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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拥抱 ...


  •   因为身体状况而觉得命运不公时,梅景黎确实开始嫉妒梅景闻。
      同一胎的两个孩子,他仅仅晚出生一分钟,凭什么他就是那个承受一切的人。明明一开始梅景闻就该死,他想。
      如果梅景闻没有恢复心跳,那他也不会来到这世上,不会承受这么多年的痛苦,最重要的,不会活在梅景闻的阴影里——正如吴冀泽所说的,他什么都比不过梅景闻。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梅景闻说。
      他刚开始很照顾梅景黎,从小纪纯就跟他说,弟弟身体不好,要他照顾弟弟,在外面不许别人欺负弟弟。很小的年纪开始,梅景闻就开始学习急救措施,认弟弟的药,背弟弟上楼,把那些欺负他弟弟的人都打跑。
      纪纯很爱两个儿子,都是她失而复得的宝贝。对梅景黎尤其宠爱。但是由于夫妇二人工作繁忙,尤其是在梅袁晋升市长的关键时期,那段时间他们有时候一连好几天早出晚归,有时候去外市出差很久,都要很久见不到他们。
      他们最挂念的还是梅景黎的身体,当时梅景黎刚熬过医生所说的危险期。
      好在两个儿子关系亲近,大儿子沉稳可靠,纪纯还能少操点心。
      十岁的梅景闻胸有成竹,弟弟很少会发病,他照顾弟弟也很有经验。
      但却在这次翻车了。
      梅景黎突然病犯了,梅景闻在他身上到处翻找,没有药。去他的药箱里翻,也没有。梅景闻吓得方寸大乱,慌忙到客厅里拨了急救电话,打电话的时候,他看到了电视下面的药。
      纪纯白着嘴唇一脸后怕,红着眼眶攥住梅景黎的小手,让他别怕。小梅景闻坐在病床的另一边,汗湿的小卷发塌在额头上,他也吓坏了。刚刚听到医生说幸亏抢救及时,不然……
      纪纯抹了把眼泪,叫他:“梅景闻。”
      小梅景闻抬起头看着她,想说不用谢,他是梅景黎的哥哥,这是应该做的。
      “妈妈出门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要保证梅景黎身上有药!你不能离开他半步!你答应得好好的,你做到了吗?”
      小梅景闻嘴唇蠕动了下,“几分钟前我还检查过的……”
      “别狡辩。”纪纯打断他,“你知道那药对你弟弟来说有多重要吗?没有他相当于让你弟弟去送死你知不知道!”
      “就算、就算他身上没药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他的药箱放在哪?有没有?!”
      小梅景闻被她吼得吓了一跳,下意识站起来,捏起了衣角,他解释说:“药箱没在那里放着,可能是弟弟……”
      “你是哥哥!”纪纯又一次尖叫着打断他,吓得小梅景闻抖了一抖之后,她回过神,捂着脸崩溃道:“你是哥哥,你为什么不能照顾好弟弟。就算是他贪玩,你也应该时刻看着他,知不知道?”
      ***
      梅景闻顿了一下,“困了?”
      “不是。”江知有点听不下去,眉头深深拧成一个川字。“你是哥哥,但也只是个小朋友。”
      梅景闻随意地伸手,把他眉间的褶皱揉开,“哥哥不是小朋友。”
      “我认真的。”江知躲开他的手指,眉头重新皱起,却又因为刚被揉过而一秒反射性舒展开,“你比他早出生1分钟,不是10年。”
      “嗯。”梅景闻说。
      他很难形容自己心里的复杂。这么多年下来,他麻木了周围人对他的指责,没人考虑他比梅景黎实际年长多少,随着他性子越来越内敛,甚至人人都觉得他把梅景黎照顾周全是理所应当。
      时时刻刻,他被提醒,他是哥哥。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忘记他只比梅景黎早出生了一分钟。
      但现在江知跟他说,他也是个小朋友。
      如果内心的感受可以具象,那梅景闻是觉得在那一刻,仿佛在那个他被骂被指责的病房里,这个人弯腰站在孤立无援的他面前,揉着他因为着急出汗而湿透贴着额头的卷发,安慰他说,别听她的,你也只是个小朋友。
      “后来我才知道,是梅景黎故意藏在那里的。他知道我找不到药会去打120,所以就放在那个位置,让我打急救电话的时候,一眼就能看见,不至于让他撑不到救援。”梅景闻神色淡淡地描述这一段,“为了让爸妈不喜欢我,他连自己的命都能当成算计的筹码。”
      “我原本以为他是为了让爸妈不喜欢我,就像这件事,最直观的现象就是他们对我的失望。但很快我发现不是,或者说不只是。”
      “他是想让全家都跟他一样不得安宁,尤其是我。”
      但梅景闻还行,他刚开始的时候对梅景黎的想法感到很震惊,后来他尝试沟通,梅景黎完全是沟通不了的状态。
      再后来他就有意避着梅景黎,不再主动地跟爸妈说他来照顾弟弟或者怎么样。但梅景黎像个狗皮膏药粘着他,只需要跟纪纯说几句,纪纯就会批评梅景闻,让他干什么都带着梅景黎,不许孤立他。
      那些话也挺能搬弄是非的。
      梅景闻忍受了几年,梅袁夫妇跟他们实际相处的时间很少,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照顾梅景黎,甚至比以前更细心,只是内心没再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偶尔还要防备着他的算计。
      他们长大一些之后,梅景闻以每个人都需要独立,梅景黎不能总当他的跟屁虫为由,渐渐抽开了身。到他们上高中,梅景闻可以住校,梅景黎不可以,而自然而然的分开了。
      “你现在对这些觉得无所谓了。”江知顿了下,“因为考上外省大学对你来说就解脱了。”
      梅景闻:“是。”
      “那你当初为什么放弃保送机会。”江知不假思索地抓住漏洞。
      梅景闻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个姿势,此时他面对着江知,两条长腿随意岔开,胳膊懒散地搭在栏杆上,看起来慵懒放松,闻言他稍微掀开眼皮,“那是另外一件事了。”
      梅景黎怨恨自己身体的先天羸弱,愤懑于梅景闻的优秀带给他的阴影。当时吴冀泽嘲讽的话无疑给他心里的钉子敲得更深了些。
      那件事发生之后,梅景黎的身体变得很不稳定。每当他一想到吴冀泽的话,就止不住痉挛,呼吸艰难,甚至晕眩。
      纪纯打听到来龙去脉,心焦地安慰梅景黎,在她心里,两个儿子都是无比的优秀,都是她的骄傲,甚至连混迹官场、不苟言笑的梅袁,提起自己的两个儿子都不禁和悦几分,哪怕小儿子有先天疾病,但他不觉得比任何人差。
      梅景黎的主治医生原本预判他近一年内不会出现大问题,只要别受什么刺激,情绪别有大波动。但这次的事显然是压坏梅景黎的最后一棵稻草,对梅景闻的羡慕嫉妒恨原本是衍生于梅景闻的平安出生,连带着决定了他羸弱的一生。
      同时,无论梅袁夫妇对他有多么偏爱,他始终忘不了他原本的命运是要被流掉的,得益于梅景闻的‘苏醒’才让他得已顺便出生。
      再之后,越来越多的光芒照在梅景闻身上,他好像真的变成了梅景闻的影子,梅景闻的陪衬。
      但起先这些只是基于他本身的痛苦之上,不由自主衍生的一些阴暗且自卑的想法。而当这一切一次又一次被外人以一种鄙夷的语气提出时,等同于一次又一次把扎在他心上的钉子钉得更深了些。
      他的心脏承受不了。
      保送名额的事就是在这之后。
      梅袁抽出宝贵的十分钟时间,罕见地把大儿子叫到书房。梅景闻不卑不亢地坐在他对面,让他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他相当于要拿一个儿子的前程去换另一个儿子的心安。
      沉默在书房漫开,没等他开口,梅景闻便说:“保送机会我会放弃的。”
      梅袁一时羞愧难当,又如释重负,他起身拍了拍梅景闻的肩膀,“保送对于你来说不算什么,我相信凭你自己的能力,照样轻松进清北。”
      梅景闻将保送名额让出了之后,也没轮到梅景黎。他的成绩太不稳定,机会落在了当时的年级第二身上。
      然而对梅景闻来说,这种退让发生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高考前两个月,二模成绩刚出的时候,梅景黎的成绩惨不忍睹。
      其实梅袁、纪纯对小儿子的前程没有太高的要求,希望他平安健康就满足了。但越是这样的差别期望越让梅景黎心理不平衡,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愤恨。所以他们应梅景黎心愿,对两个儿子的要求一视同仁。
      全家难得围在客厅一起分析他的试卷,主要任务当然落在梅景闻身上。
      当梅景闻第五次看到试卷上明显的低级错误时,他抬眼看了看对面的梅景黎。梅景黎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静静地注视着他。
      这眼神梅景闻记得清晰,十岁的时候,在医院病房里,纪纯责骂他没有照顾好弟弟时,病床上的梅景黎就是这个眼神。
      再后来他发现药是梅景黎藏起来的时候,他震惊地找到梅景黎证实,梅景黎也是这个眼神。
      还有很多次……比如梅景黎故意不吃药,而纪纯责骂他时,梅景黎躲在纪纯怀里,看向他的,也是这种眼神。
      梅景闻突然明白这次糟糕的成绩的由来,也明白了这次围读是多么毫无意义。
      你永远也教不会一个装作不懂的人——就像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和梅景闻猜测的一样,没过几天,纪纯端着杯热牛奶进他房间,梅景闻看得出她已经很疲惫了,卸了精致的妆容,换上柔软没有攻击性的家居服,纪纯只是个普通妈妈,为儿子的健康担忧。
      纪纯把热牛奶放到他桌子上,声音满是疲倦:“妈求你个事。”
      梅景闻把笔停了,像是印证自己的猜测,也像等待着已知的宣判,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接下来这几次周考月考,包括三模四模,稍微发挥失常一点,一个大题就行。”
      梅景闻垂着眼,看着桌上那杯冒着袅袅热气的牛奶,“如果高考的时候,他也这么要求呢?”
      纪纯愣了好久,哑声道:“是我的主意,别恨你弟弟。”
      是谁的主意梅景闻心里一清二楚,他道:“如果高考的时候也有这种要求,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
      他几乎不留情面地说:“哪怕梅景黎当场发病。”
      纪纯沉默良久,最后无言拍了拍他的肩膀。
      ***
      江知想到关于梅景闻发挥失常,最后梅景黎得了十四中第一的传闻,他说:“最后你还是让步了。”
      “嗯。”梅景闻半敛着眸,掩着一些复杂情绪。
      沉默了一会,江知说:“后悔吗。”
      “还行。”梅景闻扯扯唇,“最后一次了。”
      过了几秒,他搭在一旁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泄露了他内心的几分不平静,“会觉得我太圣父吗。”
      江知有些钝钝的心疼,他实话实说:“如果你坚定些,就可以早点解脱。”
      但也不会有现在他们的重逢了,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吧,江知想。
      梅景闻摇了摇头。
      “她给我下跪了。”他声音淡淡的,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妈。”
      江知震惊地看着他,嘴唇翕动,一瞬间他有点想骂纪纯。
      梅景闻笑了笑:“没事。”
      那笑容实在有些惨淡。江知犹豫着探身过去,梅景闻姿势不变,坐在凳子上双腿岔开,背靠在床栏杆处,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在江知站在他两腿之间,弯腰抱住他的时候,他还戏谑道:“趁机占我便宜?”
      那双黑沉的眼睛里却没带着嬉闹,他甚至不自觉地蜷了蜷手指,又下意识伸开,想圈住怀里的人。
      江知弯腰抱了抱他,下巴搁在他的头顶,一触即分。松开他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伸出胳膊揽住怀里的温度。
      是一个充满安慰又不逾矩的拥抱。
      江知说:“别难过。”
      梅景闻眸色深深地看着他,本来随意搭在一旁的手放了下来,“嗯。”
      “那些事都不怪你。”
      梅景闻沉默了有一会儿,才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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