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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番外.SILK ...

  •   01
      “让我来看看,有人在非上庭时间穿着袍子和假发回事务所,这说明了什么?”大门被推开伴随着风铃声响起,文森特从埋头的文件堆中抬起头来,左肩夹着电话机,冲门口的来人笑道。
      “说明她想让所有的人知道自己刚刚在中央法院有场庭审!”朱利安接道,电脑里的论证意见一句话刚打到一半,他顺便又吹了声口哨,“结果如何,Miss?”
      “如你所见,Sir。”爱丽丝走进屋里,从身后推车上搬下一大摞文件,全部砸在办公桌上。她翻开最上层卷宗的第一页,右手抓起桌上的一只口红,用嘴咬开盖子,在案件标题旁画了个大大的鲜红“G”。“有罪。”她说。
      “哦吼!”屋里响起了欢呼声。
      “我就知道,塞拉小姐是这里最棒的,你说对不对。”文森特深深看了她一眼。
      “得了文森特,你这话可别叫温卡听了去,不然她有的该醋了。啊不对!”爱丽丝摆摆手任由莉塔把胜诉案件的全部资料撤下去,斜靠上办公桌,“你呀,对每个人都这样说。”
      “他昨天可还对温卡讲,她是他的幸运女神!”莉塔搭腔。
      “别这么介意,英国绅士的必备法则嘛。”文森特笑,拿起左手边的文件夹冲她扬了扬,“Miss,克莱因法院谋杀案,星期一早上九点。”
      “你真是一刻都不肯放过我啊。”爱丽丝嗤笑一声。
      “案子不等人嘛,我们T Lane的王牌。”
      “就会嘴上功夫。”爱丽丝装作不情愿地叹了口气,手上却把文件接了过去,“摘要在这里,其他的呢?”
      “我快递到你家去,保准合你口味。”文森特眨了眨眼,“大概晚上才到,怎么样,下班一起去喝一杯?”
      “可别了,我可是乖宝宝要遵守宵禁呢。”爱丽丝摆了摆手,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反正你知道到哪里去找我。”在房门关上前她又补了一句。
      办公室内的电话再度响了起来。
      “哈喽,杰克,又有什么新案子了?哦是么,那可要都仰仗着你了……”
      ……
      “所以……我今年四十五岁,是英格兰银行的高级经理,可是中午吃完饭散步的时候却不知不觉走到了苏豪。我感受到自己突如其来的生理需求,走进了一间公共厕所内,然后就被蹲守在附近的警员逮捕了,罪名是——公共场所性行为。” ①办公室内,温卡正坐在最显眼的办公桌座位前,双手环胸大谈特谈,她的身旁还或站或坐围着那么几个看客,年轻的事务律师西蒙和出庭律师斯嘉丽。
      “哦,那是个男同性恋者招妓的地方。”有人感叹道。
      “我的家庭毁了,工作也没了,因为像我这样的精英人士才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但我是被冤枉的,因为我到那里只是为了上个厕所而已。”温卡环顾一周,显然是看到了爱丽丝进来,冲她点了点头,“你们觉得判决结果如何?”
      “两年?”西蒙说。
      “这可不行,我可是超级努力地据理力争了啊。”温卡装作不满地摇了摇头。
      “一年半附加社区服务?”爱丽丝拉了个椅子,在她的对面坐下。
      “哼哼……无罪!”温卡狡黠地笑了笑,宣布出最终结果。
      “哦吼!”西蒙和斯嘉丽拍手笑道,“Miss你可真是厉害,不败纪录保持了多久?嗨我都记不清了。不知道你要是和爱丽丝比起来,到底谁会更胜一筹呢?”
      “没办法,我又不擅长做辩方律师,就只好把功劳全部让给温卡啦。”爱丽丝在一旁搭腔道,椅子转了一个圈,正好和推门而入的莉塔打了个照面。
      “艾洛伊德斯小姐,有电话找!”她挥了挥手中的手机。
      “这就来。”温卡应着声站起来,旁边几个人也就此散去各做各事了。
      “喂?”她按下了绿色按钮,一边接电话一边走出去,T Lane的对街是个宽敞的城市公园,有不少植物几条长椅。温卡随意挑了一条坐下。
      “约翰,怎么了,案子有问题?不是都结了么,我手头的谋杀案。什么?”温卡皱紧了眉,骤然站了起来。
      “我的新案子?”
      ……
      “文森特,你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事务所的玻璃门被人“哐当”一声推开,人影还未见骂声就已经率先传来,“你怎么敢!”
      斯嘉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汹汹搞得目瞪口呆,只得僵硬地侧过身,供她通过走廊。
      “文森特,你搞我?”温卡将文件重重地扔在大办公桌上,双手叉腰,冷眼看向正坐在主位的文森特,“你光告诉我是个谋杀案,我怎么不知道还牵扯上了大名鼎鼎的艾莫塞特斯家族呢?”
      “消消气嘛,Miss。”文森特站起身来,绕到温卡的身后搭上了她的肩膀,“豪门恩怨下的神秘谋杀,就像牛肉汉堡里夹了双层芝士,这样的案子,办公室里除了你还有谁能接?”
      “爱丽丝她……”
      “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爱丽丝从来只做控方。”文森特凑近她的耳朵小声道,“别告诉我你不兴奋。上次遇到这样的案子是多久前了,一年,一年半?看,我可得给你找乐子啊。”
      “搞什么鬼乐子。”温卡翻了个白眼,伸手将文森特的胳膊从自己肩上绕下来,“少给我来你这一套!”
      “所以Miss,是同意了?”文森特低声笑。
      “没办法,谁叫你是boss,出庭律师哪有发言权啊。”温卡耸耸肩,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打开笔记本电脑,还不忘扭头再瞪他一眼,“我可没原谅你!”
      谋杀案一下子难度翻倍,原本打算好的准备工作也注定要推翻重来,温卡愤愤地裹好围巾准备回家,和同样正要下班的朱利安点了下头,毫无疑问收获到对方一个同情的眼神。
      “Miss。”右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是嘴里还叼着根糖的爱丽丝,“加油啊,明天。”爱丽丝挑了挑眉,“你不会还没看出庭安排吧。”
      “哪有,我可是期待得很,好久没和你一起出庭了呢。”温卡小声又加了一句,“虽然也不是站在同一边就是了。”
      “你可以的,好好干。”爱丽丝锤了锤她,哼着歌走远了。
      温卡摇摇头,推开事务所的大门,屋外已经微微飘起了小雨。

      注:①出庭律师为了避免泄露客户信息,惯用第一人称讨论案情。

      02
      克莱因中央法院。
      刚刚早上八点,法院门口还没聚集几个人。温卡步履匆匆地走进大门,她昨晚通宵了一整夜,为了看文森特寄给她那以车为单位计的资料。哦混蛋,她忍不住又想骂人了。
      虽然人不多,在经过安检的时候还是卡了一下,因为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律师——都有太多的行李。
      上午的庭审在二号庭,九点。温卡抬起膝盖顶了下怀里的文件夹做支撑,蹭开袖口看了眼手表,才八点刚过五分,时间充裕。她右拐进了法院西侧走廊。
      “艾洛伊德斯小姐。”身后传来打招呼的声音,银色短发妆容精致的女士同样抱着文件从一号庭走出来,她紧走了几步到温卡身旁,与她并行。
      “哦,约翰逊小姐。”温卡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不过请别跟我说话,我今天有事,需要全神贯注。”
      “我是艾莫塞特斯案的书记官。”朵拉说,在得到温卡一个没什么表示的挑眉之后毫不客气地继续道,“既然他要出庭受审,就意味着皇家检察署、警方、还有我都认为是他干的。”她顿了一下,“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特别需要我为他辩护。”温卡头也不抬。“克洛卡司·艾莫塞特斯的委托律师。”她拨了一个号码,“我要与我的当事人见面,现在。”
      温卡左拐进入二号庭,里面已经聚集了几个律师在闲聊了,她侧身挤进去,在第一排长桌上放下自己怀里的文件,终于喘了口气。
      “早安,温卡,来得可真早啊。”不远处传来女声,温卡抬头,就看到爱丽丝双手捧着咖啡,正在对她笑。
      “你也不晚,Miss。”温卡点了点头,用上谈论公事的语气,成功收获到对方一句“大早上的,别这么严肃嘛亲爱的,保持好心情才是永远年轻的秘诀”的调侃。温卡低头,漫无目的地翻了翻卷宗。
      “你都看了没,包括补充说明?”
      “嘿这我可得实话说,在这点上我们从来都是公平竞争,我一向都是习惯准备最充分的,你可不用担心。”爱丽丝眨了眨眼,“你可要做好了准备,来迎接我最严厉的询问哦。”
      “荣幸之至。”温卡说。
      “哦艾洛伊德斯小姐,可找到你了!”一个褐色头发的中年男人从门口走了进来,打断她二人的对话。
      “马克!”温卡一下子笑了,走上前和他大大地拥抱了一下,“没想到是你负责这场。怎么样?”
      “监狱那边回了话,你可以过去了。”褐发的事务律师做了个招呼的手势,又顿了几秒,想了想,小声对温卡道,“你的当事人……总之好运。”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嘞,谢了马克。”温卡道,背起自己的随身包,转头对爱丽丝,“我先去那边看一眼,待会儿开庭见。”
      “开庭见。”
      温卡出了门,急匆匆地左转,正撞上一个人。
      “请问,是艾洛伊德斯小姐吗?”一个亚麻色短发的年轻女孩站在走廊上,拉住她有些局促地问道。
      “是,但我没时间替别人辩护。”温卡甩开她的手,行色匆匆大步向前。
      “哦不,不是,我是新来的实习律师,弗瑞格兰丝·夏因。”夏因小跑着跟上去,自我介绍道,“霍华德先生叫我跟着你。”
      “哦!那可真抱歉。”温卡愣了一秒,事务所在暑假时组织了招聘,最近会来几个新人,文森特和她说过的,瞧她忙的。她自嘲地笑了下,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夏因是吧,幸运的人,第一次就碰到恶性谋杀案。不过可千万别和我学,事务律师不在场就去见当事人。”②
      “为什么?”夏因不解。
      “自我保护,免得遇到麻烦的当事人说你方律师建议不当。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可是能告庭审律师了,新手也无所谓。如果想让你的职业生涯更长一点的话。”
      “那这次的当事人麻烦吗?”夏因问。
      “嘛,也许有点吧。”温卡抿了抿嘴,“所以只管看着我办就行,三缄其口,不要说话。”她在门前刷了自己的身份卡,“温卡·艾洛伊德斯,来见我的当事人。”
      铁门上的小窗被“唰”地拉开了。
      “你是……”
      “你的福尔图娜③。”温卡道,透过小窗去看站在对面的男人。黑色的稍长发丝被缎带松松挽起搭在左肩处,鬓边的刘海微微盖住眼睛,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晃的,而最能吸引人眼球的就是那额发下的一双金色眼睛,湿漉漉的泛着光泽,仿佛有阳光射进般流光溢彩。男人抿了抿嘴,冲温卡微微点了下头,整个人看起来颇有教养,又透露着纯良。
      那就是克洛卡司·艾莫塞特斯,势力横贯整个不列颠岛的金融大鳄艾莫塞特斯家族的独子,也是她目前案件为之服务的当事人,罪名是——严重虐待以及……谋杀。
      “好的艾莫塞特斯先生,废话少说我只有五分钟时间,你的罪名有多严重我不用多讲,之前保释失败就足以见证了。”温卡象征性地咳嗽了一声,回过神来迅速投入进辩护律师的角色,开始职业般的发言,“让我来看看……你的笔录里说你根本没去过那座房子,对里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但是一个路口外的交通摄像头拍到了你曾经在案发时间从那里经过,虽然证据显示行凶者进出的后门处并没有摄像头,所以没有直接证据。但是在场除了可怜的詹姆斯先生之外,留下了一个活口,他的未婚妻萝拉,萝拉在警局辨认照片时指认了行凶者是你,这是最关键的不利证据。所以。”温卡顿了一下,看了克洛卡司一眼,“积极的态度去认罪,在庭上诚恳地向法官和陪审团悔过,说不定还能减少追究你向警方撒谎的事实,尽力地争取减刑。所以我的建议是打有罪辩护,怎么样?”
      “无罪。”克洛卡司开口了,他面无表情,“我没有做过这件事。”
      “好吧。”温卡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文件夹换了个姿势拿,“那让我们来聊聊你的前科记录吧,青少年犯罪档案和一次超速驾驶就不提了,两年前的那一次,嗯,严重伤害也许还有……□□未遂?”温卡的语气不是很好,语速也越来越快。
      “那是那个女人诬陷我的,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家族,总有人想……”克洛卡司解释道。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反正最后也只是缓刑、社区服务加大额金钱赔偿解决了,是吧?嗯哼,你们有钱人总有自己的方法啊。”温卡话题一转,“不过那些我都不管,我关心的是这次,我的案子,克洛卡司。”
      克洛卡司仍然是那副冷淡的神情,温卡加重了语气。
      “我是最好的出庭律师,T Lane最好的,放在哪里都不例外。我可以让你赢,但不是毫无条件。既然我是负责你的辩护律师,你要是想赢,就必须保证一件事——不对我撒谎,把整件事事无巨细地告诉我。”她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告诉我,你对警方说自己根本没进过那栋房子,是说的实话么?”
      “我百分之百地保证。”克洛卡司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我真的是冤枉的,艾洛伊德斯小姐。你只要帮我脱罪就好。”
      “叫我温卡。”温卡道,深深地又看了他一眼,“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按你说的做一回,只要你说的是真的。你会安全地走出来的,毫发无损。我保证。”

      注:②出庭律师不受当事人直接雇佣,只有事务律师有权代表当事人。
      ③福尔图娜,罗马神话中的幸运女神。

      03
      “全体起立。”
      负责艾莫塞特斯案庭审的是法官多诺万,一位经验丰富的中年白人男性,温卡对于他的审案态度印象还不错。
      法官就位,十二位陪审员从门外走进纷纷落座,当事人克洛卡司也被传唤到庭坐好,而她的同事也是对手、控方律师爱丽丝在此刻却才姗姗来迟,仿佛一个小时之前她在庭内就已经见到过的不是本人一般。
      爱丽丝扬起下巴,骄傲地冲她挑了挑眉。
      “理智。”她在她的身旁坐下,对温卡道,“我赌你今天会在心里重复上百遍这个词,不会有错的。”
      “请不要在这时和我说话。”温卡的目光毫不倾斜,“控辩双方出自同一家事务所,本就是非常敏感的事情。要注意划清界限。”
      “好的,中国墙④没问题的。”爱丽丝快速接道。
      “好的,塞拉小姐。”法官冲爱丽丝点了点头,“开始吧。”
      爱丽丝清了清嗓子,开始朗读起诉书,传唤控方证人、同样也是本案受害者之一的萝拉·坎贝尔小姐。
      “请问你与本害人詹姆斯·威廉姆斯先生是什么关系?”爱丽丝问。
      “我是他的未婚妻。”萝拉答道,年轻的女士有着一头灰色长发与深墨绿色的眼睛,她身形瘦削仿佛被连日来的噩耗折磨得摇摇欲坠,可眼里透露出的除了脆弱,还有温柔与坚定。
      萝拉·坎贝尔,坎贝尔家族曾经是法国世袭贵族,而萝拉同样也是名门之后,她与年轻的投行总裁詹姆斯·威廉姆斯相恋三年,在今年年初刚刚订婚。
      “在案发当日,你是什么时候到达威廉姆斯先生的住所的,当时又在做什么?”
      “詹……詹姆斯他前些日子邀请我去他家小住一段时间,因为离婚礼也不远了,我想想就答应了,就在那天。”萝拉顿了下,“就在那天我刚刚拿着行李到他家,大概是上午十一点左右吧,我们共进了午餐,然后詹姆斯就给我收拾了房间让我小睡片刻,我就睡着了。我是被一阵争吵声吵醒的,然后就……”
      “有陌生人闯入吗?”爱丽丝极富技巧性地问道。
      “不,我想不是陌生人,我隐约听到了几句,他们在吵关于什么的地皮。应该是詹姆斯认识的人。”
      “根据CSI的现场调查结果显示,别墅的大门门锁的确没有被撬动的痕迹,窗台处也没有闯入者脚印。”爱丽丝翻开了桌上资料山的其中一页,“这场行凶明显是熟人所为,法官阁下。”
      多诺万法官微点了点头。
      “萝拉,犯人行凶的时候你在何处呢,为什么他没有伤害你?”爱丽丝问。
      “本来我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争吵,在谈生意我也不好插话,就没有出去。但是后来突然传来了花瓶打碎的声音,还有肢体碰撞……”萝拉的手指情不自禁捏紧了裙角,指节发白,“我……说来惭愧,那时候我吓坏了,慌不择路就躲了起来,我想他是没有发现我在那里。”
      “行凶者进入了你的房间?”
      “是的,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在整栋房子里响了好一阵,应该是每个房间都进去过了,然后他就没有再关上门。我可以听到他拖动椅子的声音,还有对詹姆斯……”萝拉哽住了,似乎是陷入了可怕的回忆之中。
      爱丽丝沉默了几秒,给了她镇定下去的时间,良久,她才重新开始提问。“你与行凶者共处一室的时间有多长?”
      “21分钟。”萝拉道。
      “21分钟,你怎么能记得如此精确呢?”爱丽丝挑了挑眉。
      “当时我躲在床下,透过床单和地板的缝隙,正好可以看到对面梳妆台上的座钟。我想,记住每件事发生的具体时间也许会对接下来报警有利,就注意了一下。”
      “请描述一下行凶者当时的穿戴。”
      “就是普通黑色的西装裤,因为我躲在床下,只看到了他的裤脚。然后是黑色皮鞋,皮鞋是Berluti的,这牌子我熟悉。”
      “Berluti,价值不菲啊。”爱丽丝感叹,“所以行凶者极有可能是与威廉姆斯先生同一圈子的贵公子了?”
      “反对,无关推断!”温卡打断她的话,厉声喊道。
      “反对有效。”多诺万法官抬眼看了下爱丽丝,“塞拉小姐,请继续进行基于已有证据的询问。”
      “好吧。”爱丽丝深吸了口气,“那么你是一直躲在床下,没有看到行凶者的脸?”
      “是的。”
      “那你怎么能肯定,凶手就是克洛卡司·艾莫塞特斯呢?”
      “我认出了他的声音。”萝拉缓缓道。
      “声音?”
      “我听到了他和詹姆斯的争执声,很大声,然后……他用不知道什么砸在詹姆斯身上的时候,也一直自言自语着。他一边说话一边……哦天哪。”萝拉捂住了脸,“那个恶魔的声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我在警察局听到他说话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就是他,凶手就是他!我不可能会认错。”
      “我问完了,法官阁下。”爱丽丝满足地坐下,她扭头冲温卡挑了挑眉,做了个“轮到你了”的无声口型。
      温卡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
      “萝拉小姐,请描述一下行凶者当时是如何折磨威廉姆斯先生的。”
      “他……在殴打詹姆斯,殴打几分钟就停下来,我想也许是他累了,换成大声辱骂詹姆斯。然后再重复这一段。”
      “你说得这样肯定,但根据你刚才的证词,自己当时躲在床下,并没有看到行凶者本人,也就是说——你刚刚所言是自己猜测出来的?”她加重了声音。
      “虽然我看不到,但我能听到物品和拳头撞击在人体上的声音,这点我还不至于不明白吧。”萝拉有些感到不可思议,“至于辱骂声,当然就是我听见的事实。”
      “已经提交的证据中有一根高尔夫球杆,它的头部与威廉姆斯先生身上的伤口经鉴定吻合。”爱丽丝插嘴道,“行凶者确实用它殴打了威廉姆斯先生。”
      “我没有对你的证言真实性产生怀疑,只是惯例询问而已。”温卡对萝拉安抚道,“那么当行凶发生时,你躲在床下,自己是什么心情呢?本来应该最充满安全感的家中闯进了歹徒,正在暴力伤害着你的未婚夫,自己最爱的人,而他也许接下来还会用同样甚至更糟的手段,去伤害你……你会担心,愤怒,还是害怕?”温卡放慢了语速。
      “我是很害怕。”萝拉的声音有点发抖,“但是比起我自己来,我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殴打声和詹姆斯发出的呻吟吸引了,我好担心他……”
      “那么是否说明,你其实并没有注意到行凶者具体说了什么,以及,他的声音?”温卡语气陡然一变,毫不客气地快速发问,“‘全部注意力’,萝拉小姐。”
      “我……!”萝拉梗了一下,“我担心詹姆斯不是再正常的事情么,他可是我的未婚夫!我只是在一段时间里情绪太投入而已。至于行凶者我当然有注意到他的声音,既然不能看到他的脸,那么声音就是指认犯人的唯一依据,我的父亲可是法学院毕业的,我也不是什么基本常识都不懂!”她有些语无伦次,显然是被气坏了。
      “你是有意识地注意了,但是在当时特殊的环境下,你的情绪如此激动,真的能够记清楚行凶者的声音,并且在数名嫌疑人中准确地指认出他吗?我是说,也许你会觉得任何一个男子咆哮的声音,都会有几分像那名行凶者?”
      “你!”
      “好了。”多诺万法官拿起左手边的小木锤,力道不重地在桌上敲了一下,却保证法庭内众人都听得到,“午餐时间,休庭。”

      注:④“划清界限”的英文是chinese wall,字面翻译玩梗233

      04
      法官退场,众人也纷纷站起身来,三三两两地开始离去了。温卡仍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理着手中资料,脑子里想起刚刚开庭之前,与克洛卡司那段短暂的会面。
      “Miss,不去吃饭?”右边有人大力地拍了下自己的肩膀,是爱丽丝仍然充满活力的声音,“我就不能陪你一起啦,毕竟,‘划清界限’嘛!先行一步。”爱丽丝话是对温卡说的,可是目光却不自觉地越过了她,瞟向她的身后。
      “那位是……”温卡看向不远处的大门口,那个短发女孩刚才就坐在爱丽丝身后的座位上,她的心底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我的实习律师,艾丝特·贝什米特。”爱丽丝道,边说话边冲温卡挤了挤眼,“怎么样,不错吧?她们来报道的时候你不在,我就自作主张先选了,我想你也不会在乎吧?”
      “得了,我可不好你那一挂。”温卡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是夏因,她和艾丝特应该已经认识了吧。”夏因忙上前去和爱丽丝打招呼。
      午间休庭的时间有限,优秀的律师要懂得充分利用起这段时间才是。温卡抱着文件夹匆匆往外走,打算找到休息室再看一会儿,被夏因从身后叫住了。
      “Miss.”夏因紧走几步,绕到了她的身前,“你认为,艾莫塞特斯是有罪的吗?”
      “这点我想只要你读过法学院,我不用在这里教你了。”温卡瞪了她一眼,“无罪推定。在未经审判证明有罪确定前,推定被控告者无罪。”
      “你就这么遵循你的职业原则?”夏因不甘心道。
      “如果我不能这样,就趁早别做律师了。”温卡说。话毕她没有再看夏因一眼,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是艾洛伊德斯小姐吗?”刚刚走到一楼大厅的旋转楼梯旁,温卡就被面前一个穿黑西装的高个子男子拦住了。这一天天的,虽然作为刑诉律师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是既成事实,但还从没有这么频繁过,她在同一天被好几个素不相识的人找,温卡腹诽。
      “是我。”她微微点了点头。
      “麻烦占用您点时间,您委托人的……艾莫塞特斯先生有事想和您谈。”男子的话在奇怪的地方停顿了一下。
      “哦,如果我还没罹患阿尔茨海默症的话我记得克洛卡司·艾莫塞特斯是保释失败了,现在还在看守所里蹲着吧?”温卡挑了下眉,“怎么,他越狱了?这种事先和一个律师说会不会不太好,我需要报警吗?”
      男子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一秒,“是艾莫塞特斯勋爵。”他解释,对温卡的故意装傻道,而后者配合地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微微侧过身子,让出了身后停在法院门口的一辆黑色加长林肯,有一根拐杖从半敞着的后车门里伸出来,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冲着他们的方向敲了敲。
      温卡的眼中霎时露出了极有兴味的神情。
      “原来是委托人的父亲,怎么不早说。”她道。
      车子就大喇喇停在人来人往的正门路边,温卡弯下腰探进头去,看见后座坐的是一位穿着高定西装的银发老者,和她脑海中刻板印象的贵族勋爵一丝不差。也像是会养出克洛卡司那样人的家庭,她心里想。而对方显然不是为了来这里接受她的交叉质询的,率先就开了口。
      “艾洛伊德斯小姐,我向来有话直说。艾莫塞特斯有的是钱,可以满足被害者及其家属的全部要求,但它担不起一个丑闻:什么缓刑、宽大处理、社区服务,全不要,无罪判定,这就是我的要求。”爵士顿了下,“而满足了我的,作为报偿我也会满足你的所有。”
      温卡眼里的兴味消失不见了。不知是因为无聊,还是这样油腻的威逼利诱作为律师她已经见过了千百遍。
      “如果这一幕被人拍下,对我的职业生涯会有什么影响,您是知道的吧?”温卡冷笑了一下,又扭过头去,透过门口的罗马柱望了一眼法院一楼的大厅,“我是不会上您的车的,艾莫塞特斯先生。”她一手撑着车门,另一只手顺势抬起拽下了头上的假发,抿了下唇,“出了这个大门,我就不再是刑诉律师,艾洛伊德斯律师只在法院内对委托人负责。”她后退了一步,露出一个极其官方的、浅淡的笑容,“如果您还有关于案件委托的事项的话,请直接致电T Lane事务所进行预约,我很忙的,先行一步。Excuse me.”
      ……
      “委托人前科累累,委托人的父亲还试图给我行贿。说什么‘艾莫塞特斯’可担不起丑闻,别忘了他儿子已经有两个前科了,这怎么不提呢?”
      朱利安下午有一个家暴案要出庭,他提前到了法院,正赶上在休息室一边吃饭一边听温卡吐槽。
      “所以呢,你想怎么办?”他把问题又甩回给了温卡。
      “无罪判定是不会改的,这是委托人本人的意愿,我百分之百遵从。”温卡道。
      “即使你并不相信?”
      “我没有什么相信,也没有什么不相信的。”温卡停顿了几秒,语气变得冷了下去。良久,她才从面前的凯撒沙拉里抬起头,冲朱利安投去一个轻佻的眼神。
      “所以呢,我该怎么做,这位皇家律师阁下准备给我什么好意见呢?”
      “得了,这还用得着问我,Miss”朱利安轻佻地“啧”了一声,“攻击她的软肋,她遭受了足够的精神创伤,立场也不够理智?”
      “哦‘理智’!”温卡想起开庭前爱丽丝对她说的话,一下子笑了起来,“我上午正是这么做的。”
      朱利安也笑了,拿起桌上的文件夹轻拍了下温卡的肩,“拿下这个案子,就离我们所里再添一位皇家律师不远了。”
      “呵,你怎么不站爱丽丝那一边?所里关于我们谁能上任皇家律师的赌局可是一半一半啊。”温卡佯装揶揄道。
      “我知道啊,因为我有看到未来的超能力哦~”朱利安眯了眯眼。
      温卡不信的抱怨声传来,他这个谎话可说得实在蹩脚。朱利安不再接话,站起身哼着小曲走出去了。当然会赢了,我可是跟着boss押的,他心里想。
      ……
      下午两点,二号庭,克洛卡司·艾莫塞特斯故意杀人案再次开庭。
      继续交叉询问的环节,而这一次询问权再次交到了控方爱丽丝的手上。
      “萝拉,你很勇敢,真的。遭遇了那样残忍的伤害和挚爱的死亡,我可以想象出你一直在经受着怎样的内心煎熬。”爱丽丝放柔了语调,缓缓将左手和右手攥在了一起,“我会帮助你的,首先请你记住这一点。所以,请完完全全相信我,把那天屋内全部的经过、详细讲给大家听吧。”
      “有一枚纽扣。”萝拉深深吸了口气,开了口。
      “什么?”爱丽丝愣了下。
      “纽扣,一枚六芒星形状的纽扣,就缝在案发那天詹姆斯穿的针织衫上。我知道,他的衣服从来都是由裁缝专门定制的,背后会刻有威廉姆斯姓氏的首字母。”萝拉顿了下,眼圈已经明显红了起来,“它不见了。从报警到警察、医护人员到来,一直到他们走掉,我一直都在那里看着,不会有人不小心带走它的。可是后来在我清理……清理房子的地板时我却怎么都找不到它,我找遍了整间房子,哪里都没有,它不在那儿了。”
      “控方提交的证物清单里可否有这么一枚纽扣?”多诺万法官开口问道。
      “从来没有,法官阁下。”爱丽丝回答,“被害者的衣物上确实有一处撕扯缺失的痕迹。”
      “所以我认为,是行凶者带走了它。”萝拉言之凿凿。
      满座哗然。
      “只要搜查艾莫塞特斯的家内是否有……”
      “反对!证人提出的是没有任何证据支撑的无理猜测。”温卡立刻站了起来,大声喊道。
      “反对有效。控方证人,请基于目前证据做有效推断。”多诺万法官道。
      爱丽丝狠狠咬了咬牙。
      “控方可以在庭审后申请批准搜查令,但在庭上的一切发言,应严格根据证据进行。”多诺万法官又松了松口,对爱丽丝道。她的神情这才缓和了些。
      “休庭,择日再开!”法官一锤定音。
      温卡一把拽下头上的假发,甩了甩头,手上也不停顿地把文件夹重重在桌案上理齐,抱起就走。
      “Miss,你没事吧?”夏因加快脚步跑过来。
      “情感抽离,称职的出庭律师都能做到。”温卡明显不想理她,“下一次开庭是星期三,这里没你什么事了。抓住我不放,不如去讨好一下艾丝特。”
      “我……”夏因顿时不知所措。
      “马克。”而温卡则转头抓住了庭内的事务律师,“帮我预约一下,我要和克洛卡司见面。”她又补了一句,“很急。”
      ……
      “怎么回事?萝拉衣服上的纽扣到底是不是你拿走的?”法院拘留处的会议室内,温卡与克洛卡司面对面坐着,相隔一条细细的白色长桌。她的双手正搁在桌子上搭成塔状,指尖微微抵住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克洛卡司的眼睛。
      “我……”克洛卡司刚张开嘴想要解释什么,就被温卡毫不犹豫地厉声叫停了。
      “是,或者不是,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个。”温卡面色不善道。她的脸色很苍白,不知是因为这几日通宵熬夜还是刚才在庭上心情紧张,上庭前她特地涂了鲜红的唇膏,此刻那抹红色就是她脸上唯一的色彩。
      克洛卡司低下头,略微沉默了一下。
      温卡则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骗我?!”她的上身微微前倾,声音突然飙高。
      “我没有做。”而又继续沉默了几秒钟,克洛卡司才抬起头,朗声回答道。他直视着温卡的眼睛,温卡试图从那双金色的眼瞳中看出什么情绪,可那明明有着太阳的颜色却仿佛是枚黑洞,什么都没有。
      “那你在犹豫什么?”她毫不留情道。
      “我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要申请搜查令,这个地步。”克洛卡司声音淡淡的,似乎难得有几分拘谨,他又顿了一下,“你知道,我个人有些特别的收藏,我担心如果搜查我家的时候被看到,会不会给陪审团留下不好的印象,甚至让他们觉得我可能……”
      “收藏?是什么。”温卡逼问。
      “是刀。因为数量实在有些多……”
      “你只需要告诉我,爱丽丝如果拿了搜查令去你家会不会找出什么对你不利的证据?”温卡的身体更加前倾了,下身已经几乎离开了椅子,“比如纽扣,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哦我不知道,你的,战利品。”她在说最后三个字时加重了读音,咬牙切齿。
      “如果说与本案相关,那没有。”
      “你确定?”
      “我保证。”
      温卡略微地松了口气。她放下桌上的手臂,后背向后,靠上了不怎么舒服的铁质椅背。“我不管你包括你们家用到什么手段,只要别让爱丽丝找到,做到这一点就好。”温卡狠狠道,又补充了一句。
      “我家是真的没有。”克洛卡司的声音颇有几分无奈,“艾洛伊德斯小姐,说好的百分之百坦诚呢。”
      “你可没有对我坦诚。”温卡冷眼瞪了他一眼,“你说,你收藏的刀?什么刀?”她想了想,道。
      “凯尔特长剑、罗马短剑、骑士剑、阔剑、穿甲剑,还有太刀、打刀和胁差。我喜欢收集刀,从西洋刀到武士刀,应有尽有。”克洛卡司回答,这明显触发了他的兴奋点,一直以来神情疏离的脸上第一次染上了几分柔和,“其中最珍贵的就属前年苏富比拍卖会,我花大价钱拍下的名刀菊一文字则宗。现在的人怕是都不知道它还现存于世上,更不知它就在我的手里了。”克洛卡司的语调里颇有几分得意。
      而温卡也配合地,做出了饶有兴味的神情。
      “大手笔啊,不愧是艾莫塞特斯。”她双手撑住桌面,站了起来,“希望后天的庭审,能和你的收藏一样,别让我失望。”她说。

      05
      不出所料的,爱丽丝的搜查令并没有申请下来。
      “艾莫塞特斯在法院里有人!”她一边大骂着,摔了门就冲进办公室,“有人这样大张旗鼓地妨碍司法公正,就在法院里,在我们眼皮底下!!”
      “消消气Miss。”文森特仍然是笑眯眯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被爱丽丝一下子打掉,他也不恼,“没有办法的事,艾莫塞特斯是个古老贵族,纵然是《权利法案》也不能把它连根拔起,总有些余孽不是么。”
      “那你就让我这么眼睁睁瞅着,我的委托人,无辜的姑娘输掉官司?!”相比法院内的舞弊,似乎是文森特的态度才让爱丽丝怒意更盛。
      “好啦好啦,虽然我和多诺万法官有旧交,但你也不至于让我为了你再去行贿吧。”文森特开玩笑道,这下倒是真正把爱丽丝堵得无话可说了。“我相信塞拉律师,是我们T Lane最好的,即使艾莫塞特斯手握权力也能到时候让他乖乖认罪不是么?”典型的又给了一个甜枣加顺毛。而听到那句“最好的”,莉塔八卦地递给了斯嘉丽一个眼神。
      “行啦,中午你想吃点什么,我去叫?或者。”他低头看了下腕表,“时间不早了,我们直接去店里吧?对了,那个叫艾丝特的实习生最近表现怎么样?我看你可中意她了……”文森特揽着她,边哄边走远了。
      “boss可真是偏爱爱丽丝。”看他们二人走远了,斯嘉丽这才凑过身来,和西蒙吐槽道。
      “可不是么,文森特看起来也不好那口啊,可就是惯着她。”西蒙紧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头也不抬,手下如风还在打着什么。
      “啊,你们怎么这么八卦,想法这么肮脏,肮脏!”莉塔的大嗓门响起,在二人头上各敲了一记,打断西蒙的打字理所应当得到后者一个不满的眼神,“就不能是单纯的同事爱么?”
      “单纯个鬼。”西蒙啧道。
      朱利安则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容。
      而在温卡的办公室内,她一把叫住了打算趁着午休出门觅食的夏因。
      “夏因,帮我把这叠未呈堂证据整理好,如果有什么发现,下班之前告诉我。”
      夏因愣了一下,“我还要写一份证据意见……”
      “给谁?”温卡打断她的话,不由分说把手里文件夹压到了夏因的手上,“律师生存法则:别睡觉,别放松,别拒绝。Sweety.”说完就出门离开了。
      “她怎么了,今天火气这么大?”正在角落柜子旁找文件的艾丝特凑了过来,搭上了夏因的肩,“我记得最近的大案就艾莫塞特斯一个啊。”
      “我哪知道,你怎么不去吃饭。”夏因小声道,低头去看手里的文件却在一瞬间被艾丝特飞快地抢了过去,“你干嘛”的质问还未出口,就听到对方轻快的声音。
      “要不要我帮忙啊,一人一半,快点完成下班嘛~”艾丝特笑着道,夏因只看到她碧绿色的眼睛里神采闪烁,仿佛是点点星光。
      “好啊。”鬼使神差地,她点头,“晚上下班有没有兴趣去喝一杯?我请客。”
      ……
      “呼~”夏因一把推开了面前的文件,看着电脑里发给温卡的邮件后面已经缀上了绿色的“发送成功”标志,终于可以大大地伸个懒腰来缓解一下自己整个下午僵硬无比的背部肌肉。
      而等到她终于意识到什么,扭过头去的时候,才发现早已完成了自己那份工作的艾丝特正定定的,眼睛一眨一眨看着她,夏因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通红起来。
      “你……”她努力想说些什么,却还是被艾丝特抢了话,这个和她一边大的女孩总是如此充满活力。
      “终于做好啦,夏因,我都要睡着了呢。”艾丝特带着点娇憨抱怨道,“我们走啦走啦。”说着拉起她的手就朝门外走去。
      于是夏因的脸色在喷泉街漆黑的夜色中又红了几分。
      距离事务所不过转过两个路口就是间酒吧,那里是附近出庭律师消遣的常来去处,夏因不禁好奇起同为实习生的艾丝特为何知道这样多,却在得到对方“我上个暑假的实习就是在这附近的律所”的回答时只觉得自己黯然失色。这附近众星云集,皆是伦敦最著名的刑诉事务所。
      她跟着艾丝特挤进了人群,还没走到吧台就听到对方发出了一声“啊”的短促惊呼。
      艾丝特一个没站稳,夏因去扶她的手也抓了个空,就撞上了斜前方人的后背。
      “天哪十分抱歉……”艾丝特匆忙道歉,那位女士甩了甩金色的头发,回过头来。
      “哦,艾茜!真巧啊。”爱丽丝左手端着香槟杯,右手掸了掸前胸因为撞上吧台而蹭的灰尘,“这没什么。”她的眼神在艾丝特和夏因之间流连了一下,扯出一个似有似无暧昧的笑容,“你们不介意,我一起去坐一会儿吧?”
      ……
      “在十二怒汉事件后,刑事案件中有罪的判率进一步降低,很多人都觉得做控方律师没有辩方那么有成就感、激情澎湃,但我却还是喜欢做控方。怎么说呢……”爱丽丝摆弄着手中的玻璃杯,转了半圈,抬头对艾丝特笑了一下,“我喜欢这种,一切在握的感觉。”
      “你觉得,自己会比温卡更早成为皇家律师吗?”本是一人座的沙发上挤了夏因和艾丝特两个人,爱丽丝坐在对面,夏因问道。
      “别这样亲爱的,会让我以为你是泰晤士日报的记者。”爱丽丝抿了口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斯坦顿的超速驾驶案,明早是你第一次上庭吧?”
      “啊是的……”夏因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不想第一次就犯下愚蠢错误,既给法官留下糟糕印象又让人觉得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而大大降低你今后的指名率的话,更重要的是,这会成为你律师生涯中永远忘不掉的污点。我想你应该再仔细看一遍案件摘要并早早回家睡觉,乖宝宝都是这样的。”爱丽丝盯着夏因的眼睛,逐渐压低了声线。
      “那我现在应该……”。
      爱丽丝眨了眨眼。
      “真不好意思艾茜,我确实需要回去准备明早的庭审,先告辞了!晚安!”夏因一把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抓起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冲出了酒吧大门。
      “喂等等……这人真奇怪。”艾丝特的尾音消失在空气中,她无奈地转过视线冲爱丽丝摇了摇头。
      “这家酒吧的招牌是螺丝锥子,但用的金酒却并不产自荷兰,是蒸馏过的美国酒,我不太喜欢。”爱丽丝换了个话题,指向吧台的方向,“出庭律师们都喜欢能让人快速忘掉烦恼的烈酒,你有什么偏好吗,艾茜?”
      “没有,我对酒并不是很了解。”艾丝特诚实道。
      “我最喜欢的酒是爱尔兰咖啡,这种半咖半酒的液体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微醺的温暖感,即使是在睡前喝,也能睡个好觉。”爱丽丝缓缓,“你知道爱尔兰咖啡起源的故事吗?”
      艾丝特摇了摇头。
      “曾经在都柏林机场,一位酒保邂逅了他心爱的女郎,他十分渴望能亲自为女孩调制一杯鸡尾酒,可惜,她却只爱咖啡不爱酒。于是他想到了将咖啡与鸡尾酒结合在一起,创造出了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爱尔兰咖啡。而当酒保终于能为女孩做酒时,他再也无法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幸福得流下了眼泪,因为怕被她看到就用手指擦去,然后偷偷用眼泪在爱尔兰咖啡的杯口画了一个圈。所以第一口爱尔兰咖啡的味道,总是带着思念被压抑许久后所发酵的味道。”
      爱丽丝顿了一下,嘴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无事在家时,我经常会给自己调酒。怎么样,艾茜,你愿意尝尝看吗?”

      06
      电话铃声的响起撕破了清晨的宁静。
      “嗨Miss,起床了吗,昨晚过得怎样?”文森特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爱丽丝握着手机烦躁地翻了个身,将手搭在旁边人身上时收获了一声意料之内的轻哼,“早安。”
      “喔!真有你的!”文森特吹了声口哨,抬头递给正站在办公桌旁的温卡一个了然的眼神,后者摇摇头叹了口气,用力地将卷宗在桌面上抖齐。
      “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到。”爱丽丝兴致缺缺地挂了电话,又立刻钻回被窝里抚摸着艾丝特金色的头毛,“下午才出庭呢,案子什么的都去死吧。”
      而那厢的温卡已经早早起床到了办公室,她昨晚再次查看了一遍关于艾莫塞特斯案的所有证据,连增补证据也没有错过。把一沓沓厚重的文件夹通通放进手推车,看了看表时针已经逼近十一,温卡站起身来,正好迎上了从外面打开的门。
      爱丽丝抓了抓金色的头发,她的头顶很蓬松,浑身还带着玫瑰味洗发香波的味道,一看就是早上刚刚洗过澡。温卡没有给她好脸色,忽略了那句热情洋溢的“早上好”,“还早上呢,都快中午了。”她道。
      “别这么严格嘛Miss今早又不用上庭……”
      “即使你是个再出色的律师,你也不该和你的实习生调情,爱丽丝。”温卡关上门,“更不该搞到床上去。”
      “哦亲爱的,别这么古板。”爱丽丝打开卷宗,搅了搅杯里刚泡的咖啡,“各取所需罢了。”
      “引用实习律师的机制是为了给事务所选择更加合适的人才,可是你,爱丽丝,你这样会把关系弄得很尴尬。这里有多少人会支持你的选择,等到投票的时候?”
      “哦打住吧,温卡,我没想到那么远。”爱丽丝站起身来,走到温卡面前扶住她的手臂,“如果你不愿意,大可也和你的夏因喝喝酒。我可不会说什么的。”
      “我可不像你这样,整天都精力充沛”温卡哼了一声,“净是用不完的精力。”
      星期三的上午办公室内人并不是很多,文森特不知所踪,朱利安出庭去了,西蒙和斯嘉丽作为事务律师陪他一起去,而夏因也同样出庭去了——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案子。艾丝特整个上午都有些咄咄不安,她时刻关注着门口风铃的响动,“夏因什么时候回来?”她想,她迫不及待想要向对方打听出庭的状况。
      “对了莉塔,这是你之前要的案件整理……”艾丝特抱着一摞文件,放到了房间最靠里的办公桌上,有些心不在焉。
      “她和你讲的什么?”莉塔头也不抬盯着电脑屏幕,问道。
      “什么?”艾丝特愣了下,刚刚恍惚间听到莉塔的问话,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昨晚讲的是什么故事,死刑犯还是爱尔兰咖啡的起源?”
      ……
      第三次开庭。
      不单是情节恶劣的凶杀案,更涉及到往往被人津津乐道的豪门恩怨,艾莫塞特斯案称得上是全城瞩目,中央法院为它花费个一天半时间,也自然是理所应当。
      今日首先传唤的是辩方证人,克洛卡司的好友、同样也是金融圈的贵公子——修·哈格尔贝里。
      “嘛,我与克洛卡司约好,那天下午一起去体验下他家的草坪、打高尔夫的,他并未失约。”修站在证人席上侃侃而谈道。他长着一张娃娃脸,浅灰色的头发,似乎是见惯了大场面对此刻的发言丝毫不怵,比起作证,修的姿态仿佛更像自己在进行一场演讲。
      “你们相约的是几点钟?”温卡问。
      “下午三点整。”修毫不犹豫地回答。
      “克洛卡司准时到场了么?”温卡又问。
      “那是自然,守时是基本的礼节,艾莫塞特斯可从不失礼。”修的语气中充满了理所应当。
      “那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当时你们确实在一起吗?说话前三思啊哈格尔贝里先生。”爱丽丝突然插话进来,话题直指向修,明显语气不善。
      “我和克洛卡司打高尔夫的时候,拿着球杆摆拍了几张照片,后来被我传到了instagram上。”修耸了耸肩,不但没有生气,语气还十分坦然,“你大可以去查手机照片的拍摄时间,是在三点零四分。”
      “根据萝拉小姐的笔录显示,凶案发生时间是下午的两点二十一分至四十二分。从威廉姆斯先生的住宅,泰晤士河北岸446号到克洛卡司位于南肯辛顿的别墅,不仅横跨泰晤士河更要绕过萨瑟克、兰贝斯、莫顿三区,仅仅二十分钟是无法赶到的,法官阁下。”温卡双手撑着面前摊开的卷宗,正色道。
      “我有异议。”爱丽丝的声音紧接着自己从旁边响起,温卡略微侧眼去看她时,就看到爱丽丝站了起来,正慢悠悠将一摞厚得惊人的文件夹通通搬上桌面。
      “根据伦敦房屋权属登记管理署授权,对克洛卡司·艾莫塞特斯名下房产的调查报告显示,仅仅在伦敦地区,其名下拥有的房产就达到七套,分别分布于陶尔哈姆莱茨区、肯辛顿-切尔西区、布罗姆利区等等。”爱丽丝在读的资料,正是那摞文件里做了记号的部分,“哈格尔贝里先生讲的,果真是事实么?”她投向修一个若有所思的眼神。
      “在上庭前我是宣过誓的,况且赌上我家族的声名,我也不可能撒谎!”修坚定道。
      “克洛卡司房产众多,那就意味着存在可能,他可以与哈格尔贝里先生约定在任何一个地点。”爱丽丝并没有因为修的解释而改变什么,兀自讲下去,“但是,我学识渊博的同事不知怎么,似乎打定了主意地点就是距离威廉姆斯宅最远的一处、南肯辛顿区的别墅。”她故意在有些词上加重了读音,“如果克洛卡司当日与哈格尔贝里先生约定的不是南肯辛顿、而是位于陶尔哈姆莱茨区的房子的话——哦忘了说一句,这两处房产都配备有高尔夫球场——那么仅仅两个街区之隔,作案结束后在二十分钟内赶到,串通好朋友见面并且留下用于作证的照片,简直是轻而易举。我讲完了,法官阁下。”话音结束爱丽丝坐下,她冲多诺万法官点了点头,又转过头去,对温卡露出了一副十足挑衅的笑容。
      “反对,不应怀疑证据的合理性……”温卡后知后觉地开口,底气不足地反对道。
      “反对无效。”多诺万法官打断她的话,他冲爱丽丝投去一个赞同的眼神,“这属于合理怀疑,艾洛伊德斯小姐。”
      温卡仿佛一下子就泄了气力。“我没什么想问的了。”她说。
      “我也没有什么想问的了。”爱丽丝跟随道,“那么请允许我请出第二位证人,苏格兰场的洛特丝·希普诺西斯警探。”
      洛特丝警探走了上来。她穿一身黑色的西装,灰蓝色半扎发,整个人虽然肤色苍白又纤细,但却莫名散发出一种睿智而颇富英气的气势来。
      “我是洛特丝·希普诺西斯,负责艾莫塞特斯案的警探。”她说。
      “洛特丝警探,根据克洛卡司的证词所写,当他被作为案件嫌疑人暂时羁押在苏格兰场做笔录时,在审讯室内,你对他表达了相当不善的言论。”温卡翻开左手边的一沓文件,对洛特丝道,“让我来读一读,‘赶快招供了吧,像你这样的人,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你做的,别给我装什么贵公子的花架子’。洛特丝警探,以上是你曾经说过的吧?”
      “反对!这是艾莫塞特斯凶杀案的庭审,不是苏格兰场内务部针对洛特丝警探的调查,辩方所言与此次案件无关。”爱丽丝首当其冲发出了异议。
      “洛特丝警探作为艾莫塞特斯案的首要负责人,她的言行态度对本案至关重要。法官阁下,我认为自己的询问非常有必要。”温卡反驳道。
      “艾洛伊德斯小姐,请继续提问。”多诺万法官没有理会爱丽丝的抗议,也就相当于默认了温卡的发言。
      爱丽丝愤愤地翻了个白眼。
      “洛特丝警探,请回答我的问题。”温卡继续开口道。
      “我确实说过这种话。”出乎意料的,没有刻意掩饰更没有停顿,洛特丝居然爽快地承认了。
      “所以,你是承认审讯过程中存在对克洛卡司人身攻击的言行了?”温卡挑眉。
      “对于这样一个残忍凶杀案的嫌疑人,我当时是处于非常气愤、并且急切想要找出凶手的情绪之下,也许言辞是有些冲动。但是在审讯的过程之中,警探要求嫌疑人供认罪行,我认为这是最为理所应当的事,如果艾洛伊德斯小姐认为这就是所谓‘人身攻击’,那也许今后警探的工作,我和我的同僚都没办法正常进行下去了。”洛特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波动,不卑不亢道。
      “既然洛特丝警探这么说,那……”温卡顿了一下,突然露出一个极富兴味的表情来,“踢了克洛卡司的椅子腿故意将他绊倒、在警局羁押的24小时内一直不允许嫌疑人睡眠、恐吓他‘你不要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要知道,警察总是能找出证据来的’——这你是不是也认为是‘理所应当’了?”她的声音骤然严厉。
      洛特丝一下子变了脸色。
      “这是完全没有事实证据的指控,我没有做过!”她厉声反驳道,“在苏格兰场内,审讯室的门向来都是开着的,就是为了防止形成密室的状态,保护嫌疑人的安全同时警察也得以避嫌。”她喘了口气,“如果我恐吓了克洛卡司,甚至如艾洛伊德斯小姐所言,对他有肢体暴力的话,那么整层楼都会听见。我绝对没有做过这等事。”洛特丝言之凿凿。
      “但是克洛卡司的证词里说,审讯的时候门是关着的。”温卡道。
      “与审讯室有关的事宜,你大可以去询问我的同僚,当时一整层楼的值班警员都可以作为证人。”洛特丝的眼神依然没有丝毫犹疑。
      庭审有些陷入了僵局。
      “法官阁下。”温卡突然站了起来,恭敬道,“请给我一天时间,去传唤苏格兰场当时的值班警员作为证人,来印证洛特丝警探的话。”
      “可这就意味着,艾莫塞特斯案要第四次开庭了。”多诺万法官有些犹豫,“即使是情节严重的凶杀案,这也未免太过了些。”
      “我相信您总是信奉着司法公正的,不会让任何一位无辜者蒙受不白之冤。而我们所需要的,只是新证人而已。”温卡紧盯着多诺万法官的眼睛。
      “艾洛伊德斯小姐,你可真是大胆。”
      “但这更取决于有一名大胆的法官。”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恭维我么?”
      “我可不敢挑衅像您这样正直的人。”
      多诺万法官挑了挑眉。“艾洛伊德斯小姐,我答应你的请求,可是仅此一次。希望下次开庭前,你能够准备齐自己一切需要的证人和材料。”法官低下头,敲响了木槌。
      “休庭,择日再开。”

      07
      “洛特丝警探在苏格兰场可是出了名的正直,你如果想要怀疑她的品德,依靠这个突破口取胜的话,我不得不告诉你,你恐怕怀疑错了人。”离开的时候,爱丽丝拍了拍她的肩膀,留下这样一句话。
      温卡走在从法院回T Lane的小路上,她双手抱胸若有所思,而身后不远处,紧跟着不敢上前打扰的夏因。
      “克洛卡司,照片证据,逼供……”她喃喃自语道,“夏因,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啊,啊我?”猝不及防被点了名,夏因一番慌乱后,按着温卡之前的想法老老实实道,“去苏格兰场,询问当时那层楼值班的所有警员。”
      “可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温卡仍然是一副心事重重,完全不见刚才在庭上占了上风的样子。
      “不行,我要回去再见一面克洛卡司!”她突然转身,语气坚决道。
      “啊?可是庭审进行到现在,完全没有再与委托人交流的必要了啊。”夏因有些不知所措。
      “那是课本上不会教给你的。”温卡淡淡道,“既然是他的案子,和他多聊聊说不定会有什么新发现,我认为。”
      ……
      “案件发生的那天,7月6日,你在哪里?”温卡坐下,直截了当地问。
      “怎么?都进行到了这份上,你还认为我是有罪的?”克洛卡司挑了下眉,“如果认为我有罪,你当初就不应该接下为我辩护;既然选择了为我辩护,你问这句话又有什么意义?”
      “作为律师,我自然会百分之百遵守我的职业道德,为你辩护。”温卡回答道,“可是只有一句话,‘我自己想要知道’。”
      “既然想要知道,不如去问问你自己的内心,艾洛伊德斯小姐。”克洛卡司笑了,“你内心究竟期待着怎样的回答。”
      “但是无论结果是如何,我还是想要对你说。”克洛卡司眯起眼睛,午后三点的阳光从拘留室舷窗□□进来,使那双金色的眼睛第一次有了高光,“艾洛伊德斯小姐,我需要你。”
      那是一场无人知道的谈话,他们最后到底说了什么,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温卡推开T Lane出庭律师事务所的大门,莉塔推开文件冲她笑着打了个招呼,就继续和那个未成年抢劫案作斗争了。而斯嘉丽和西蒙现在正巧手上没有案子,正聚在办公室一角喝着咖啡闲聊。
      “所以说,朱利安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了?”
      “是啊。”
      “说什么呢。”温卡凑了过去,她忍不住有些好奇,“朱利安的出身?快来说说,这些我都不太清楚,真是的你们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是文森特亲口说的呀,说是他带朱利安打的第一个官司。”斯嘉丽道。
      “文森特?”温卡眼里明显有些困惑,“他不是事务律师么,上庭?”
      “你不知道吗,文森特以前可是出庭律师。”西蒙显得很惊讶,“连我都知道,我还以为这在办公室里并不算什么秘密了。”然而他又看到了温卡的脸色,“哦天哪。”
      “没有,他从未说过。”温卡皱紧了眉,“九年,我和他整整共事了九年,他居然从来没有告诉我!你敢相信么?哦该死!”她端起桌上的杯子狠狠喝了一口。
      “Miss——消消气——”不远处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三人抬头去找时,才发现办公室最紧里堆成山的快递纸箱后,伸出了一只手来。“你们在说我呀?”紧接着又是一抹黑色的头毛,文森特就保持着一副极其奇特的姿势从那里钻了出来,在众人尴尬的目光中回到了座位上。
      “文森特你在呀……”斯嘉丽讪讪。
      “别紧张别紧张,我又不在意的。”文森特忙摆手,“有个东西滚到下面去了。”他扬了扬右手食指和中指捏住的戒指,把它重新戴回了手上。“看来你对我有不少误解呀,Miss。”他笑道。
      温卡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可不是故意隐瞒的,Miss,你从没问过我。”文森特站起身来,脸上是一如既往绅士得无懈可击的笑容,可是这一次,温卡居然从他的笑容之中看出了一抹奸诈。
      “都是同行,少给我在这玩文字游戏。”温卡没什么耐心地白了他一眼。
      “好好好,你不愿意听我说话我理解,可关于工作的事,怎么都要冷静下来听我讲吧。”文森特缓缓地向她走近,“让我根据出庭律师的本能告诉你一句话吧,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至理名言,但是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嘛,称得上是‘经验’也不为过。”他凑近了温卡的耳边,轻声道。
      “不要相信警察。”
      ……
      艾丝特从繁重的卷宗中抬起头来,大大伸了个懒腰,边活动着肩膀边推开玻璃门,走到了二楼阳台上,望着街对面的风景。
      身后门边的风铃叮铃铃响了起来,她回头,才看到温卡左手拿着咖啡,同样向着她的方向走来。温卡转了个身斜靠在栏杆上,右手就自然地也搭了上去。
      “文森特最近给你分了个案子?”她说。
      “恩。”艾丝特点头,拿不准温卡话里的意思。她的导师爱丽丝与温卡是同期,这两位的关系亦友亦敌,有时好得不得了有时却又相当微妙。
      “为什么要直接去为文森特做事,你和爱丽丝出了什么事情么?”温卡问道,可是明明是问句,她却好像并没有想等艾丝特的回答,紧接着就自说自话,“爱丽丝最喜欢的咖啡是薄荷巧克力拿铁,她总说,转过两个路口的那家咖啡店味道最好。”
      艾丝特怔了怔,不明白对方想表达什么意思。
      “可是最近她却不常去了,反而开始持续光临,街对面的那家咖啡店。你瞧,新开张的那家。”温卡冲着斜对角的方向努了努嘴,艾丝特这才把眼神移过去,半个店铺都掩映在梧桐树后面,相当不起眼的一家店。爱丽丝正站在店门前,红发的店员小姑娘将打包的袋子递给她,她看着对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笑容异常甜美,映衬得阳光般的金发都失了颜色。
      “那家店味道很一般的,我尝过,所以我才知道,她去那里并不是为了咖啡。”温卡幽幽道。爱丽丝这时已经接过了店员手中的纸袋,却并没有松开手,她顺势一拽,就将自己与对方的距离无限拉近,然后二人错身之际,在红发姑娘的脸侧落下一个吻。
      那动作转瞬即逝,她转过身后退两步,冲对方大力地挥了挥手,然后笑着走远了,消失在T Lane的屋檐阴影下。
      “还有,你知道楼下花店的前台小姑娘不,也是她家里的常客。”温卡补充道,“再或者你还可以亲自去问问斯嘉丽,她刚进来办公室的时候,也曾经被爱丽丝迷得五迷三道……”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艾丝特有些恼火。
      “不做什么,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温卡侧了侧身,改成面对着艾丝特的姿势,“刑诉圈子出色的女律师不少,可不是沉迷于酒精就是滥交,当然,也有少部分人二者皆无。”温卡耸了耸肩,“这里不像法院那么严格,你这样年轻,想玩玩倒也正常。可即使就算是另外那个实习生夏因也无所谓,但是爱丽丝,不要去招惹她。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知道些什么,她以前也这样吗?……不,我是说,在你眼里爱丽丝是个怎样的人?”艾丝特问道。
      “美丽,聪明,体贴。是个很好的恋人,只要别和她动真心。”温卡望着天空,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数了数,“艾茜,我知道你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凭你的能力,迟早会做到像我们这样的位置。”
      “但是,如果我认真,她难道不会……”
      “那你想怎样,与你的导师确认稳定的情侣关系么?”温卡打断她。
      “我只是担心,如果我这样停下,爱丽丝会不会为难我。”艾丝特明显有些犹豫,“我还是很想留在T Lane的。”
      “那你就更应该这样。”温卡重重地点了点头,“如果你继续步步紧追,爱丽丝才会觉得难办,迟早会随便找个理由躲开你的。她就是那样的人,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而你们之间现在无伤大雅的过往,在刑诉律师界,没有人会记住的。”温卡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相信我,艾茜,不要用这种方式开启你的律师生涯。”

      08
      又是一个星期一,艾莫塞特斯凶杀案的第四次开庭引来了许多记者与好奇人士在法院门口的围观,不仅为着这案子的恶劣程度,更是因为开庭了四次的凶杀案迄今为止都极为罕见。
      “我成功带来了辩方的一位新证人,法官阁下。”温卡冲多诺万法官眨了眨眼,语气里满是对庭审的迫不及待。
      新证人是洛特丝警探手下的警员,樱原胧小姐。
      “樱原小姐,你记录的证词中说,在洛特丝警探录口供的过程中,当时审讯室的门是开着的,周围环境非常安静,没错吧?”温卡翻看着樱原胧之前的证词纪录。
      “是的。”樱原胧不置可否。
      “当时你有没有听到洛特丝警探与嫌疑人的交谈过程之中,有一些不和谐的因素?比如说威胁恐吓,或者……”
      “反对!辩方涉嫌引导证人。”爱丽丝立刻打断温卡的话,站了起来。
      “反对有效。艾洛伊德斯小姐,请正面询问证人。”多诺万法官手中的木槌在桌上敲了敲,递给温卡一个警告的眼神。
      “好的。”温卡点了点头,目光又重新投回到樱原胧的身上。
      “所以说你当时除了洛特丝警探与嫌疑人正常的对话交谈之外,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正是这样。”
      “各位还记得去年夏天伦敦的错峰停电方案吧?”温卡没有再看证人,反而掏出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抛给了在场众人。
      樱原胧愣愣地,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而温卡却并没有理会她的反应,自顾自说了下去。
      “本案的发生时间,是去年的7月6日,当时正处于夏季用电高峰期,城东的三所发电厂不能同时满足整个城市的供电需求,为了防止城市供电系统崩溃,于是政府才只得推出了错峰停电的方案。而对于苏格兰场等政府机关,则一律实施起了减少开空调、开窗通风的措施,根据苏格兰场去年七月的用电消耗量表明,那个月你们的工作时间,基本都是开窗以代替空调的,我说的对吧,樱原小姐?”。
      樱原胧只得点了点头。
      “真巧啊,与苏格兰场相隔一条街的克里斯汀教堂于去年5月23日开始进行外部建筑的整修,竣工日是当年9月11日。我去查看了承包工程的史密斯建筑公司的工程表,根据这张表可以追溯到去年的6月14日,工地引进了用以拆卸外墙的重型机械,其中就包括钻机。据统计,伦敦城市管理部门在那个月共接到了78条关于此地的噪音问题投诉,投诉者的住宅位置从距离教堂一条街到一个街区外不等。而仅仅一街之隔,办公室内又敞着窗,你刚刚告诉我说,”温卡抬起了眼,紧盯着樱原胧,“你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樱原胧的脸上一刹那失去了血色,她试图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我问完了。”温卡嘴角扬起一抹满意的笑容,冲法官点了点头。
      “樱原小姐,关于你是否涉嫌作伪证以及相关处罚庭后再议。”多诺万法官挥了挥手,示意证人退场。
      “那么请允许我再次询问控方证人,苏格兰场洛特丝·希普诺西斯警探。”温卡道。
      “洛特丝警探在苏格兰场工作多少年了?”
      “自进入警务系统,已经十二年了。”洛特丝回答。
      “根据苏格兰场的历史记录,在十年之前,也就是你刚刚进入警局不久时,曾经获得了‘最有潜力新人警员’称号,我说的没错吧?”温卡伸手撑住桌面。
      “是的。”洛特丝点头。
      “也就是说自从进入苏格兰场,你就一直被认为是同期之中极为优秀的警员,相关证据还可以参考你在九年、八年、七年、还有六年前,连续四年蝉联了‘年度优秀警员’奖。我说的对吧?”
      洛特丝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可是,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如果记录没有错的话,自从四年前,你就没有在警局内获得任何荣誉称号了。根据苏格兰场的文件记录,四年之前政府机关推行改革,从除警校之外的其他领域大批扩招新人,新人的涌入使苏格兰场内优秀人才不断增加,而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洛特丝警探,你的优势不在了。”温卡的目光很凌厉,并不等洛特丝出言反驳,她又道,“洛特丝警探,你擅长的方面是根据现场证据进行精密调查,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不会被你放过。但是在如今的刑侦过程中,高科技手段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而你却对此一窍不通,你的传统侦查方式显然已经不能跟上时代脚步了,所以才会逐渐被新人所超越。”温卡一口气说完,一眨不眨盯着洛特丝。
      “你说的没错,但这又和艾莫塞特斯的凶杀案有什么关系呢。”洛特丝反问。
      “虽然荣光不在,但你在十年之间留下了优秀战绩,于是对于现在局内的新人警员而言,你仍然处于一个高高在上的地位,是极富他们尊敬的前辈,所以他们不可能会反抗你。”温卡深吸了口气,“不光樱原彤小姐,我调查了苏格兰场内当时与你处于同一层的警员,有三个人都给出了和樱原小姐同样的证词,这点在提交的证据里有录音材料。”
      温卡静默了一瞬。
      “是你凭借自己的地位,唆使下属为你做了伪证吧,洛特丝·希普诺西斯警探!”
      满座哗然。
      “反对!这只是你的猜测……”爱丽丝一把站了起来。
      “反对无效!”
      “我换个问题。”温卡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在过去一年之间,你的破案率有所上升吗,洛特丝警探?不,与其说上升,其实是下降了吧。”她冷笑道,“你已经有三年破案率不升反降了,而在新人疯狂涌现的苏格兰场,面对这种现状,你是不是有些许恐惧感?”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洛特丝回答。
      “想要维护住你现存的地位,想要不被新人所代替,你就必须要拼命想出新方法来,能快速做出成绩的新方法。”温卡抬高了声调,“而这方法就是在你作为审讯室的密室内,对嫌疑人施以暴力恐吓!”
      “反对!”
      “踢嫌疑人的椅子,以剥夺睡眠的方式消磨嫌疑人的意志,拒绝提供食水,然后……然后再凑到嫌疑人的耳边用无比凶狠的语气,告诉对方你没救了,乖乖认罪吧,你不可能出去的,甚至不可能活着出去——而假如你现在就积极认罪,我会向法院报告,为你争取减刑——这种威逼利诱的方式!”
      “反对!”
      “就是用这种方式,铸成如今你的破案率的吧,洛特丝·希普诺西斯警探!”
      ……
      控辩双方律师开始发表最终的案件陈述。
      “……本案依靠的唯一证据就是坎贝尔小姐凭借声音指认出了被告,不仅没有法医证据,还有照片表明,被告在案发时间是不可能在场的。难道仅凭借着经受了巨大创伤证人的模糊记忆,就能判定,克洛卡司·艾莫塞特斯有罪?
      你们作为陪审团,有着神圣的任务,我们的司法系统依赖于一条准则,那就是控方必须超越一切合理怀疑地证明被告有罪。而法律与对错却并不总是同样的事情,这正是在这里,我需要你们的原因。陪审团告诉我们律师规则之间的空间,这一空间由常理、还有人性来支配。回到你们的陪审室,请用这条准则来考量事实,然后做出唯一、正确的裁决——”温卡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向前,直视陪审团众人,“克洛卡司·艾莫塞特斯,是无罪的。”
      ……
      “他有一宗定罪的严重伤害,还有未能定罪的□□案……”走下阶梯站在法院后门口,爱丽丝追上了靠在罗马柱上的温卡,在正在等待陪审团讨论出结果的这段时间里,她总是呆在这里。
      “这点我以为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温卡抿了口手里的热咖啡,看着街对面的建筑道。
      “我申请查看了他的青少年犯罪记录,同样是一宗情节恶劣的故意伤害,没头没尾地结束,既没给他带来任何惩罚更没有记录在罪行清单上,就这样被掩盖消失掉了。像什么无关紧要的校园斗殴一样。”爱丽丝的神色很激动,似乎是对温卡刚刚在庭上的发言有着严重不满。
      “那是因为他在当时并没有被定罪,而且还是未成年。”温卡的语气冷淡。
      “还是因为被害人被塞了好处,或者被警告假如继续追究就让他在那所学校混不下去?”爱丽丝的声音拔高了一度,“这对于艾莫塞特斯家族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所以呢,你想说明什么?哦因为克洛卡司可能曾经犯过罪,所以这次就一定也是他做的?”温卡反问道,“洛特丝警探可是有明显的、作伪证的动机,去陷害克洛卡司。”
      “克洛卡司?瞧瞧你什么时候对他称呼这么亲切了,温卡?律师的职责是维护法律得以正确实施,用法律来惩罚犯罪者,可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爱丽丝的语气越发刻薄,“和当事人发生情感联系,你……”
      “洛特丝警探确实涉嫌逼供,侵犯被羁押者的人身权益,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温卡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声音也大了起来,“我至少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职责是不遗余力为当事人争取权益,可是你呢,无罪推定,你居然忘了它,那么作为律师的你又变成了什么样?控方无所谓输赢,目的只是为了呈现真相,你以为我不懂么,爱丽丝,你不会为了一场庭审是否胜诉斤斤计较吧?但是这可关系到一个人的未来,还有更重要的,司法公正性。人们理应得到公平的审判,不管是圣母还是恶棍!这一点特别重要。”言毕,她就转过头,不再去理爱丽丝了。
      “……塞拉小姐和艾洛伊德斯小姐?”身后传来声音,是朵拉。
      “判决结果出来了?”爱丽丝问道。
      朵拉点了点头,脸色不是很好看。
      “被告请起立。”
      “陪审团主席请起立。”
      “陪审团是否已就判决结果,达成一致结论?”多诺万法官问道。
      “是的。”
      “关于谋杀案的指控,被告克洛卡司·艾莫塞特斯有罪、还是无罪?”
      “无罪。”陪审团长说。
      爱丽丝立刻转头想要去看萝拉,然而萝拉在座位上静止了几秒,就站起身一言不发地从后门走出去了,全程没有递给她一个眼神。她只得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艾丝特慌乱地四下张望时,正好与夏因目光相撞,夏因眼里也全是写满的不知所措。
      温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兀自收拾桌面,然后抱起文件夹站了起来,夏因这才醒过神来,急匆匆跟在对方身后离开。
      从法院正门处的楼梯上走下时,她听到温卡突然开口了。
      “有两件事是真的,克洛卡司·艾莫塞特斯是个可怕的人,和他理应无罪释放。这二者并不冲突。”
      然后远远的,她看到已经被无罪释放、走下楼梯的克洛卡司突然顿住回头,目光向她们二人投来。克洛卡司抬头,冲温卡抿起嘴,微微笑了一下。
      “回来见。”她看他的口型道。

      尾声
      又是一个崭新的星期一,太阳东升西落,事务所内的一切都在照常运转,只是当事人换了一拨,律师温卡·艾洛伊德斯的履历里多了一份漂亮的“NG”胜诉。“离皇家律师又近了一步啊。”文森特打趣她。
      温卡推门走进来的时候,被莉塔叫住了。
      “Miss,刚刚有份快递,我给你搁在储物柜最上面了!”莉塔抱着两打文件夹从她的身后急匆匆走过,进入左边门半敞着的办公室里了,还不忘扭过头冲温卡喊道。
      “什么?谁送来的?”温卡随口问。
      “快递员啊,好像是个戴着摩托车头盔的人?算了算了不知道,文森特刚给了我个新案子,明天中午就开庭真是的是想把我当超人使……”莉塔的声音隔着一堵墙变得模模糊糊的。
      温卡狐疑地走到储物架面前,踮起脚尖从最高层的格子上拿下那个棕黄色防水纸包装的快递袋,快递袋又薄又轻飘飘的,好像里面什么都没有装。她扯开封口的胶带,竖着抖了一下,从里就掉出了一枚雕刻成六芒星形状的金属纽扣,整体做功精致而考究,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温卡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纽扣,将它反了过来,然后就看到在反面的扣眼下方,有一个隐蔽的圆形凹陷。
      温卡侧了侧身,将它背对着房门举了起来,阳光充满了阴刻的凹槽,使里面的纹路展露出形状。
      那是一个手写花体的大写字母,W。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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