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门》知遥

4、04

　　在没有任何计时工具的情况下，时间的流逝显得特别主观。

　　王不语在这营地里无所事事了大半天，路尔却是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惊险的丛林逃生，两个人核对了一下，一个大胆假设天快亮了，一个保守估计现在还是深夜。

　　路尔理性判断了一下，感觉他俩现在都不适合做出任何理性判断。

　　不知道所处之地的具体时间，位置，路尔有心分析处境也是毫无头绪，颓丧地和硬饼干较起劲来。

　　他刚把衣服脱给了王不语，但是不怎么冷。

　　回想起来，气温应该是在维卡和他刚刚到来时经历了一个最低谷，随后又迅速爬升，冷风还没嘚瑟两下，就换了徐徐吹着的小暖风登场，搞得即使是王不语这样迟钝的人，也嘟囔着这里处处透着不对劲，真奇怪，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他们的实际位置在不停改变吗？可这不符合科学常识吧？

　　“小路，别吃了，你这怎么还野上餐了？”王不语拍了拍路尔不停进食的爪子，他把路尔的T恤围在了腰间充当内裤，已经自觉完成了野蛮人到文明人的转变，开始认真思考起当下的情况来。

　　“饿啊，”路尔嘟囔了一句，不知怎么的，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觉得肚子空虚得厉害，肠壁不停摩擦，好像饿了三天三夜，胃里有位大王敲锣打鼓要他进贡，不过他死了好几天了，这么说其实也没毛病。

　　“那你分点儿心听我说话，”王不语拉过路尔的身子，小声附在他耳边，道:“跟你说一件事，我觉得有点邪门儿。”

　　路尔挑眉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有话快说。他现在很烦躁，耳朵里被各式各样不同的声音填满了，没法冷静。这片小小的营地以力量的强弱划分出了几个阵营，维卡和他的小队正在西南角的帐篷边说话，一个个神色凛然，俨然全员恶人，那个亚裔男人则在树枝上躺着假寐，想也不用想是在监视他们。他这边和王不语坐在火堆旁边烤火边扯淡，而刚刚翻过他白眼的另一个男人——他在睡觉，打着呼噜，呼吸均匀，面色红润，看上去还蛮香的，路尔只能说由衷地佩服他。

　　“我刚来的时候，这里光着的，不只那位大哥一个人，”王不语朝鼾声的来源努了努鼻子：“还有另外一男一女，他们应该互不认识，也不和我说话，我当时光顾着害怕，没和他们说话，后面那个凶猴子把我拉走揍了我一顿，我再回来那俩人就消失了，跟没存在过似的，你觉得这伙人真的能信任吗？”

　　说实话，路尔觉得能信任的，只有维卡一个人，但他不能把自己主观的情感放进对一个人的评判里，还强迫王不语接受，这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不愿意他因为自己的原因冒一点险。

　　沉默了一阵，他说：“不管能不能信任，我们现在必须得跟着他们，这座森林里藏着怪物，可能会吃人，先配合他们吧，看能不能合作互惠。至于那两个失踪的人，你先别多想，也许…也许…”

　　他也许了半天，不知道该也许出来个啥。

　　“也许已经死了，”王不语帮他补全了，他似乎是觉得这个推断很有道理，说完还重重地点了个头。两个人对视了十秒，都觉得心怦怦跳到了嗓子眼儿。

　　路尔一直知道，王不语啊，打击人是有一套的。

　　“嗷，”正沮丧时，王不语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痛叫，一片阴影笼罩在他们眼前，路尔抬起头，那个高大的亚裔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树上下来了，一点声响都没弄出来。他站在王不语的背后，一只脚还顶着他的屁股，他的刘海很长，挡住了眼睛，看不清神色，鼻梁很挺，嘴唇薄薄的，抿成一线，呈暗红色，看气势就知道，浑身上下写满了“不好惹”三个字。

　　王不语一直揉着屁股，路尔有点不安，他知道王不语以前是有轻微的腰间盘突出的，腰臀上尤其不能受伤。

　　气氛僵了半晌，谁也没说话，路尔凝视着对方，几十秒之后，踩着高帮靴子的那只脚轻轻抬起，在空中遽然顿住，随后瞬间发力沿着原来的轨迹踢了回来，眼看就要碰到王不语的小腰，路尔眼疾手快，拉过王不语，猛地站了起来，尽量搜寻出自己最核善的目光招呼对方，一米七的少年和一米九的男人，瞬间形成了奇怪的对峙气场，他当然没想着能揍得过这位，可是一冲动就有点控制不住。

　　是的，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的吧，去找维卡或是跟他谈谈，这下是不是得挨揍了，怎么回事，这一晚上都不理智，那个压缩饼干不是有毒吧？

　　“小路，你快坐下，”王不语怕路尔吃亏，赶忙拉了拉他的胳膊，随后中国大妈上身一般两手叉腰，拉开架势对着亚裔青年痛骂道：“你踹老子干嘛，老子的屁股惹你啦？”

　　“衣服，为什么，这样穿？”

　　对方开口，语气虽然平淡，但一句话被拆成了三个短语，显然已经不悦。

　　路尔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话，声音并不像他想象中的冷峻，醇厚中带着一丝沙哑，反而温暖低沉。

　　“你管我怎么穿，跟你有毛关系啊？”王不语瞪了他一眼，不客气地回击道，说完护住裆部：“你是不是闲得，没事也要找事？”

　　“拿来，是我的。”

　　青年越过路尔，不耐烦地说道。

　　王不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路尔，后者一脸懵逼，于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嘟囔：“是你的就你的嘛，你咋这么小气，小气鬼，咱们都是中国人，不能互帮互助点儿嘛？保护我这儿也算保护炎黄子孙欸。”

　　“我不是，中国人，”青年摇了摇头，又加了句：“我是，岛上的遗民。”

　　哦，原来是不会断句，路尔松了一口气，同时来了兴趣，想向他打听打听岛是什么，遗民又是什么。

　　可惜对方显然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他向王不语伸出手，再次很不客气道：“还我。”

　　王不语可怜兮兮地抓紧衣摆，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喔，在聊什么，怎么剑拔弩张的？”此时，一个温润，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加入了战局，路尔感觉到有一双手揽过他绷紧的肩背，随后那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轻轻拍了拍他，他抬头，是神色有些疲倦的维卡。

　　“桐生，不要和这些种子为难了，”维卡的声音温和有力量，被称作桐生的男人低垂着眉眼，摊了摊手，无奈地回了一声“喔”，就拽着王不语准备往远处走，王不语抠着他的手指哇哇大叫，路尔想拦，却被维卡阻止了。

　　“放心吧，桐生很心软的，不会把他怎么样。”

　　那个踹人的架势，不像心软的人吧……

　　“路尔，和我谈谈吧？”

　　维卡拉了拉路尔的手，示意他重新坐下来。

　　“你先回答之前我的那些问题吧，我现在很没有安全感，”路尔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啊，不过，你刚刚问了什么来着？”维卡看着他，眨了眨眼。

　　路尔只好把心里的疑问再次复述了一遍。

　　“这个世界，是一个死人的世界，但又不是每个人死后都会来到这里，能够进入这个世界的人或生物，是满足特定条件的，我们都称其为被时间选中的生命，这个世界最早出现生命时，大约是两百一十年前。”

　　“关于这一点，涉及到一些复杂的情况，等到我们回去了，我会向你解释明白。”

　　“至于这个世界的环境，和我们来的地方，也有很大的不同，这里只有百分之二十五的陆地上有人类的足迹，多年来的探索也证明了，只有这一小部分的陆地适宜人类居住，它们周围包裹着大河和冰川，因此这些陆地被我们统称为岛，在岛上，我们建立了联邦共和国，亚裔居住在岛南，白人住在岛北，西边是黑人，东边则是杂居地。”

　　“而岛和渊，是隔开的，渊，就是我们现在踏足的这片土地，全境都覆盖着可怕的恶魔，monster，怪物，就像你刚刚看到的那东西，不，严格来说，你刚刚看见的那东西，只不过是他们当中最弱小的一类——无智怪物。”

　　“那是不是还有弱智怪物？”路尔没忍住，问了出来。

　　维卡立刻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眼神里颇有些孺子可教的意味。

　　路尔憋住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种怪物非常，非常强大，难以对付，几乎没有弱点，它们拥有坚硬的躯壳，奇怪的骨骼排列方式，敏锐的听觉和视觉，强大的攻击力，迅捷的奔跑速度以及惊人的细胞再生能力，这些先天的优势帮助它们压制了人类半个世纪之久。”

　　“细胞再生？”

　　“是的，”维卡从腰兜里扒拉出一个东西放到路尔的掌心，路尔看了看，发现是刚刚那只怪物的遗物——它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