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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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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时隔多年再次来到了这片街区,近年来这里大肆改建,高楼林立,已不似往日面貌,只剩几栋低矮的平房,像是旧时代的保守者,固执地捍卫最后的遗存。
他提着一大袋慰问品,鼓捣了一会儿面前这栋老宅大门口的门铃,显然它已经发不出半点声响。
他捻下指尖的灰尘,视线穿过围墙看向屋内,老宅里一片黑暗,玻璃窗上倒映的是远处大楼的霓虹灯光。
手机上显示已过九点整,早到了一般上班族下班回家的时间,五条悟安静地等待。
等待没有太久,五分钟后,身着职业服的年轻女性提着包出现在昏暗的路灯下,她在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远远注视着五条悟。
夜晚出现在家门口的高大男性,还戴着诡异的眼罩,无论是谁都会停下来犹豫一番吧。
五条悟掀开眼罩的一角,年轻女性又后退了几步,站到了路灯的正下方,紧盯着他摘下眼罩。
“……”
眼睛在黑暗中隐蔽太久,再次暴露在强光下,就像直面阳光直射,路灯下的身影模糊得只有一个光晕般的轮廓。
五条悟本来想先寒暄两句,对方忽然抓紧了公文包,快步走了过来,光晕逐渐变为了一张熟悉的,写满惊讶的面容。
她叫道:“五条先生!”
五条悟说:“好久不见,绫枝。”他的目光从绫枝眼下的乌黑上扫过。“我来拜访一下,打扰了。”
望月绫枝的表情静止了,她摸着耳边的鬓发,低头说:“怎么会。”
她边说话变从怀里掏出钥匙,推开了大门,和五条悟一前一后走进老宅。
她说:“五条先生现在还在学校吗?”
五条悟看着望月绫枝的背影,跟随她走进屋内,他应道:“嗯,毕业之后就当了老师,一直待在学校里。”
望月绫枝打开走廊和客厅的灯,老宅内的装潢十几年来丝毫未变,甚至连窗台上的盆栽开放的花朵都还是原来的色彩。看着老旧,但每一处都一尘不染,俨然最初景象。
五条悟看到客厅墙中央悬挂着相框,但只看到它漆黑的框架的一角,他脚步一顿。
绫枝说:“其实你来得时间正好,我半个月后就会搬到其他地方去了,这栋房子也会被拆掉。”
她撩起裙摆,跪在了客厅的正中央,面朝墙壁。
嗡的一声,僧磬清脆的悠长随即响起,在室内回荡,似乎在呼唤着远方的故人。
五条悟走到客厅,沉默不语,他看着绫枝双手合十祈祷,然后看向墙壁上的人像。
她缓声说:“所以你能来看她,我真的很开心。”
那张相片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了,四周微微泛黄,再加上十几年前的照相技术也要落后许多,照片上的人的眉眼模糊得不像从前,却又处处极似从前。
那是一张为人称道的清秀面庞,嘴角的笑意被照相机侥幸捕捉,得以在一张薄薄的相片上留存,而照片上的人也永远被暂停在了微笑的那一刻。
“真是好久不见,明。”
低念着友人的名字,五条悟屈身跪坐在遗像前。
望月绫枝看看他,又继续说:“因为你当年来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五条悟撑脸端详着那副遗像。
“嗯,所以今天我来了。”
绫枝问:“为什么?”
五条悟说:“为什么,可能是又想起了一些事情吧。”他看向望月绫枝纤细的手腕,问:“你的身体还好吗?”
“……也许吧,年初做了一场手术,然后身体就大不如前了,不过既然还能活着坐在家里,应该就没什么大事。”
望月绫枝的指尖顺着颈部的一道狭长伤疤摩挲,她说:“公司待遇也比前几年好了不少,没有太多担忧的生活,也挺不错的。”
她的语气不咸不淡,好像在阐述一件与她完全无关的事情,只有在提起过世的姐姐时,才会泛起一丝波澜。
五条悟说:“是吗。”
他不再说话,两人都静默地坐在遗像前。
五条悟凝视着照片上的那双绿色眼睛,不禁在脑内遐想起来。
如果有机会,她会选择做什么呢?是留在学校教书,像五条悟一样当班主任,还是选择普通人的生活,做一个没有太多忧虑的上班族,然后普普通通地活着?
五条悟闭上眼,再睁开。
她的遗像纹丝不动,笑容一成不变。
当然,她什么也不会做,除了在这静静地微笑以外。
“你就要走了吗?”
望月绫枝看着五条悟起身走向门口,惊讶地问道。
五条悟说:“嗯,不打扰了,下次有机会再来。”
绫枝犹豫片刻,问:“你不想看看她留下的东西吗?这些年来…一直收在家里,可能还有几张照片……”
五条悟重新戴上眼罩,侧过身笑着说:
“算了吧,每次乱碰东西都会惹她生气。”
他挥挥手说:“再见,多保重身体。”走到一半,他又补充了一句:“啊,袋子里装的有蛋糕,记得放冰箱,不然坏得会很快。”
“拜拜,绫枝。”他最后一次回头,笑着说。
望月绫枝低下头,默默握紧双拳,说:“再见。”
五条悟走得很快,几秒后便传来了房门关闭的声响。
等到五条悟离开,望月绫枝扭过头来重新跪坐在遗像前,再一次敲响了僧磬,双手合十。
屋外传来一阵狗吠,望月绫枝透过窗子看到五条悟已走远,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五条悟……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她喃喃自语,无意瞥见遗像上沾上了一点点灰尘,用手轻轻拂去。
她注视着照片上的那张脸出了神,每次想念望月明时,她都会拿出那些泛黄的照片来唤起脑海深处的回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记忆都被生活的繁忙冲淡,只留下美丽的轮廓供人想念。
在今后的几十年里,对最重要的人的记忆都只能全靠一张张陈旧的照片唤起。
当她看到五条悟时,有一瞬间仿佛看见了照片中十几年前的人,甚至恍惚到以为另一个长发女孩也在身边。
望月明忽然痛苦地掩面,高高地抬起头颅,抑制不住的浑身颤抖,她哽咽着说:
“你现在又在哪里呢,姐姐?”
路边大卡车摇摇晃晃地行驶,轮胎碾着柏油马路,发动机发出沉闷的嗡鸣,它鸣叫着驶过。
人行道上,五条悟与醉醺醺的大龄上班族擦肩而过,那个醉酒的男人脚步毫无规律,于是下一秒就抱着电线杆呕吐起来,稀里哗啦吐了一地。
一个易拉罐骨碌碌滚到五条悟的脚边,他抬脚踩扁,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十一年吗。”
“真快啊。”
他自言自语,独自一人向前走。
十一年前。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占地面积广阔的学校,穿过大门便是充满宗教气息的古朴建筑,石板路两旁栽种着观赏松,正值初春,后山的森林呈现出淡淡的嫩绿。
五条悟一手插在衣兜里,一手拿着汽水罐,边喝边往前走,透过黑墨镜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环境居然还不错。
他觉得自己来得还算早,出门时刚过八点,但远处已有两道人影,应该就是他高中四年的同学了。
五条悟弹了下金属罐,说:“来得还真早。”接着不紧不慢地朝两人走去。
面对五条悟的是一个和他同样高大的男性,扎着黑色长发,和另一个女孩交谈着。长发男也注意到了五条悟的视线,下一秒五条悟便对上了那双细长的眸子。
双目相对,漆黑墨镜下的那双眼睛缓缓眯起,五条悟大迈步走上前去。
“有人来了。”
面对五条悟的长发男性说,另一个女孩也慢慢转过身,戴着黑色口罩看不清面容。
五条悟喝下最后一口汽水,然后咧开嘴说:“嗨,看来我来得还挺迟啊。”
“嗨。”长发男性也打了声招呼,他瞥了眼五条悟背后的空地。“不,应该还有一个人没来,你不是最迟的。”
五条悟和他相视,像是在互相审视对方,只不过五条的目光更不加收敛,他要更沉稳。
“呵。”沉默对视后,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从鼻腔里发出满带笑意的哼声。
五条悟单手捏扁了易拉罐,缓缓开口道:
“五条悟。”
“夏油傑。”
他们又对视了片刻,身旁的女孩正摘下厚厚的口罩,于是五条悟和夏油傑都侧头看她。
女孩刚好到两人的肩膀处,在女高中生中也算是很高挑的身材。她摘下口罩,微眯着翠绿色的眼睛,轻声说:
“望月明,请多指教。”
与两个大男人干脆利落的话语不同,语气礼貌缓和。
五条悟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然后扯开嘴角笑道:
“那以后就多多指教了。”
路旁小树的枝叶在风中唰唰作响。
时年二零零五年四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