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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回溯 ...

  •   江知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在席间的位置就在陈宝京旁边时。
      江知惯常是坐在宋兰旁边,他默不作声地扮演文静女孩,但话题总是被引到他身上,这些年他早就很熟练地能摆出客套的寒暄笑容,轻轻假笑一下再继续埋头吃自己的。
      陈宝京坐在他的右手边,也安安静静地吃着菜,江知不由得松了口气。
      其实他很不确定陈宝京对他的事到底知道多少,他跟钟行说的话也全是真的,他确实连自己算不算‘干净的’都不记得。
      或许是发生那些事的时候他太小了,或许是他的身体开启了自我防御机制,他对陈宝京只有两个模糊的印象。
      一个是放学回家路上,陈彦、陈宝京跟他在村子废弃的小学里玩土,陈宝京说:“听小彦说你底下跟我们一样,你脱了裤子给我看看。”
      一个是陈彦说:“宝京哥在里面房间,他说你很漂亮,想跟你玩会儿。”
      其他就一概不记得,这些片段在现在想来很幼稚很可笑,可当时的他就是懦弱,就是不敢反抗。
      他没有跟钟行描述过细节,这些回忆说起来和听起来仿佛都很轻松,他愤恨自己曾经胆小到被这种事情害得差点去死,害怕钟行对他失望,发现他从来不是勇敢的小狗。
      江知坐在陈宝京旁边实在吃不下去,他拽了拽宋兰的袖子示意自己去上厕所。
      宋兰要陪他一起去给他放风,但他摇了摇头,他哪有很想上厕所,只不过想出去透透气。
      农村的设施都破破烂烂,洗手池破了一个洞,水龙头歪在一边,虽然还能正常出水但随便拧两圈就会零散掉。
      江知在水龙头处洗了把脸,身后悄无声息地站了个人,用大哥哥般的语气遗憾道:“看来今天看不到你上哪个厕所了。”
      江知倏地紧绷,缓缓回过头。
      陈宝京很放松地和他闲聊:“上次抱着你回家的那个男人知道你是个男孩么?”
      “还是——他也把你当作女孩上?”
      江知感觉自己在颤抖,舌根开始发麻变苦。陈宝京和陈彦是不一样的,陈彦和他——好歹是利益共同体,会为了宋兰和陈军而共同掩着遮羞布。
      可陈宝京是个定时炸弹!
      江知恨不得把陈彦捅死,又恨不得流着泪仰天长啸,他就被这种蠢货威胁了十几年?
      陈宝京上下打量他:“怎么不穿裙子了?上次穿着短裙露着腿被那个男人抱在怀里,当时我其实想问他们能不能让我一起——对了,上次那俩男的是一起上你还是轮流?”
      江知牙关打着颤,脑子着了魔似的自动循环播放着钟行说的约法三章第一条,喃喃道:“哥哥,你最好真的保我杀人无罪。”
      水龙头被抡到陈宝京头上他才闭了嘴,一脸震惊地看着江知:“你……”
      江知一下下狠砸,陈宝京比他力气大,想去夺他的水龙头,但他第一下就把陈宝京打得头破血流,眼前发黑,哀嚎不止。
      被人发现的时候,陈宝京已经满头满脸全是血,如果不停止真的会出人命。
      江知脸上身上也有飞溅的血迹,他闭着眼睛砸,不敢看更不敢停,周围渐渐有人开始拉他,他听到宋兰的声音才睁开眼睛,陈宝京已经奄奄一息,蜷在地上护着自己的脑袋。
      江知在吵吵嚷嚷的包围圈里,在宋兰焦急的呼喊声中,脱力般地、比陈宝京还早地晕了过去。
      -
      江知罕见地梦到了他第一次穿越的事——在他很小的时候,小到他无法分辨那是不是单纯的一场梦。
      江知第一次被罚关小黑屋那次,过度恐惧导致他昏了过去,悠悠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头顶四周入目全是公主城堡般的粉色元素。
      他听到有陌生女人喊:“醒了醒了!”
      小江知吓了一跳,坐起来打量他所在的房间,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柔软的白色公主裙,他想:怎么做这种梦?他从来没有想过做公主,真的!
      一个陌生的女人被仆人引入,小江知屏住呼吸看着。
      他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大人,端庄、优雅,举手投足散发着体面和魅力。
      就在这时,他忽然眼前一黑,脑子里不断闪过一些陌生的片段,有许多不认识的人,还有面前的女人。
      这些回忆里他听到由自己的身体发出的稚嫩的声音,叫面前的女人‘妈妈’。
      那女人见他捂着头倒在床上,连忙上前几步倾身摸着他的脑袋,“盈盈,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Mia,打电话叫医生过来。”
      小江知见了鬼一样光着脚丫往外跑,因为头晕他有点跌跌撞撞,这是一栋二层小别墅,到处铺着地毯,小江知还没见过这样奢华的地方。
      他飞快的跑下楼,还没跑到门口就被高大的保镖拦住。
      以他当时的心智完全无法理解正在发生的事,他甚至试图从楼上跳下去好让正在做梦的自己醒来,那优雅女人让他折磨得有点疯,抱着他崩溃道:“盈盈!盈盈,妈妈带你看心理医生。”
      江知当时很排斥别人的触碰,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干呕着推她,喊着:“我不是盈盈!我不是盈盈!”
      被送到心理诊疗所的时候,小江知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送到那里。
      那个医生叫起冥,戴一副银边眼镜,大概二十几岁的样子。
      女人牵着小江知,小江知憋红了脸要从她手里挣出来,然而无果。
      女人有些疲倦地说:“盈盈,不要闹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和医生叔叔说,妈妈在外面等你。”
      江知那时候还没什么美丑的概念,忽然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共处一室,他很警惕的把门打开,女人又把他推进去,“妈妈就在外面等着,快进去。”
      起冥把他的表现都看在眼里,准确来说,是‘她’。
      起冥叫他:“盈盈小朋友?过来坐。”
      小江知像炸毛的猫,贴着门板望他。起冥建议孩子的母亲可以陪同她一起看诊,让孩子可以不那么紧张,但那女人说什么也不肯进来,并表示哪怕治疗进程慢一些也没关系,似是不愿面对这小女孩有可能说出的话。
      小江知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被送到起冥这里,有时候是保镖送,有时候是女人送。
      刚开始小江知和起冥大眼瞪小眼熬过两小时,渐渐地起冥不再管他,让他在沙发上坐着玩,自己闷头做自己的事。
      终于有一次,小江知进来之后第一件事不是警惕地望着门,也不是警惕地望着他,而是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饮水机。
      起冥给他接了一杯水,热的掺凉的,温度刚好入口。
      对于小江知来说他太高了,他一起身江知就跟着从沙发上站起来,攥着拳贴在角落,起冥装作没看见,把水放到茶几上说:“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小江知才慢吞吞地松了拳头,等起冥回去了原来的位置,他才磨蹭着端起纸杯轻轻抿了一口。
      起冥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不动声色地说:“无聊的话你可以坐在这里。”
      小江知在沙发上坐着晃了会,起冥的注意力落在他身上,低着头微微笑了笑。
      没一会,小江知磨蹭着爬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起冥放下手里的书,问他:“怎么不喝了?”
      他知道这小姑娘家境优渥,想着应该是喝不惯他这里的水吧。
      江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什么。后来再熟一些,江知会主动接水喝的时候,起冥才知道这小孩不喜欢喝太温的水,咽不下去。
      起冥说:“你好,盈盈。”
      江知不知道这个梦为什么会这么长,梦里他为什么会叫江盈盈。但这个医生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对他温柔的人。
      起冥说:“我姓起,你可以叫我起医生。”
      江知才第一次跟他说了话,他说:“你好,起医生。”
      “你妈妈说,你其实是个男孩子。”
      江知吓了一大跳,是他觉得如果他在做梦,听到这句话会直接吓醒的程度,可他依旧没有醒。
      “你讨厌假装成女孩子吗?”
      江知心跳如鼓,起冥隔着薄薄的镜片用温柔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说:“……讨厌。”
      -
      后来,起冥问他:“是不是讨厌别人碰你?”
      江知说:“讨厌。”过一会又犹豫地看向起冥:“害怕。”
      起冥怔了怔,出于职业敏感,他想到某种可怕的可能性,他慢慢问:“为什么害怕?”
      江知抠着手不答了。

      再后来,江知主动问了他总是被噩梦吓醒的事,问他最依赖的人:“起医生,我会怀孕吗?”
      起冥的呼吸梗在喉间,干涩地开口:“盈盈为什么这么问?”
      小江知有点难堪地说:“我同学说的,两个人光屁股睡在一起就会怀孕。”
      起冥两手捏紧,尽量温和地说:“那你有和别人睡在一起吗?”
      “我没有办法。”他没想哭的,但一开口眼泪像珍珠一样一连串滚落下来,“我家里穷,没有多余的床,只能让我和他睡在一起。”
      起冥提着的心渐渐放下来,又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事实上,江盈盈家富得流油,从他很小就单独睡一间房,找江盈盈的妈妈确认过情况之后,小江知被当作人格分裂加臆想症治疗了。
      江知第一次产生想亲近一个人的情绪,尽管他的身体还是很抗拒。
      起冥提出给他‘脱敏治疗’,先试探他能接受的最亲密距离,再慢慢循序渐进地增加触碰。
      起冥很尊重江盈盈的‘副人格’,认真地倾听他的哭诉。
      “我借住在他们家。”
      “你表哥家吗?”起冥温柔地询问。
      “嗯,他们家很穷,只有一个房间,小姨和小姨父睡一张床,我和表哥睡一张床,每次熄了灯他都偷偷摸我。”
      “我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每次我穿裙子他都会掀起我的裙子摸我!真的好恶心!”
      起冥安静地听着,说:“小姨知道吗?”
      “不知道,小姨喜欢他,不喜欢我,经常骂我。”
      “那你有跟他说你讨厌吗?”
      “我说了!他说不那样的话就不让我住他们家,要把我赶出去!”
      起冥认真地给他出主意:“下次你要拒绝他,如果他威胁你,你就打他,他就不敢了。”
      小江知哭着说:“他比我高,比我力气大,而且我……我害怕。”
      “他比我高吗?”
      江知说:“没有。”
      “那就好了,你不要害怕,下次我帮你打他,好不好?”
      江知哭得更厉害,眼泪稀里哗啦地流,哭得一抽一抽:“你打不了。”
      “为什么?”
      “你是假的,是梦。”
      起冥没听明白,但江知不肯说了。
      江知说:“起医生,我可以叫你哥哥吗?我不想要他那样的哥哥,我想要你这样的,每次我不叫他哥哥,小姨和小姨父都说我没良心。”
      起冥回过神,配合地说:“可以,他伤害盈盈,不配做哥哥。”
      江知说:“我不是盈盈。”
      起冥怔了怔,他说:“我叫江知。”
      -
      睁眼是雪白的天花板,江知还有些难以聚焦,刚刚的梦仿佛还在视野里晃动,十几年从没记起来的细节忽然渐渐清晰,那没被他记住的起医生的形象浮现,耳垂上缀着一颗小小的黑痣。
      “醒了?”
      钟行的声音响起,江知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流下一滴温热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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