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原横渡》疯狂微

13、见面

　　浏览完资料后蒋雨田对席榷这个名字的印象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暂时只有他本人清楚，但在感官敏锐的职业演员眼中，新人演员自以为隐蔽的暗中打量只会是纤毫毕现。

　　多次感受到来自身边的视线，席榷神情自若、不着痕迹地向白浅原送去一个眼神。
　　导演百无聊赖地往这边扫了一眼，席榷身旁的主演立刻安分下来，下意识对导演露出一个笑容，而后低下头去看剧本。
　　捕捉到这一画面的席榷饶有兴致地动了动眉梢。

　　今天是九月九日，《争》全组演职人员碰头会在M市大剧院1号排练厅举行。长桌连排、围成“口”字型，导演和副导演、制作人等坐在面对排练厅出入口的那一侧，主要演员正对导演、背靠出入口坐下。

　　副导演李晋正在说话：“……时间安排已经发到诸位手上，我就不多说了。”他看了看手表，转向白浅原，“白导你看？”

　　白浅原“嗯”了一声，起身把话接过去：“时间差不多了，今天重头在剧本上，人员介绍不占用太多时间，一切从简。首先我是导演，姓白，在场第一次见我的没必要盯着看，免得过早产生排斥反应。

　　“我右手边，排头开始、依次是道具设计蔡醒、舞美于春霖、总监、制作人付其东、制作人及监制简玲，”他手里的钢笔顺次一个一个点过去，被点到念及名字的人举手点头示意，介绍完身边的简玲之后，白浅原把钢笔换了一只手，“左手边、副导演李晋、副导演王子骐、舞台监督、灯光设计、音效设计、服化设计……”

　　灯光音效等组的组员分别坐在该组负责人身后，“口”字型的外层也坐了一圈人，显得整个空间十分拥挤热闹，无形之中也让在场的一些演员感到了些许压力。
　　接下来无缝衔接的就是剧本试读。

　　白浅原又分别点了点他和演员们身后的宣传、剧务等工作人员，简单说完，时间刚过了不到十分钟。
　　“接下来请各位演员分别进行自我介绍，不需要长篇大论，”白浅原坐下，把笔放在桌上，“从‘志远’开始。”
　　所有人于是转移目光，看向坐在白导正对面的主演。

　　作为众人目光的焦点，蒋雨田反而有片刻愣神，反应过来“志远”说的是他，连忙起身，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导演。
　　导演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淡，重复了一句：“开始吧。”
　　“好的。”蒋雨田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有些紧张，尤其无法分辨白浅原现在心情如何，就没敢继续往导演的方向看，自然也没发现导演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后，落在他的右边，露出一个不易被察觉的警告的眼神。
　　“各位老师们好，我是‘志远’的扮演者蒋雨田，国家戏剧学院在读，现在大三。”蒋雨田道。

　　他身旁，被导演用眼神警告的人唇畔挂着一丝微笑，丝毫没把那轻飘飘的一眼放在心上。

　　“虽然今年年初的时候与白导有过一次合作，但在演艺道路上我还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新人，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需要向各位老师请教；我会尽力不给大家添麻烦、不拖剧组的后腿，会努力提升自己，”蒋雨田的语速很快，一脸空白地说完一长串之后卡了壳，索性直接收尾，“还请大家多关照。”

　　蒋雨田话音落下，白浅原带头拍了拍手，没等众人附和的掌声落下，开口道：“下一个，‘潘征’。”
　　被点到名字的席榷起身，向导演的方向略颔首致意。
　　主演在他身旁坐下，显得有些局促。

　　“我是席榷，饰演‘潘征’，我会与诸位一同努力，让每一场表演都得到完美呈现。”遵循导演所说，席榷一切从简，他笑道，“合作愉快。”

　　这次没等导演带头，掌声就响了起来，声音之热烈宛如这位在台上刚谢完幕，让席榷本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白浅原见状，指腹碰掌心做了个样子，冷眼看着他倾身，向各方鞠了一躬，将掌声成功收束后坐下，没再开口。

　　“下一个，‘局湘’。”白浅原适时出声，将这个一不小心就容易陷入尴尬的场面带过。
　　局湘是主角志远的母亲、潘征的妻子，由M市话剧团的演员许若敏扮演，她的位置在蒋雨田的右手边。
　　被点名的女演员同样起身进行简短的介绍。

　　《争》的角色不算太多也有数十人，有些角色的台词只有一两句话，但自我介绍的时间同其他演员并没有任何不同，因此等到整一轮介绍结束，也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白浅原全程都没有太多表情，目光始终落在起身发言的人身上，对所有演员用角色名进行称呼，没有一个例外。
　　而气氛也在导演的这般潜移默化中，慢慢调整到了适合进入角色的水平线上。

　　最后一位演员介绍完毕，白浅原甚至没有给众人留下喘息的时间，就直接进入下一阶段。
　　“接下来对剧本，旁白王子骐，现在是上午九点五十四分，第一遍不停，对完进午饭。”白浅原抬头看了一眼出入门上方的时钟，翻开剧本，“有问题的举手，没有王子骐直接开始。”
　　他默认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就绪，话音落下之后环视两圈，见无人举手，就给了旁边的副导演一个眼神。
　　副导演接收到示意，点点头，开始念旁白。

　　完整剧本在一星期之前才陆续送到所有人手上，一星期后的剧组碰头会上就要求演员们代入角色感情，流畅、情绪饱满地将整部戏的台词过一遍，时间实在很紧。

　　对于台词量大的主角及几位戏份不轻的配角来说，任务尤其艰巨。虽然不会有导演要求演员在剧本试读的时候就将所有台词背下来，但如果第一次读剧本就频频卡壳，实在不会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而要达到台词流畅，仅仅将所有属于自己的台词背熟只堪称及格，更多的是要熟记每一句台词的语言逻辑、语境及前后关联台词，在大框架中架构小框架，在其他演员说台词的时候也可以做到心中有数。

　　部分优秀的职业演员习惯于在剧本试读前做到这个水平，便于之后在导演的指示下一点一点对台词进行微调，于他们而言这已经近乎本能。
　　但新人尚且不具备纯熟的技巧，因此只能一板一眼地用死办法，在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中摩挲。

　　蒋雨田就属于后者。
　　《一朵云》让他成长许多，也摸到了一些窍门，但这些窍门在紧迫的时间下显然不够用，他为了今天的准备，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白浅原抱臂靠在椅背上，目光随着台词的变换落在相应的演员身上。剧本在他面前的桌面上摊开，白浅原基本不看，只在要翻页的时候伸出手。
　　他脸上依然不带太多表情，整个排练厅里很安静，工作人员偶尔进出时会将脚步声放到最低，现场能听到的只有副导演的旁白、以及演员念台词的声音。

　　（志远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女生跟在他身后。）
　　>欸，你到底要去哪。
　　>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啊？
　　>我正在离家出走，你知道离家出走是什么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但我觉得你不是离家出走，是“从家里走看看爸妈什么时候来找我”。
　　>你能别破坏气氛吗。
　　>你看起来也不气愤呀，给你买的核桃酥都吃完了呢，我就吃了一小口。
　　>……
　　>好吧，那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啊？

　　剧情到了主人公志远与父母爆发争吵离家出走后打电话给龚琪时，两人的对手戏。
　　龚琪是主角志远的初恋女友，在前两幕中戏份很重，两人迫于压力分开之后，主角志远与后来的妻子结婚，饰演他后来妻子的女演员，正坐在许若敏右手边。
　　饰演龚琪的刘钰也是M市话剧团的女演员，此时坐在席榷左侧，目光落在剧本上，表情却随着台词而变化。

　　>因为他们非要逼我读不想读的大学，学我不想学的专业。我为什么非要上大学，为什么非要按照他们的安排过我的人生，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到底是什么，我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
　　>这属于哲学问题，太深奥了。你听说过唐僧的终极回答吗？‘贫僧乃自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求经的’那句。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能说明白这三个问题，也难怪人家是圣僧，你只能是个离家出走的学生。
　　>你这么气愤，是因为有很想要做、无论如何都想要完成的事情吗？

　　龚琪的演员刘钰说完这句，轻轻吸了一口气：少女也确实有点好奇，她想知道志远的心情，这个时候应该是准备倾听的。

　　>找到了。
　　>半晚不睡觉到外面打流浪，你给我过来，志远！

　　刘钰的身旁，席榷的声音突兀响起，在情境中却又十分贴合。
　　志远的父亲潘征找了过来，少男少女夜深人静干净热切的交谈中，猛然插|入了一道不太标准、外强中干的男声。
　　刘钰这才注意到，潘征的台词里，被席榷加入了一点南方口音，并不重，但这样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似乎瞬间就让这个的角色在一两句台词中变得更加丰满。

　　>哎呀，你爸爸来了，我先走了，有事找我啊。拜拜。

　　刘钰说完这句就暂时没有其他台词，她没继续看剧本，而是转头想看看席榷的状态，却没想到席榷只是很正常地坐着，手肘搭在桌沿，右手拿一支铅笔，目光落在剧本上。
　　等到她看见席榷身边的蒋雨田，才发现席榷看起来很正常，是因为他真的很放松，而主演同学过度紧张，导致他全身的肌肉都不自觉地绷紧，像是一块僵在原地的石头。

　　前辈确实低调，毕竟如果气场全开，就没另一头那位小同学什么事了。
　　不知道在舞台上席榷会怎么样去给主角托戏呢。
　　女演员默默想着，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