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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梦(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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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彦彦日常上班是朝九晚五,上五休二,聂小元是名义上和杨彦彦一般,实际上却是朝九晚九,上六休一,外加周日不定时加班。
所以周六一大早聂小元还得爬起来洗漱赶车上班,而杨彦彦已经拨电话过来,“小元~我和磊哥今天去江南寺玩儿,要不要给你求个符,听说那边符很灵!”磊哥是杨彦彦男朋友的名字。
“唔,什么符啊,安神助眠的……唔?”聂小元含糊不清的问,把牙刷从嘴巴拿出来,吐掉口中的泡沫,就听电话那边埋汰道:“什么呀!”
“”你这个年纪什么最重要?桃花呀!人不风流枉少年,现在不谈恋爱,等七老八十再和那些个老头搞夕阳红吗?”
“噗……”聂小元刚含在嘴巴里的簌口水,一口全喷镜子上,一时被呛住:“咳、咳咳!”
夕、阳、红!
彦彦都开始担心自己的老年感情生活了!这操心的……真比她爹妈都操心!
杨彦彦听到自家闺蜜被呛到,一时也觉察到自己可能说话太猛,忙道:“哎我不和你多说,反正提前通知你,我去庙里找高僧帮你求桃花了啊,拜拜!”说完赶紧挂了电话。
听着挂断后嘟嘟的忙音,本来还没怎么清醒的聂小元,捏着牙刷看着眼前被自己一口水喷到模糊的镜子,完全清醒了。
彦彦果然还没有放弃。
她就说嘛,像彦彦那种认定了一件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性格,怎么会被自己坎坷的桃花运打倒!
又有新的人选了么。
聂小元隐约能觉察出来,彦彦估计又相中某个男的,打算介绍给自己。
人不风流枉少年么,彦彦说的放浪,道理却也没错,青春韶华没发生点什么,放着白白过去,也算是一种遗憾吧。
聂小元想着,探手去擦镜子上模糊的水痕,一抹下去,被擦干净的一片清晰镜面里,霎时照出一对清淡的眉眼。
平素照镜子都是一整张大脸加乱糟糟的头发,人很少注意自己局部某个地方。
但模糊的镜光中心,一下被突出展现的眉眼那么眼熟,让聂小元瞬间怔住。
她以前听人说自己长得像那英年早逝的姥爷,还不大能体会其中的意思,这一瞬借着晨光照在刚睡醒的眉眼上,聂小元一下记起放在姥姥家柜头上的那张相片。
自己这眉毛和眼睛,真的和相片里永远年轻的姥爷一模一样!
是血缘啊。
聂小元想着,电视剧里说什么隔代人长得一模一样那种巧合,估计还真不算特别巧的巧合。
她渐渐长了岁数和见识,能清晰的认识到血缘在人身上烙下的印记,就好比她小时候不觉得像,却在这么一个毫无关联的时间和地点,深刻的意识到:自己长相不随爹,不随妈,随的是那位素未谋面的隔代亲人。
可惜,如今不流行清冷疏淡的面相。
现在流行的是那种精致明艳的长相,就像彦彦那样的,才好谈对象,聂小元啃着手里的手抓饼想着,一边挤上周六依然满人的公交车,开始了社畜的新一天生活。
沙丁鱼罐头是什么味道聂小元不知道,但从她读过的书里知道这个名词经常拿来形容拥挤在一起的人群,就冲这点来说,沙丁鱼罐头的气味肯定不好闻。
就比如挤在她身边的一个男人不知多久没洗澡,酸腐的男人味四散飘开,加上旁边一位女士喷的浓重的香水味,聂小元被熏得胸口发闷,刚吃下去的手抓饼在胃里阵阵翻涌。
再不下车她就要吐了。
聂小元有着丰富的晕车经验,公交车在下一个站点刚停住时,便赶紧跳下车。
她可不想在拥挤的早班公交车上呕吐。
会被上面的人群殴吧。
还是吐在绿化带里比较有公德心一点。
聂小元已经把昨晚吃的东西都吐出来,才感觉吐完了,摇摇晃晃从绿化带旁边站起来。
衣服已经汗透湿背,胸闷气短的感觉还是没过去,甚至连眼前也冒起金星。
在晕过去之前,聂小元想,自己好像还没打电话请假。
好在她很快又清醒回来。
身边叽叽喳喳的喧嚣得以突破耳膜冲进她的大脑:“继续掐人中啊,别停……”,“这么年纪轻轻的身体素质这么差,估计又是上班上的”,“听我邻居家医生说好多猝死的都是年轻人,送到她们医院抢救……”
最后是一个大妈的声音,她大着嗓门把从邻居医生那里听来的悲惨社畜故事说得绘声绘色。
聂小元虚弱张嘴:喂,我还活着呢……
到底是一流国际大都市,市民素质高,听到聂小元的挣扎,大妈不好意思的闭上大嗓门,和两个年轻女孩一起帮聂小元扶到公交站的座椅上坐下。
扶聂小元起来的其一个女孩还关切她:“你要不要喊个朋友过来,陪你去医院看看?”
聂小元摇了摇头。
自闭社恐哪有什么朋友,能交到杨彦彦一个朋友已经是例外了。再说彦彦今天兴致那么高的出门去玩,怎么好意思再喊她回来陪自己看病。
“估计是低血糖,缓一会儿就好了。”聂小元喘了好一会儿气,终于有力气再次开口,“我没事的,谢谢你们啊。”
众人见聂小元说自己没事,又各自有要办的事,要去的地方,便留下几句安慰,很快便四散离开。
不一会儿,这处公交站台便换了不知多少拨人。
聂小元倚着广告牌,打算缓一缓,不挤那破公交车,今天就破个费打车去公司。
然而缓了好久依然心慌胸闷,大滴的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流,浑身难受。
甚至某一瞬还会在脑海闪过某些不详的念头,我该不会要死了吧。
终究是缓了过来。
许是过去了半个小时候,也或许是一个小时,她便像从水里捞过一遍一般,浑身都汗湿,衣服黏腻的贴在身上,虽然不舒服,却是终于不再心慌胸闷。
电话铃声也掐着时间响起来。
来电显示是公司同事,绿色的接听键划开,便听到那位同事客气却冷冰冰的语气,“喂,小元吗,是我,你这边有什么事儿吗?已经上班啦怎么没看到你呀?boss刚刚问你去哪里了呢!”
一叠声像催命符一般,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聂小元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身体不舒服所以一大早在公交站台坐了大半个小时。
这话怎么说都像是托词。
而且公司规定请假要提前,不提前请假不给批准,这会儿已经是迟到了,再请假行吗?
说自己生病了又要去医院开假条,她都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怎么开假条?
要去医院吗?她茫然想着,忽然听到电话里的语气开始隐隐不耐烦:“喂?小元?你还在吗?”
唉,好想直接挂断啊。
聂小元倒不是真的想加班到为这座都市猝死丰碑上再添一笔,所以还是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语气请了假,挣扎着去医院。
来来回回检查了一遍心电图心脏彩超,外加医生开的各种检查单子,查了半天,最后抱着一摞化验单回到门诊处。
给聂小元看诊的医生捏着她的检查材料和化验单皱着眉看了好几遍,就在聂小元以为她要说出什么不祥之语时,医生却给出“检查未见明显心血管病变”的判断,并下了“注意休息”的医嘱。
哈?
所以自己身体正常,一点问题都没有?
聂小元不知是该失望还是该窃喜。
既然没有打吊针住院这么严重,她便还是赶去了公司,继续上下午半天的上班。
原因无他,就算她下午回家休息,该干的活一点也不会少,最后还是她来干,那还不如继续到公司上班,好歹少扣半天工资。
如此熬到晚上下班回到出租房时,她已经累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直挺挺的倒在窄小的床上,连衣服鞋子都没有力气脱掉,就这么倒头睡过去。
甫一入梦,她便是清醒的。实在是太清醒了,甚至能感觉到没脱的外套后背有颗金属纽扣,很不舒服的硌在身下。
梦里却非如此。
身上是儿童服饰特有的棉软触感,视角很低,聂小元不得不抬头,去看拉着自己手的那个女人。逝去多年的姥姥就站在那女人身边。
“那死东西缠上我们元元了,她才五岁,怎么这么造孽啊!”姥姥明明站得很近,声音听着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女人声音低低的,带着莫名令人不舒服的沙哑和冷漠:“命不好怪谁呢,我们帮她也只能帮一段路,后头的,都要看她自己造化。”
说着,女人粗糙的手拉着聂小元细扭扭的小胳膊,走到门外,对着门内的姥姥说,“嫂子回去吧。”
这便是逐客了。
聂小元抬着头,一直在看那女人的脸,她是个成年人,很容易分辨这女人对自己的不喜,姥姥却像是看不出来一般,被人赶出门还千恩万谢,一个劲的说谢谢仙姑救了我们家元元一命。
聂小元站在门口,看到门槛后放着一筐鸡蛋,上面盖了一块蓝花布,一卷钱盖在蓝花布下没压严实,倔强的顶出一角。
姥姥谢完便拉着她往家里走,一路上还嘱咐,“仙姑刚刚说的你听到了吧,以后再别去后头竹林里玩啦,记得没?”
五岁小娃懵懂点头。
聂小元若是能操控这幼年期的自己,肯定对此嗤之以鼻,这种农村仙姑说话成年人都听不懂,她一个五岁小孩能懂什么,多半是大人说什么她便点头应声罢了。
不曾想五岁小娃张口就是一句:“姥姥,她不喜欢我。”
五岁小娃也感受到仙姑的不喜欢。
姥姥忙捂她嘴,“仙姑是为你好,什么喜不喜欢的!”
五岁小娃却不高兴了,皱着眉便是一句石破天惊:“我也不喜欢她,我喜欢漂亮哥哥!”
聂小元:“……”够直接,是她小时候的画风。
毕竟,漂亮哥哥谁不喜欢呢。
姥姥本来就紧张的脸色顿时大惊失色,“你乱说什么,哪有什么漂亮哥哥!那是妖精来害你命的!”说着掰开五岁小娃的手,生气的拍打了一下,“不许乱说。”
五岁小娃立时瘪嘴,委屈的哭起来。
姥姥拉着小哭孩一路回家,便开始打水烧饭。
五岁小娃便坐在厨屋中央的小板凳上小声哼唧,嘴里却是再没提什么漂亮哥哥。
锅里没多少米,祖孙二人吃的是粥,就的是咸菜。
聂小元瞪着粗瓷碗里米粒稀薄的粥,不知怎么就想起放在仙姑屋里门槛后的那一篮子鸡蛋,还有蓝花布下卷成一卷的钱。
她现在不是五岁小娃,知道世道艰难,賺钱多么不容易,更别提这么偏僻农村里一个不识字的老年妇女。
姥姥被骗了吗?
聂小元猜着,可惜她挖空脑袋也想不起来五岁时候的事,眼前这一切,是她不堪生活重压做的噩梦,还是真发生过的事?
如果是真的……
“咚咚,咚咚咚咚。”是手机信息的铃声。
梦被吵醒。
聂小元朦胧中把桌上的包拽过来,摸索着从包里掏出手机,顺带拽过身下的被子把自己裹紧。
刚睡醒还没盖被子真的很冷。
信息是彦彦发过来的。
说是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所以发信息问她明天要不要出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