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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   大衍三十八年,腊月。
      阿姐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娃,在午夜的眷房内呱呱坠地。
      婴儿的哭啼声竟是给槐王府带来一丝人声鼎沸的热闹。府上的众人纷纷相告,这新出生的孩子可爱的紧,像极了自家公子。
      这槐王府未来的掌上明珠虽然是在众人手心里捧着出生的,但不知为何,丫鬟们却发现府内公子越发地不愿见我的阿姐,就连偶尔地过问也是随口打发,像是对待一位寄居在府邸的陌生人一样。
      自从婴儿降生,他已经有十几个日夜都未见过阿姐一眼。有下人嚼舌根,说公子每每回到府中已是深夜,踏至书房后只见窗纱后面的烛火整夜整夜的跳动。至此,人人都传她已经失宠了。
      穿金带银的公子府最不缺失宠的女人。一旦女人失了宠,那或许是比下人的地位还要低下。仆人平日里最会看主子的眼色行事,谁不想去巴结府主人身旁的红人,好将自己送上千里腾云?
      阿姐从较为起眼的房间被安置到了院落偏角处,带着不足满月的婴儿,裹着仅存的衣衫继续落足在槐王府内。刚搬至此处,府中好说好歹还记着这里有一位原先获宠爱一时、被自家公子从外头带回来的“乡野”女子,日日倒还送来些素菜,阿姐也时时翘盼着心尖上的人来看望她。
      可日子久了,院落都被凉风吹透了,阿姐也没见心尖的人来看她,就连府中送饭的仆人也渐渐没了身影。他们都是见菜下饭碟的,谁也不想摊上麻烦事,为此都不愿尽心,平日里干起活拖拖拉拉,送饭也不再及时了,好好的热饭热菜待凉透了才慢悠悠端上来。
      阿姐痴极了,照旧整天整天的立在屋门口,瞧着怠慢的下人,也瞧着自己越发憔悴的容颜。有时像是魔怔了,倏尔从屋门口折回房内,在桌台前一阵摸索,哆嗦着要为自己束发擦妆。
      她依旧相信,那位心尖的人是会来看她的。
      早已后无身家的阿姐泯着最后的希望翘首盼着盼着,可日子一长,她也逐渐麻木在曾经的回忆里。阿姐的话开始愈发的少,时常对着付念发呆。有时,她不声不响地望着院中的井,怎么唤都回不过神。
      子桑曾有一次踏进这间别院,却见阿姐已然失了往日的神采,道了好几句都不曾听见阿姐的理会,一气之下他负气而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在这间院落里看见过他的身影。
      我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终究彻底失去了这个男人的宠爱。
      在这大门紧闭的院落中,她们无根无蒂,活成了最不受待见的母女。她们日日被欺压,任谁都可以踩上一脚。失宠的女人成了最下贱的坯子,而高贵的公子身旁则依旧莺燕成群。
      我红了眼,丧了气,跑去问小和尚:“小和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初子桑带阿姐走的时候,明明说过会对她好的。”
      我不理解,为什么这世间的男人竟会如此铁石心肠。
      空蝉只摇头不语,继续挥动扫帚扫起一片落花,簌簌之声更像是谁在叹息……
      *
      令我没想到的是,后来阿姐与我的联系也断了。我托人送去王府的书信悉数石沉大海,不得回音。
      这般糟糕情况维持了很久,却在来年的初夏,倏然生出转机。那是时隔半年之久,我收到阿姐寄来的第一封信笺。信上她再次邀我到王府相见,我虽心有疑虑,但阿姐的邀请,我绝对不会拒绝。
      不想这回等在后门迎我的,却是府里的一位嬷嬷,她弓着身子笑道:“请随奴婢来,夫人已在内等候许久。”
      我依言入了府,一路上没见着什么人。唯有满园夏虫聒噪不止,听着倒不像是在欢迎我。
      见到阿姐时,她正在屋内煮茶。我踏进屋内的一瞬,鼻息间瞬时嗅到了一股茶水的苦涩味,这股涩意不动声色地将我紧紧包围,伴着我的身躯漂浮。
      我张望了两眼,发现付念此刻不在她身侧。阿姐眉眼略微垂低,升腾的水雾模糊了她的面容,以致她举手投足间具是淡漠疏离之气,这让我暗觉心惊。
      她一见我来便立马换上了笑颜,分毫没有对我感到陌生的意思,随后伸手将我拉近身侧,又遣退了所有的下人。见屋门被退去的下人闭上,她才亲热地拍抚着我的手,笑道:“尚儿来啦。”
      那笑容里透着几股略微陌生的色彩。我几乎立时就明白了子桑回心转意的原因。
      ——我的阿姐有些不太一样了。
      “尚儿?”
      我被熟悉又生分的声音唤回思绪,盯着面前阿姐的容貌静了半响,她的目光也退而不避地注视着我,反倒惹得我心中底气莫名的不足,只好向她勉强笑了笑。
      我往前挪挪身子凑近阿姐,试图找回曾经姊妹之间依靠的氛围:“阿姐,你现在可真好看,我都快要认不出你了。”
      本以为阿姐听了这话会同以往一般与我嬉闹,再不济也娇羞的打趣我几番,谁知出乎意料的,阿姐反而端出了一副主子的做派,目光缓缓于我脸上游移,语气也是颇为严谨:“我家尚儿也是越发好看了呢。”她沉吟一阵,又伸手至我的头顶略比了比:“好像还高了不少。”
      我再次一愣,心道阿姐真的变了,举手投足间仿佛都藏着兵刃,或许下一刻就能拔刃而出。
      我被拉到圆桌边坐下,束手无措的看着茶水缓缓从昂贵精致的壶中倒出,跌进羊脂玉的小杯口里。我扳住腰身,目光透过清澈的茶水,瞧见了阿姐卷着浓雾的眸子。她端正地向我递来一杯,终于开口问道:“尚儿,你可知我要你来所为何事?”
      我忽地舒了口气,似乎这句话开了口,我们之间的气氛或许会不再那么僵硬——但事实对我来说,却大错特错。
      我嚅嗫着唇,如实答了她:“不……不知。”我不敢去看阿姐的眸子,只叹心底更是没了把握,现在阿姐的一举一动都压抑着我的呼吸和心跳。于是我盯着杯中茶叶一朵一朵上浮,又一朵一朵的下沉,在温热的茶水里飘荡连绵,不由得连我的呼吸都放缓了。
      “是啊,你不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她轻描淡写无头无脑的来了一句,搁下茶壶抬眼瞧我看来。
      她眼里再无姐妹深情,取而代之是一种莫名的戾气,锋利如刀,刀刀刺向我。
      “可我总得让你知道些。”她的语气忽而急转,句句诛心,字字刺着我的胸膛:“你可知这半年来,我是如何的苦苦煎熬?又是如何让我的孩子不受到伤害平安长大?”
      “他们欺我讽我、满口胡诌,可就是无人信我……我只好拼了命的学会算计,强迫自己领悟怎样讨人欢心,怎样笼络人心,又该怎样报复那些伤害我的人。”她五官渐自扭曲,说的话如锥子一般扎痛了我的心。我被惊得半个字也吐露不出,两手开始止不住地兀自颤抖,几乎拿不稳茶杯。滚烫的茶水在我手心像极了一块烧灼的碳块,是那样的烫手,既泼不出又饮不尽。
      万万没想到,阿姐在这半年里经历了那么多。昔日里温婉贤淑的她,现下竟完全像变了个人。她盯着我,目底阴郁冷过数九寒冬:“你看,我现在这副模样,你还会当我是你的阿姐吗?”
      我哑音张了张口,想急切地给予她肯定,但阿姐的那副狰狞模样却让我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肯定。
      四周突然静下来,沉静沉静的,宛如千金捶压在我们的身上,喘不出咽不下。半响过后,阿姐破了这股令人窒息的寂静,轻放茶杯的“咯哒”声清脆的回响在我的耳畔,也驱散了我周身无形的禁锢。
      我听见阿姐说了什么——
      “可我……却还当你是我妹妹啊。”
      她不待我答,用自身冰凉的掌心一把抓过了我的手。这只手太冷了,冷到像是进了万丈深窟,以至我畏惧地想往回缩。
      “阿姐……”我带了哭腔唤她。阿姐此刻的模样让我陌生又害怕。我感觉到腕上的那只手在听到这句后分明又紧了力道,面前这位女子闭了闭眼,手腕也随着不断地颤抖了起来。
      *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阿姐那日近乎病态的性情大变是为了什么。
      也是那时我才知道,那个满面欢喜带着阿姐离开的子桑,为何到后来说不爱就不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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