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元》归曼

1、旧梦（一）

　　聂小元儿时在姥姥家后院竹林里捡到过一盏灯，那灯上画着一个女人的美丽侧影，年幼无知的她不知为什么就嘴贱了那一句，“画上的姐姐好漂亮啊，是真的就好了！”

　　侧影应声回头，“你真这么觉得？”……竟是个低沉浑厚的男声！

　　年幼的她还不懂害怕，但听声辨认性别还是懂得，所以满脸疑问：“漂亮姐姐，你讲话声音怎嘛是个男哒？”

　　“因为——”影子从灯上缓缓飘落，骨节修长的手指掐在她的包子脸上：“我是你漂亮哥哥。”

　　聂小元又梦到那个梦，就中午打盹那不到十五分钟，那位男扮女装的灯上侧影又出现在梦里。

　　她迷迷糊糊抬起头，看到对面同事泛着油光的脸，瞬间清醒不少，一下从办公椅站弹起来，“我在做梦！”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眼前是熟悉的办公室，方方正正的格子间，这下彻彻底底从梦中醒来。

　　就说哪有什么不男不女的鬼影，一定是这几天项目压的太死，搞得她这个社畜的焦虑症发作。

　　每次都是这样，一旦压力过大，她总做些稀奇古怪的梦，梦醒后还记得特别清楚，不像是休息，仿佛是在休息的时间上了双倍的班。

　　疲惫不堪。

　　午休完有十五分钟的清醒时间，聂小元去洗手间用冷水洗把脸，恰巧隔壁部门的杨彦彦来补妆，她便抓紧时间把中午那个噩梦和她八卦了一下。

　　杨彦彦是聂小元的大学好友，毕业后二人一起入职这家营销公司。虽然和聂小元一般，都是胸无大志混吃等死的社畜，但区别就是杨彦彦是本地人，不愁吃住，所以在行政部混个朝九晚五就行，而聂小元就只能苦逼的在运营部996，每天加班加到吐血。——聂小元要交房租啊，还有吃的住的，哪个不要钱？

　　还一天天的不堪压力做噩梦！

　　聂小元掐着点吐槽完那个梦，杨彦彦正好补完妆，口红盖子啪嗒一合，不容拒绝道：“小元，我看你太愁人才一天天的打个盹都能梦到鬼，这样吧，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你也好放松放松~”

　　说完不等聂小元答应，便眨了眨眼，“你看我今天的妆怎么样？”

　　聂小元：……“美美美！”还能怎么样，就杨彦彦这明艳的长相，不需要化妆都是美女。

　　因为杨彦彦说了聚餐，聂小元一下午便没停下手头上的活，紧赶慢赶终于在准点下班前干完手头的活。赶紧打车去桂浦饭店。

　　就算如此，她也已经是最晚一个到场的，按照惯例，先唱一首《好汉歌》作为惩罚。

　　其他人早赶在前面开了酒喝起来，伴随着聂小元五音不全的歌声“诶嘿诶嘿咦嘿哟，生死之交一碗酒呀~”，杨彦彦挤了过来，递来一罐刚开罐的百事可乐。

　　全场一起举杯，“干杯~”

　　又伴随着“喝他×的！”“喝醉我就打电话骂那狗比……”“嘁就你那出息~”“欸怎么有人拿可乐凑数……”“……关你屁事喝你的酒去吧~”等群口，唱完歌的聂小元俏俏摸到包厢最不显眼的角落坐下，抚着胸口长长的嘘一口气。

　　公共场合唱歌真是位列社恐最害怕的场景前三，幸好这里灯光暗，没人看到她涨得通红的脸。

　　场子里五光十色的男男女女大多喝过酒，连空气都是微醺暧昧的味道。

　　有人霸着麦克风唱歌，有人四肢扭曲疯狂尬舞，爱游戏的人则聚在一张桌上玩桌游，并时不时传出一阵高亢的喧闹。

　　今天这么热闹，聂小元看着有点出神。

　　彦彦的朋友越来越多了。

　　刚刚毕业那会儿，她们一次聚会也就三四个人，聂小元，杨彦彦，还有杨彦彦的男朋友，以及偶尔被他们带过来介绍给聂小元的男生。

　　许是聂小元内向又社恐，杨彦彦二人介绍的好几个男生，聂小元都没和他们聊下去。

　　最后，杨彦彦仰天长叹，“没想到我第一次当媒婆，失败的这么彻底！我再也不管你了，你个死宅聂小元！”——说是这么说，聚会的时候还是非拖上聂小元这个好朋不可。

　　聂小元一个人坐着听那群人鬼哭狼嚎越唱越难听，习惯性摸出手机，发现已经没电关机了。

　　插座就在身后的墙上，聂小元回身将快充插头捅进去，就听一声呲啦，整个场子黑下来。

　　我去，自己就给手机冲个电，都能把插座整短路？

　　估计酒店的总电闸紧急跳闸了。

　　聂小元哭笑不得。

　　很快有服务生过来安抚，说马上电闸就修好，让大家稍安勿躁，又让大家先不要一窝蜂挤在走廊，不安全，建议回包厢稍等一下。

　　聂小元不爱凑热闹，又加上整了这么出坏事，也有些心虚，所以坐在沙发里没动。

　　虽然跳闸停电，包厢也不是全黑，毕竟是人手一个手机的时代，个个手机都开着手电筒，所以包厢里并不是一片漆黑。

　　相反，到处都是移动的光源，照的她眼花缭乱，谁也看不清。

　　也不知过了多久，电路还没修好，聂小元无聊中注意到沙发另一端坐的一个男人。

　　不是她爱瞎看，实在是因为那个男人和自己一样，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没开手机，也不说话，若不是眼花缭乱的光源偶尔扫过那角落，聂小元几乎没注意到，这场饭局里还有第二个社恐！

　　有一瞬间，聂小元几乎要推翻自己这个“社恐判断”，但是看到有人跑到他附近坐下时，男人立刻挪到沙发中央，远远隔开后，聂小元这个“老社恐”心中立马盖棺，——“同类呀”。

　　啧，这态度，就差把“陌生人想和我交流？没门！”刻在脑门上。

　　一缕光扫过。

　　因为男人挪到沙发中央，距离聂小元一下近了一半，所以光也变得更容易捕捉他的样子。

　　只一瞥，犹惊鸿。

　　浓眉长睫，鼻梁线条犹如鬼斧神工，连着一画直掇下颚，丘壑起伏如山川连绵，却在收尾时顿时锋利。

　　极惊艳的侧脸。

　　一丝微妙的感觉慢慢浮起，聂小元握着没电的手机，忽然觉得，自己没那么社恐了。

　　这谁带来的帅哥啊，这么低调？

　　怪让人好奇的。

　　有一点聂小元可以肯定，这帅哥一定是饭局新面孔，彦彦都不认识，不然以她的个性早和自己吹牛了。

　　帅哥陷入沙发中央后，便一动不动，再没任何动静。

　　开照明的人拿着手机进进出出，包厢一会儿亮起来，一会儿暗下去，沙发中央的男人也随着那光隐隐绰绰看不清起来。

　　聂小元这种等级的自闭，就算是帅哥，也仅限于多瞄一眼，欣赏一番，普通女生才会有的搭讪撩骚之类的心思是完全生不出来的。

　　更何况，帅哥坐着也不动弹，和她完美保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平衡，聂小元心理很舒服。

　　过了一会儿，伴随着刷的一声全场灯光骤然亮起来。

　　没有过渡的亮光刺得每个人都下意识眯眼睛，待聂小元重新睁开眼，侧身一瞥，沙发中央已然空了。

　　帅哥呢？

　　头上的五彩灯球又转起来，麦克风里的歌声喧闹震天，红男绿女们涌进来继续纵情欢乐，聂小元眯着眼细细看一遍场子里的人。

　　没看到帅哥的身影。

　　没了帅哥，聂小元骤然对这灯红酒绿失却忍耐力，提着手机提前立场。

　　运气不错，出门便赶上末班公交，连打车费都省了。

　　聂小元住的地方叫桐花街小区，恰是这班公交车的最末站点，所以倒不用担心坐过站，甫一上车，她便奔着后排座位坐下闭目养神。

　　随着巨大车体微震起步，如入云端，小幅度轻晃让人很快便打起盹儿。

　　是梦。

　　这一次是个清醒梦，聂小元不光知道自己是谁，还知道自己的真实年龄现实经历，现在是个自闭的社畜，虽然梦中的自己依然是个五岁小孩。

　　郁郁葱葱的竹子笼罩四周，像是一层青色的雾气，隔绝出一方小天地，外头的世界全部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唯一清楚明白的是手里的纸灯。

　　老剧情了，聂小元不受控制的说出了那句话。

　　“画上的姐姐好漂亮啊，是真的就好了！”

　　纸上人应声而出，飘飘荡荡，旋身化作一个大活人，落在聂小元面前。

　　只不过这一次，聂小元仰起头，第一次看清那人的脸，一张极俊的侧脸。同时听到心底的一声“不会吧？”。

　　这不是刚刚坐沙发中央的那个社恐帅哥吗！

　　怎么会梦到他，难道这是春梦？

　　聂小元一时搞不清楚自己的定位，这梦里自己依然是个打着纸灯笼玩闹的小屁孩啊。

　　春梦也不带这样的吧？

　　幸好帅哥行动很快，不需要女主角瞎猜，便转过身来，嗓音低沉：“多谢言灵之人，此恩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恩人觉得如何？”

　　……

　　她服了。

　　一个目测身高超过一米八，身份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对着一个她五岁幼童以身相许，她还能说什么？

　　嘴巴却是不受控制的问，“漂亮哥哥，什么是以身相许啊？”

　　“以身相许嘛，就是说我做你的好朋友，你也要把我当朋友，不可以再答应别人，好不好？”男人的声音本就富有磁性，语气又异常温柔，五岁的聂小元哪能不被骗，于是点头。

　　“那好吧。”

　　别，别答应……聂小元想咬自己的嘴唇，让自己别随便答应陌生人莫名的请求，可是她意识再清醒，好像也无法操控梦的走向。

　　五岁小娃答应完，便竹林间忽然窜出一阵风，烛火乍偏，火蛇便燎上灯壁，一路舔舐，整个纸灯飞快烧为灰烬。

　　男人却是毫发无损，甚至在纸灯化为灰烬后，身体凝结得更瓷实，更清晰。

　　“走吧，咱们回去。”

　　男人牵起她，身影渐远，走到竹林边缘时，疏忽不见。

　　五岁小娃揉了揉眼睛，回望竹林一片碧色，“咦，漂亮哥哥呢？”

　　目所及处逐渐朦胧。

　　聂小元颤动了一下睫毛，缓缓醒来。

　　公交车稳然前行，窗外是深夜依然霓虹闪耀，车水马龙的现代大都市。

　　这里不是梦中竹林，更没有什么鬼影。

　　聂小元呆望着空荡荡的车厢，过了许久才缓过神，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一做这种古怪的梦，就好累。

　　慢慢缓过来后，她想那鬼影……咦，他从未在梦里露过的正脸，她今天第一次梦到了！

　　鬼影为什么一直没有正面镜头？那还不是因为她想象不出来！所以说人是不可能做无根无据的梦。

　　骤然遇见一位帅哥，被人家的美貌冲击到，就立马结合以往的噩梦，安排进梦乡里，还把剧情给推进一大截。

　　聂小元想通这一点，忽然觉得……噩梦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