      也难怪系统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总算决心送他上路了。

      董欢说到这里,有几分戏谑地看了眼易禾。当初他火烧剧本的壮举算在npc间闹了不小动静,她听到后差点没维持住营业假笑。
      易禾拧了下眉,没回应。

      “而高级副本,相当于系统的头脑。”董欢说,“一个高级副本要是被毁了,就相当于将系统的脑子凿去一块。”
      “和人一样,没了大脑也就离死不远了。”
      易禾挑了下眉:“高级副本的标准怎么看?”
      董欢说:“就像你上过的那辆列车。”

      所以那个时候有人告诉列车长,系统没有那个魄力舍弃他,只能做出相对的妥协。

      谁……胁迫了列车长?
      易禾脸色总算变了变,他努力回想了当时的场景,印象里却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种被迫忘却什么的感觉令易禾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恶心,他低敛着的眉宇间仿佛淬着冰,目光含刀。
      董欢没注意,只冷淡地嗤笑了声,告诉了易禾某个事实。

      遗憾的是,所有高玩都找到了系统的唯一漏洞,但依旧没有人能摧毁它。
      摧毁系统只需要高级副本里的一个bug。
      而他们没有找到任何bug。

      “所以,别想着反抗,接受事实才能活得更久。”董欢偏过头去看易禾,她声音一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当下也没必要和易禾多说……毕竟他已经要死了。

      啊,大块人心。
      董欢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感叹,她本能地讨厌任何从新手村活着出去的玩家。
      但又有一个声音在她本该死寂荒芜的心底嚎叫着: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她的神经麻木地泛着痛。

      他们之间陷入了古怪的沉默,董欢偏开了脸,看着风将自己精致的裙摆吹得生乱。
      飘洒在高空的灰落在她雪白的手臂和肩膀,她皱了下眉,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处在一个怎样荒诞的梦境里。
      “不是雪?”她喃喃道,伸出手接住了一片灰,“你怎么会梦到这种地方,这不是……你不是人类吗?”
      易禾望向她:“不知道。”
      董欢默然盯着那片手心里逐渐消散的灰块,突然,一个让她心脏骤缩的想法冒了出来。

      他把“白茧”留给了你……

      董欢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的嗓子突然失了声,吐不出半个字眼。
      她再次抬起头,仰望头顶那片正下坠着无尽灰烬的天穹,天空缓慢移动的云层好似拼凑出一张肃穆的脸。
      董欢猛地弯下了腰,额上不受控地淌下细密的冷汗。

      她被规则警告了……董欢脸色难看地站了起来,她回过头,望见正要接替她的红衣小姑娘正死死盯着他们的方向。

      易禾有些疑惑地望了过来:“你刚才说了什么?”
      他瞧见董欢的嘴唇动了,却没听到一点声音。

      董欢勉强朝他笑了一下,她动了一下嗓子,许久,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
      不可说。

      董欢维持着那副苍白的欲笑不笑的脸消失了。
      她的身体像一片散落在高空的羽毛,被风吹得粉碎,临别之前,她那双黑沉且漂亮的眼睛凝望进易禾的眼瞳里,似乎是想告诉他些什么。

      “你等……”
      易禾伸手想拦,却拦了个空,眼见董欢消失在视线里,眼神倏地沉了下去。
      董欢走得很突兀,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物质束缚了……或许是源自系统的某种威胁,她消失前一刻的眼神里带着藏匿不住的惊惧。

      她恐惧着什么?
      易禾想,这一场相遇本就是系统安排的,董欢又是哪里踩了它的雷?
      这场重逢与分离来得太过刻意且突兀,易禾有点想骂人。

      入梦之后没听见半点好事,连铺洒在身上的光都仿佛带着渗入骨髓的冷意,冻得他很不舒服。
      半天下来,易禾耐心耗尽,心情相当不美妙。
      他收回了半空中的手,他思考了两秒,打算自己去找剩下那两位熟人。

      “你听过木偶戏吗?”
      易禾动作一顿。

      他侧过头望了一眼,声音来自他身后,红裙子的小女孩抱着她那丑陋可怖的娃娃,是一道醒目的红色,正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脊背。
      易禾垂眼一看,那个他曾对话过的鬼娃娃本耷拉着棉花脑袋,接收到易禾的视线,它活物般在女孩手中挣动了一下。
      娃娃的脑袋缓慢偏转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密密麻麻缝着黑线的嘴像是在笑。
      似乎是一个来自玩偶的招呼。

      易禾顿了顿,将视线转回小女孩惨白的脸:“什么木偶戏?”

      女孩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两秒,张嘴,有熟悉的音调从她喉咙里飘了出来。
      易禾眯了下眼睛。
      哀恸如丧歌,从女孩嘴里唱出来冰冷且僵硬,活像招魂。
      也听不出歌词。

      女孩手中的玩偶肢节随着歌声缓慢摆动,似乎控制不住想要同歌声起舞。
      一曲唱完,易禾撩起眼皮问:“所以,这首歌讲了什么?”

      “一个木偶,想要变成人的故事。”

      她的声音隔着风传来,有些失真,易禾蓦得走神了一瞬。

      女孩像念祷告诗一样,用她僵硬的声线将木偶戏缓慢道来。

      一只牵丝木偶活在聚光灯下,目光之中,舞台之上。
      它从冰冷的橱窗中走出,主人为它安装上机械的心脏,促使他像人类一样歌唱、起舞。
      木偶见到了橱窗外的阳光,还有谈笑着从橱窗边经过的人。
      人对它的外貌评头论足,称赞它精致且高贵,而没有被操控着的木偶不会说也不会笑,只能望着主人享受赞颂。

      于是某一天,木偶向主人坦白,想要拥有自我意识,并恳求获得自由。
      主人许诺它,当它将所有黏连于血肉的丝线全部挣脱后,便许诺它自由。
      那过程撕心裂肺且漫长,但木偶竭尽全力向阳光处跑去。
      可直到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脱染血的丝线后……它听到了震耳如雷的掌声。
      这出由生命出演的木偶戏在主人的操纵下完美落幕。

      究其一生,木偶始终是木偶,从生到死,依旧用它拙劣的演技为主人赢得喝彩和名誉。
      当它结束了作为木偶的一生,染血的丝线又将重新唤醒下一个木偶。

      由此往复,生生不绝。

      “这就是木偶戏的故事,”女孩说,“你喜欢它吗?”
      易禾盯着她看了片刻,眉目间没什么松动,只不客气道:“你觉得你唱的好听吗?”
      女孩黑沉沉的双眼瞪着他。
      易禾站直了身子,朝女孩的方向径直走去,走了一半,听见她低声喝道:“你不喜欢。”

      她将破布娃娃抱紧了些,咬牙切齿地重复道:“……你不喜欢!”
      完全逼迫的语气。

      易禾从没见她情绪有这么大的波动,这一刻的女孩真正像个活生生的孩子了,她用一种怪异的、像是即刻要哭出来的语气逼着易禾承认:“你不喜欢这首歌!”

      “……”

      “对不对?”

      毕竟他把那么重要的白茧都留给你了……女孩心想,你不用死,他却替你去“死”了。

      女孩……或者说何晚,在不知过了多久的岁月后,又一次感受到了胸口的骤缩,疼得她几欲哭出来。
      要是连这个人,连这个人都对“木偶”的存在视而不见,它们便太可悲了。

      易禾脚步不停,他来到何晚身前,垂目看着她。
      这个“特别”的人类仿佛浑身都写满了漫不经心和不近人情,与何晚相识的那短短七天里,她几乎没在这个人的脸上见过多余的表情。
      “你叫何晚?”易禾回忆了一下第二轮副本的结局,突然开口问她。
      何晚愣了一下,僵硬地点了点头。
      她回答后,看见眼前清隽的少年笑了一下,好看是好看的,只可惜无由带了点嘲讽。
      他说:“你唱歌不怎么好听,我估计没什么人和你说过。”

      何晚的眼皮跳了跳——见过她的人类要么死了要么在背后叫她怪物,有谁敢当着她的面嫌弃她唱的难听。

      易禾经过她身边,手指顺便拍了下玩偶的脑袋,勉强算是问好。
      显然他问好的标准不分人和物,但凡有个形状的搁这位眼里都相差无几,相当随性。
      何晚注意到了他微微弯下的上半身。

      “你可以再练练,毕竟能喜欢上这种水准的歌,大概不算凡人标准,”易禾垂着眼,几步越过她身边,“当然,个别案例除外。”

      何晚张了张嘴,声带像是卡了壳般无法运作。
      她猛地回过头,死死用目光锁住易禾的背影。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当这个人类火烧剧本的消息传至她的世界时,她的心脏跳动得有多剧烈。

      可何晚本以为那颗心早死去了。

      ……原来不是,原来她还存着那种可悲的念想,哪怕被血亲吞噬了无数次,她还想过会有那么一天。
      木偶之身能获得自由。

  •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部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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