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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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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半天时间,辛圭又回到了矿场,只不过上次她坐在马车上,这次却是被人强迫而来。
矿场越往里走,空气越浑浊,烟灰贴在喉咙上,裹在鼻息中,掐着气门,不肯让人喘得太顺畅。辛圭走得很稳,不动声色地仔细观察路边堆着的东西、棚屋、值守的壮汉,以及那些藏污纳垢的角角落落。
在路过一堆废麻袋的时候,她脚尖轻轻一绊,像是被石头绊到,顿了一瞬。她迅速弯腰,指尖从麻袋边缘捻出一根灰色麻线,握在手中。
管事回头:“怎么?”
“鞋里进了东西。”辛圭平静道。
管事冷笑:“咱们这地方就这样,走不顺就别非要趟进来。”
矿里已是休息的时候,有人远远看她,眼神好奇又警惕,也藏着一丝无奈。但也很快别过头去,脸上只留下一片麻木。
管事把她带到一间背光的屋子前,门板厚重,门缝也窄,里面不透风,好像连烟气都被阻隔在外。
“进去,要和你谈话的人就在里面。”
“这里?”辛圭还没迈进去,就被管事猛地一推,门在她身后“砰”地合上,门栓落下。
“和你自己谈吧!”管事骂了一句,脚步声渐行渐远。
屋里很黑,辛圭站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这是个小房间,角落里堆着断木柄和碎陶罐。她走过去,指腹点在上面,轻轻一抹,是层厚厚的灰。
【光忆星稳定人格维护手册·个人版 第三十二条:遇到问题时,详细记录情况,与相关人员说明。】
她脑海中浮现出光忆星的要求。
可是在光忆星,大概不会出现现在的情况,这或许是另外一种劫持。
【新世界生存实验手册·环境记录 056:
劫持,是新世界经常出现的一种行为。具体表现为劫持感官和认知,如果无法成功劫持,将提升为人身劫持。】
辛圭靠墙慢慢坐下,背靠着冷硬的土墙,将呼吸放慢。
【光忆星稳定人格维护手册·个人版第二十八条:放慢呼吸是一种调节方法,可以减缓新陈代谢,可以节能存耗。请在睡眠时,主动调节呼吸频率。】
记录,记录可以使她理清头绪,寻找办法。
【新世界环境记录·登州·005:
矿场的规矩:将人关起来,无法接触相关人员,使人变成可以被处理的物品。
应对策略:留下路径证据,减缓呼吸节律,等待可能破局的时机。】
她突然想到之前在哪里看到的,一个叫做“杀鸡儆猴”的成语,所以现在自己应该是那只可怜的鸡,可是她不太喜欢鸡,也不喜欢被人拿来当不好的示例。不管是在光忆星,还是在新世界。
她缓慢记录完,才感觉到自己掌心有一点抖,但并非害怕,而是身体在适应粉尘和冷意的本能反应。
过了不知多久,门闩响了一声。
木门上有个小口被打开,一个小工低着头,像是怕看她,沿着空档递进来一碗稀薄的粥。碗沿不小心磕在木头上,溅出几滴灰白的汤水。
他示意辛圭过来拿碗。
“等等。”辛圭没急着接碗,开口道。
小工愣了一下,肩膀下意识缩起来。
辛圭没站起身,也没靠近,只是坐在墙边,接着门缝的那一点光,试图去看对方的情绪场。
【情绪场观察·临时条目
对象:送饭者
表现:一团灰色的雾气包裹着即将熄灭的火苗。
敌我判断:偏中性立场。】
辛圭深吸了一口气,她想尝试通过说话,拨动对方的情绪场:“你叫什么?”
对方瞥了她一眼,支支吾吾:“小顺。”
情绪场平稳,没有特别大的波动。
“我不会为难你,我想请你帮我带句话出去。”辛圭尝试,她一直觉得直截了当才是最好的沟通办法。
小顺的情绪场里的灰雾瞬间变厚,甚至那点小火苗也快看不见了。
——没说到他的点,他听到的是“麻烦”。
辛圭判断。
她站起身,慢慢朝门口走去,声音放缓:“我只是想救人,赵三他不行了。”她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柿子糖,递给小顺:“你尝尝,很好吃的,是我自己做的。”
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小顺的目光集中在她手上的那颗糖上,可见地吞了下口水。
情绪场里的灰雾开始左右摇晃,火苗一会儿腾地起来,灰雾又盖了回去。
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在矿场里?
辛圭突然想到当时管事说的话,“如果他死了还不上,就让他家人还”。所以,小顺这么大的孩子,或许是因为父亲类似于赵三的情况,才到矿上来做工的?
“如果你不敢,就当没听见。”辛圭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只是想让人知道我在这里。不是救我,而是不想消失的无声无息。”
那点火苗突然活跃了起来,上下跳动,好像要把周围的浓雾都驱散。
那是火啊,不是随便的什么东西,它原本是应该能焚烧一切毁灭一切的。
辛圭看见了,把话说得更短:“你只要帮我带一句话到医馆,给温子修,三洞四进左七。”她停顿了一下,观察者情绪场的形态,补充道:“你可以把这句话丢在那里,转身就走,没有人会说是你带话的。”
小顺的手指在衣角上抠出一道白印。
火还在。
辛圭接过碗,说道:“他那里有很多糖。日子,本来就应该是甜的。”
小顺吸了口气,像是在把某种恐惧吞回去。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几乎看不出来,随即快速地关上木口子,动作很快,好像怕自己会反悔。
黑暗再次压下来,辛圭没有立刻记录。她把掌心贴在胸口,听见自己的心跳还在,却没有刚才那样乱。
【新世界应急记录·034:
现状:被关。
目标:不消失。
方法:让外界知道“我在”。】
她把“会被救”这件事从脑子里拿掉,再把“我能做什么”这件事放进去,像是在更换思考的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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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启星回到医馆时,屋内空了一块。
这种空更像是桌上少了一盏灯,你一眼就能看出来。
杜掌柜见他回来,几乎是扑上去的:“方启星!小姐被矿山的人带走了!”
方启星麻木地点了点头,他在来的路上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但他还是无法控制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人当头重击了一拳。他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说:“我去矿上救成圭,杜掌柜如果时间久了,快去登州府衙。”
方启星从马车上卸下马,冲向矿场。
矿场比他想象中的要大,棚屋一间接一间,他甚至无法得知李成圭在哪处。他顶了顶后槽牙,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冲门口两个壮汉笑道:“劳驾,进去找个人。”
对方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眼皮一掀:“滚。”
“我不爱滚。”方启星语气还是轻的:“我更爱走正门。”
他往前走了一步。两人同时抬手,方启星已经没有了笑意,他一脚踢在门侧的石墩上。那石墩原本是压门用的,被他这一脚踢开,门缝“咯吱”一声松了一线。
两人愣神的一瞬,方启星已经贴了上去。
他手肘猛地一沉,撞在左边那人的肋下,那人闷哼一声,腰一软,力道自然松了。右边那人抬拳就砸,方启星不躲,反而抬臂硬挡,拳骨撞在他小臂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砰”。
疼。
但他此刻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甚至连眉头都没皱,只是扣住那人的手腕一拧,反手把人往门框上一按。“别叫。”
那壮汉被压得脸贴木门,气急败坏:“你敢!你敢进矿——”
方启星笑了一下,但笑意很冷。他脚尖一勾,把门栓再往外挑半寸,门缝更大了。
矿场里立刻有脚步声传来,更远处还有哨音,短促尖厉,像是专门训练出来的。
方启星眼色一沉,小小矿场,门禁却如此森严,甚至还有些兵场的架势。
门里有人喊:“哟,怕不是来救那小娘子的吧?你的脚但凡敢踏进这门,我们就立刻打断她的腿!”
方启星的手指微微一紧,指节泛白。
矿上的人最擅长的不是讲理,而是讲代价。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股冲上来的火硬生生压回去,就像将一把刀强硬地按回鞘中,刀不情愿,人也不情愿,但不得不如此。
“滚远点,别在门口碍眼!”
方启星转身就走,走得很快,快得像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失控。
“哈哈哈哈!你看他,刚才多威风,现在多听话。”身后传来管事的嘲弄。
方启星走到拐角处,脚步一停,拳头终于砸在墙上。
“砰”的一声,石灰簌簌落下。
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陆居平……你他娘的,真会算。”
方启星抹了一把手背上的血,抬眼望向矿场方向,眼底那点笑意彻底没了。耳旁回响起陆居平的声音:“我劝你不要亮身份。”
身份。身份。身份。
他紧咬住牙,到底什么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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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里,杜掌柜见方启星走了,急得在屋子里打转。
门帘一掀,小顺探头探脑地进来,对着杜掌柜小声却清楚地说道:“给温子修,三洞四进左七。”说罢,他转身就走,像是给自己壮胆,又补了一句:“我没说过。糖我下次来拿。”
门帘落下。
杜掌柜闻言咬牙,转身就往县衙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