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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   在阿姐离开后的没多久,我就知晓了子桑的身份。
      至于我是如何得知,纯粹出于意料之外。其实子桑原本瞒得就不够精密,他身上那份天生独有的贵气是如论如何都藏不住的。这月恰逢“五皇子拒绝娶亲,闹着要皈依佛门”的消息在大街小巷传开,论谁坐在茶坊里都要嘴碎一二,如此我用脚趾头掰扯也能将二者联想到一块去。
      ……五皇子,仲长离,字子桑。
      嚯——
      可不就是同一个人吗?
      不过据说他已经被封为槐王,负责治理竹南这一块。当下我便把心一横——难道阿姐跟着他还会难过不成?
      半月后,我终于收到了一封裹着晨露的信笺。书信上熟悉的字迹一看便知是阿姐寄来的。信中,阿姐向我报了平安,我看到后甚感欣慰。向下瞅去,才发现她还交代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我的猜想不错,子桑确是槐王无疑。
      阿姐跟着他去到槐王府,被他安排在别院里。起初几天的日子过得倒是愉悦,她心中并未生疑,但随着时间一长,端倪便现了出来。
      那些被派来照顾她的仆人训练有素、进退得宜,哪像是普通富贵人家能调|教出的?就连当初丞相府里那些精挑细选的下人也未必能够媲美。
      在阿姐的再三追问下,子桑才吐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阿姐听后既恨他欺瞒也自责不已,气自己负了当时对阿娘的承诺,继而大病一场,直拖到现在才给我写信告知一切的缘由。
      我读完信,坐在落花的桃树下沉默良久,心里难免唏嘘几分。
      我望着今日清净的寺庙,心中却始终无法畅明:“小和尚,你说帝王家的人有真情吗?”
      我知阿姐是情爱中的痴人,可子桑却未必。我想到这的时候,空蝉正执着扫帚在扫桃树的落花。半晌,他才停下动作直起腰身,衔笑道:“小僧不得而知。”
      我长吁一声,重新看向信笺。阿姐在信的末尾还说,子桑最后还是顺利地将阿姐接纳进了王府,但头上贯的却是一个侧妃的名号。她心知肚明,皇帝和宓贵妃做了最大的让步也只在此了,子桑身为皇族子嗣自然身不由己,于是这事儿后来便这么定下了。
      侧妃不像正妃那样办的轰轰烈烈,我虽替阿姐心有不甘,但阿姐只要开心,我便也满足了。
      *
      次日,我悄悄去了王府。
      槐王府的牌匾特别好找,我缩在一旁盯着紧闭的府门,碎了一口气。正待我眼珠子滴溜溜转的时候,我瞧见府外蹲着两头凶巴巴的石狮,“血口大张”像是要吞噬这片乌压压的地方。
      正门进不去,后院定有道小门供每日必须外出置办的仆人进出。于是我悄悄溜到后门,轻而易举的就挤了进来。还没走几步,我就被一个人逮着了。待看清是谁后,我才骤然松出一口气。
      此人正是阿姐。我心道几月不见阿姐,她已消瘦许多。正要笑着寒暄一句,她却突然攥紧我的手腕,将我从小道上蓦地拉至身边,随后领着我径直穿过花圃,朝着一间屋子走去。等她确信附近没人后才紧紧关上屋门,堪堪松了一口气,随即便对着我一通打量,声音有些激动和颤抖。
      “尚儿,你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啊?有没有好好吃饭?没给寺里闯祸吧?”
      我最听不得阿姐这样叨叨,赶忙挑开话茬:“哎呀,阿姐,我有好好听你的话!瞧,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我把怀里掖着的东西往桌上撂,面带得意之色,回头示意阿姐去看。
      “是桃花酒啊。”阿姐最喜那桃花酒香,忍不住凑近了嗅了嗅。这桃花酒还是我们初上云澜山时种下的,如今桃花落尽了,我便将酿的酒拿来祝福阿姐,正合适不过。
      “阿姐怎的看上去瘦了许多?”我心疼的握住她纤细冰凉的柔荑,嗔怪她没有照顾好自己。她手指细而微温,几乎可说是轻飘飘的,我竟不敢用力,怕稍一用力就会碎掉。
      可是她的神情却蓦然滞住,隐约间红泪自她眼中汇聚。我手忙脚乱的要去安慰她,谁知阿姐却颤悠悠地说了一句话:“尚儿,你怪不怪阿姐?”
      见她如此,我亦悲恸不已:“阿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我何故怪你?”我心道她这段日子怕不是受了什么委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事儿又不是阿姐的错,全都怨那子桑骗了你。”
      我连连安慰,不曾想阿姐听后竟悲伤更甚。
      她的手轻轻拢上小腹,而那一刻我亦觉察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阿姐说:“尚儿……我……我怀了他的孩子……”那话中仿佛还哽着许多难以言喻的情绪,但到底是觉得没有出口的必要。
      我错愕,惊讶,似乎还有一丝丝的喜悦——是对这未出生却有着细细血缘关联的喜悦。我糯了糯口:“那槐王可知道?”
      “还不曾告诉他,”阿姐垂首拭泪,“是我的错,我对不起阿娘……”
      瞧见阿姐落了泪,我再度手足无措起来,慌忙拿衣袖替她擦拭,尽力安抚着她。眼瞧着天色暗淡下去,连带着窗缝透进来的风也凉了几分时,阿姐才平复心情,竭力压着哭腔对我接着道:“尚儿,快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槐王府找我了。”
      “阿姐……”我心中一颤,仿佛有一根刺一般扎的我心疼。
      “我只愿你在外头好好的生活。阿姐如今身在这里,许多事情皆不由己,你来了也帮不到我,只管顾好自己就是。”
      我垂下头,默然以对。
      *
      后来的几个月,偶尔还是能从旁人口中得知到槐王府那位侧妃的消息。有人说她宠爱有加,缝衣裳时不小心扎破了手,从此槐王便不再允许她碰针线,听后的人纷纷感叹这一段美好佳缘。又有人说有个服侍她的小婢女不小心打翻滚烫的茶水烫红了她的手臂,她便当即叫人将其拖出去杖毙,听后的人又纷纷谴责她当了凤凰不识好歹……
      这些传言听得令我愈发心骇。我明知这些不为我阿姐为人所为,但依旧心寒这硕大的槐王府阴冷,心寒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府大门。
      我依阿姐所言,哪怕担忧过度,也没再去找过她。直至六月,蝉鸣响彻了一整座澜云山,又一个关于槐王府的大消息传来——皇上赐婚槐王与知夏郡主,二人将于六月底完婚。
      槐王娶妻,搁在皇家也应万分隆重,更何况娶的还是宓贵妃的亲侄女知夏郡主,这场婚礼由此更受人重视。
      要说这知夏郡主,她爹曾是大衍国名声赫赫的镇国大将军,曾辅佐当今圣上登上皇位,与圣上情同手足。后来她爹战死沙,争得满门荣耀,尚还年幼的她便得太后亲自抚养长大。太后年高德劭,倒也没让知夏郡主养出分毫任性妄为、娇纵蛮横的皇家习性,也算给大将军一个交代。
      如今将知夏郡主指婚给子桑,也足以瞧见皇帝对这位皇子的重视。
      可我却是知道,子桑同意娶知夏郡主,为的是保住阿姐腹中的那个孩子。
      *
      辗转为阿姐担忧了数日,待到槐王迎亲那天,我在拥挤的人流中再次见到了我阿姐。
      我远远的瞧着她,发现朦胧间她的面色更加沧桑,发丝也失了昔日的光泽。头上戴着素钗,哪里还有往日的神采?我努力挤开混沌的人潮想向她靠近些,可围观槐王迎亲的人群热闹非凡,我愣是挤不开前面的身影,急得在原地干跺脚。
      这时,鞭炮声骤然响彻,吓了我一跳。劈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炮仗碎末炸了一地。街道两旁被人拿长长的竹竿高高悬挂起大红灯笼,红绸围了牌匾和府门口的石狮子,周围人纷纷喜笑颜开眉舞飞扬,嘴角就差咧到耳根后了,怎么看哪哪都是喜乐的气氛。
      可我高兴不起来,我甚至想冲出去找到子桑咒骂一顿。
      迎亲队伍越来越近,震天响的锣鼓唢呐也越来越近,周遭百姓的嘻嘻嚷嚷也仿佛如浪潮般席卷着耳蜗。我的阿姐此刻正立在拐角的地方无力地向这方观望,脸上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死灰一片。
      阿姐失魂落魄的神情让我心疼不已——这场盛大的迎亲不属于阿姐,就连曾经以为一生相伴一人的夫君也不再独属于她。
      我骤然发现,阿姐今日化上了淡淡的妆面,朱红的唇晶莹剔透,杏眼里波痕流转,本是无不惹人怜爱的美人,如今却被晒在府内的屋檐下独自落泪。我依稀见阿姐的双手指尖泛着苍凉的白,附在微微隆起的腹部上做了良久的停留,随后才堪堪垂下手臂。
      郁郁暑气从地面蒸腾而上,生出四肢般缠住我,将我困住。我在人群中拼命地向她赶去,奈何他们移动的方向始终与我相违,就算挣扎到心思疲倦,我也始终到不了阿姐的身边。
      突然不知是谁撞到了我的肩膀,叫我脚下一个趔趄,刚站稳的身子险些再次倒在地上。再抬头望去时,阿姐站的地方已然消失了她的踪影。
      寂寥的风声吹过我的耳旁,我清晰听到了它的哀嚎。这卷起的细沙,夹杂着浓重而浓烈的哀伤,无不叫人心寒。
      这一次,我依旧安慰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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