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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工作 ...

  •   剧本整个读完一遍,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一点。最后一句是主角志远的自白,蒋雨田话音落下,全场陷入安静当中,没有人说话。
      白浅原没去管桌上的剧本,在即将转变为尴尬的寂静中,拿起水杯自若地喝了一口。

      “先吃饭,”他说,“免得所有人都没胃口。”
      刚才的效果显而易见。
      而他的这句话与直接进入点评的区别,大概与死缓和死刑立即执行差不多。

      但白浅原不管这么多,工作人员也都遵循导演指示。白浅原话音刚落,门边的助理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剧务就把盒饭送了进来,显然已经准备多时了。
      精致的餐盒被依次送到众人面前,配色很雅致,画风很眼熟。
      角落里两个小字,松石。

      有和白浅原及制作人熟悉的演员似乎没怎么受刚才气氛的影响,玩笑说:“咱们组经费很很充足啊。”
      也有几位比较灵性,向某位席姓老师默默投去一个眼神。
      比如道具设计,比如舞美组长。
      只不过对方没有任何表示,几个人也不好把猜测表现得太明显,就收回目光,自觉闭嘴。

      与此同时,白浅原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对面一扫而过,不出意料地看见某些人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只作不知的模样,心里一哂。

      “第一次见面,适当提高伙食标准,免得你们过后回忆起在组里的时间,发现尽是痛苦不堪。”白浅原拆开筷子,漫不经心道,“以后餐标比不上这个,刚好够订‘家味美’的套餐,为免产生落差,各位趁早做好心理准备。”
      所有人:“……”

      “家味美”是M市的连锁快餐品牌,广泛分布于学校、工厂、医院周边,套餐平均十块钱,量大种类多,就是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席榷拧开纯净水喝了一口,遮住唇边的笑意。

      身旁突然有人迟疑地叫了一声:“……席老师。”
      席榷笑意未收,转头往声源方向看过去,就见本剧主演手里握着水瓶:“老师不吃吗?”

      蒋雨田看了一眼席榷的桌面,除了合上的剧本和放在剧本上的铅笔,并没有其他东西。
      他注意到白导说“先吃饭”的时候,身边的席榷偏头对剧务微微笑了一下,后来分发餐盒时,剧务也只是向席榷一点头,并没有给他分配剧组的午餐。
      蒋雨田观察了片刻,觉得于情于理都应该关心两句,毕竟两人座位相邻,前辈不会开口,他却不能视而不见。

      “我看李哥没有给您便当。”他补充了一句。
      殊不知他的观察早被身边这位收入眼底。

      蒋雨田口中的“李哥”就是剧组里分管吃喝杂事的剧务,今年年初《一朵云》第三轮的剧务也是他,蒋雨田与他很熟悉。

      席榷没有回答,反而问他:“你不吃吗?”
      “呃……”

      他桌面上的餐盒还套着松石白棕两色的纸封,没有拆开的痕迹,看他的样子,似乎也没有去拆开的意向。
      主演一时语塞,下意识地往对面看了一眼。
      对面长桌正中的位置,导演正夹起一块桂花藕片送进嘴里,眼帘微垂,面无表情地听身旁的制作人说话。

      席榷没错过蒋雨田这个动作,一看就明白是什么原因。
      ——余光里白浅原的神情很平和、并没有任何不快的情绪,眼前的主角却在因为他惴惴不安,甚至连饭都没心情吃。

      “你刚才说曾经与白导合作过,”席榷说,“怎么看起来还是很怕他?”
      蒋雨田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被看穿了,立刻就有些尴尬,但还是解释道:“不是,我没有怕他。白导人很好,我只是担心表现达不到他的要求让他失望。”

      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席榷微微扬起唇角。
      他和蒋雨田也就碰头会开始之前说了两句话,不过是客气的互相问候,没想到现在随口聊了不到两三句的功夫,就让他获取了不少信息。

      “导演满不满意,不是一顿饭不吃就能改变的。”席榷道,“心态调整好,松石的桂花糖藕味道很不错,尝尝看。”
      蒋雨田看着眼前的前辈,他的嘴角有细微的弧度,目光很沉着,自己如今最为在意的事情在他眼中似乎轻而易举就能够化解,甚至不值一提。

      “好的。”他点头道。
      那是有足够自信和底气的目光,蒋雨田伸手去拆餐盒包装时想。
      目光在餐盒角落里的店名上徘徊许久,他忍不住问:“如果是您面对这种情况,您会怎样处理呢?”

      席榷偏头看他:“怎样做到不让导演失望?”
      蒋雨田顿了一下,换了个表达方式:“怎样调节自己的心态。”

      席榷理解他想要表达什么,白浅原在剧本读完后的不露声色和其后的一句“死缓判决”,令不想让他失望、又身为主演的蒋雨田提心吊胆,与一旁席榷的云淡风轻对比鲜明。

      在蒋雨田看来,白浅原应该算是他的伯乐,尽管蒋雨田如今不能够说有多大的成就,但是是白浅原的选择,让他从藉藉无名的表演系学生成为话剧主演,给予他大量的实际经验,如今又给了他第二次的主演机会。

      这几乎就是席榷和秋徵山的翻版,面对给予自己一次又一次机会尽心栽培的导演应该如何调整心态,蒋雨田认为寻求解答的对象,毫无疑问应该是席榷。

      但席榷说:“我会思考究竟是什么让我站上舞台。”
      新人主演拿着湿纸巾的手停了下来。

      席榷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面朝下盖在剧本上,余光里有一道视线一扫而过,而他平静道:“如果你的最终目的在于不让白导失望,那么就去摸清他的喜好、记录他的指示,做一切能够让白导满意的努力。”

      蒋雨田闻言,表情一滞,而后出现了很明显的纠结,似乎对他的话并不能持赞同意见,却无法反驳有哪里不对。

      席榷没有在意,他接道:“每一个明确的目标都对应着因此彷徨焦虑时的最优解,如果你依然在迷茫之中,那么花费一些时间、找到它,是我能够给你的建议。”

      在他眼中,蒋雨田如今尚未确定自己的目标,却会本能地去寻求他人的肯定,这种情况下毫无头绪的焦虑没有太大意义,但会让人陷入一团乱麻之中。
      席榷看得清楚,也并不介意提醒一句。

      始终不曾确立清晰的目标也依然站在舞台上的演员不在少数,没有人能够断言其中不存在演技精湛的演员,但其中必定不存在成功的舞台演员。
      将“演员”进行替换,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任何行业领域。
      席榷希望见到这个行业涌现出更多新鲜、优秀的人才,青苗遍地,蒋雨田可以算是其中有望成材的那一批。

      “时间不多了。”席榷抬手看表,“吃饭吧。”
      上午读完剧本之后有四十分钟的午休时间,用于吃午饭和适当的休息,如今时间已经过去大半,蒋雨田午餐还没动,席榷也要出去一趟。
      “哦……好。”蒋雨田看上去正在走神,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转过身去拆筷子。

      席榷不再开口,拿起手机起身正要出去,就见拿着筷子的主演转过身来,慢半拍似的。
      “谢谢老师。”蒋雨田道。
      席榷点点头,转身出了排练厅。

      1号排练厅出门右转到头是消防出口,进了消防出口穿过两道门,就离开了剧院建筑,不远处被建筑阴影笼罩的地方,有个吸烟区。
      手机消息提醒有一封来自星标联系人的未读邮件,内容却都是空白。席榷往吸烟区去,点开扫了一眼,神情不变。
      吸烟区没有人,他倚在金属栏杆上,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打火机发出轻响,席榷垂眸轻轻吸了一口,将烟点燃。
      他站在阴凉处,方向正对着刚才出来的应急通道口,初秋的天气依旧炎热,下午接近两点的时候更是不见人影,但不到半支烟的功夫,那里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穿了一件黑色连帽外套,从应急出口出来反手关上门,而后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走过来,目标很明确。
      席榷注视着那个人影,随手抖落烟灰。

      “听说你又当了一回人生导师。”那人走到近前,散漫开口。
      这个“又”字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席榷笑了一下,淡淡的烟雾弥漫在两人之间。
      “听谁说的。”
      他拿着烟的手隔空点了点对方的外套:“沾上味道了。”

      外套拉链松松地挂了一半,内里白t衬着一条链子,半指长的浅金色枝桠吊坠落在胸前心口,十分显眼。
      “没人规定导演不能在休息时间出来抽支烟。”白浅原顺势抬手,截过他手上的烟,按灭在一旁的灭烟柱上。
      被夺了烟的人表情不变,白浅原接道:“有些人从来没有做好事不留名的习惯,今天这是怎么,学雷锋?”

      他刚才出来的时候,剧务追过来解释:今天的午餐确实是席榷的助理何庭联系过剧务之后代为订购的,不走剧组的帐,算是席榷送给剧组全体的慰问品。
      但席榷到底不是主演,纵然是前辈,这样做也容易让真正的主演蒋雨田脸上不好看;因此何庭对剧务表示,席榷这边心意送到、不需要声张,挂剧组的名头就好。
      剧务因此照做。他并非事事都向导演汇报,但白浅原一见松石的餐盒,就将来龙去脉猜了个大概,并随口圆了场。

      两人心照不宣,白浅原随口一提只为嘲讽,而席榷勾了勾唇角:“关照一下导演的重点关注对象,好卖个人情。”
      字面意思上并没有不对的地方,实际上想要表达的,是某位导演这一上午频繁扫过主演方向的目光,并非若无其事就没有人发现。

      至于目光的落点究竟是在主演身上、还是主演周围的其他地方,自由心证,不必说得太清楚。
      白浅原没太多表情,冷淡道:“自作多情了。”

      席榷并未对这样的反应感到意外,很自然地转移话题。
      “不只是我,我想其他人也能看出来,白导给年轻人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他一条腿撑在地上,另一条腿曲起,闲谈一般道,“你猜他刚才对我说了什么。”
      “在我组里待过的演员不是只有他一个。”白浅原道。

      席榷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人脸上。
      “他说他害怕让你失望。”席榷说。
      他转述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温柔,如果仔细听的话,甚至能够分辨出那里头掺杂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雏鸟情节。”白浅原没什么反应,迎上那道目光,语气依旧很淡,“我对他不会有任何期望。”
      席榷对这样的回答早有预料。

      “你总是喜欢在这种时候口是心非。”他平静道,“去年底直接把电话打给秦回雪的是你,年初立项前直接指定主演的也不是别人。”
      “你想培养他。”席榷陈述道。

      《一朵云》确实是M市文化局扶持的项目,但与国家戏剧学院的合作关系,在白浅原致电秦回雪之前根本不存在。
      蒋雨田回复因为学校规定不能出演后,白浅原第一次主动把电话打给了这位戏剧学院表演系主任兼任话剧协会副主席的、秋徵山的老朋友。
      而《争》立项前《一朵云》的演出甚至还没有结束,主演人选依旧是导演白浅原说一不二,直接决定。
      这样的行动,说一句不存在期望,根本没有人会相信。

      白浅原似乎没有听见席榷后面那句话,满不在乎轻嘲:“秦流风这两年表面上人间蒸发,背地说三道四还是活跃得很。”

      作为秦回雪的弟弟,秦流风也是秋徵山的老朋友,这人消息灵通,但不太兜得住。席榷还在国内的时候合作过的话剧导演除了秋徵山,剩下的就只有他。
      白浅原将电话打给秦回雪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席榷的消息来源根本不用多想。

      席榷没接话。
      他将视线从白浅原身上移开,抽出一支烟送到嘴边。

      上一次谈论到主演,两人你来我往,最后也是以白浅原的回避而不了了之。今天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席榷暂时没有开口的想法。

      但下一秒,他拿烟的手腕就被白浅原抬手握住。
      对方用了些力气,让席榷的目光重新回到他身上。

      “行,我想培养他。”白浅原的语气转冷,“这就是你希望听到的答案?”
      席榷轻轻挣了一下,没挣开。
      握住他手腕的人语气愈发冰冷:“导演的期望没有任何用处,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我能提供机会资源经验,但绝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目标。你不明白?”

      白浅原拒绝成为他人的目标,同样意味着他从来不会对他人抱以期望。
      没有索求,没有希望,就意味着没有失去。因此即便某种期望真实存在,他也绝不会亲口承认。

      席榷当然明白,这也是他们如今关系存续的根本原因之一。只不过从来都面对同样的回答,偶尔也会有不想回应的时候。

      “别激动。”席榷平静道,“把手放开。”
      对方没动作,席榷心平气和:“休息时间要结束了,你还有事情要说。”

      白浅原勾了勾嘴角,一闪而过的笑容里不带太多温度。
      “不急。”他松开手,把那支未点燃的烟拿过来,手指一动从中间折断,“你既然想谈,那我们把话说清楚。”

      席榷手腕上浮现出鲜明的指痕,红色的印记衬着白皙的肌肤,触目惊心。白浅原拿出手机,拨通电话,目光在那一截手腕上一扫而过。

      “休息时间延长,我回来后开始。”电话接通,他只说了一句话,等到那头的回复,直接挂断关机。

      席榷依旧倚坐在栏杆上,耐心地等他挂断电话,瞥了一眼那根被折断的香烟。
      原本崭新精致的香烟如今皱皱巴巴扭曲歪斜地挤进灭烟柱的烟头堆里,像是正呼应着始作俑者如今的心情。
      席榷移开视线,目光在眼前那只浅金色枝桠的吊坠上停留片刻。

      “我的意思很清楚,小白。”他的态度与恨不得竖起浑身尖刺的白浅原相比,仿佛两个极端,“无关紧要的事上,无所谓你表态如何,有人会明白你的想法。”
      席榷与他对视:“只不过他们不可能总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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