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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番外- 焰华 ...

  •   “玉堂!!——”
      深秋的小院,正在下着枫雨。冰凉的残雨让碎枫红得更甚了三分,一点一滴击在少年手中状似琵琶的琴上,却发不出声响。
      一身素色的衣衫被雨水湿透,刘海长得遮住了眼睛,少年看上去不过四五岁,却有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忧郁。
      “玉堂,你说要听我弹琴,可为什么我刚把琴带来,你却不听了呢……还有叶嫂,为什么你也不理我了……”少年的声音越发沙哑,进而痛哭起来。
      地上,躺着两个人。一个二十余岁,很典型的书生形象,一身灰褐色的长衫上,染着朵朵的墨华,以及胸口一朵更大的血华。而另一个,是他的妻子,她的胸口处有着与书生相似的一朵血华。
      少年渐渐停止了哭泣,在一旁坐定。
      “玉堂,叶嫂……你们的送魂曲,由我来奏吧。”
      语罢,一双小手便拨起了琴上的弦。零零碎碎的音已不成调子,却给人一种惊心的美。
      这把琴,是义父给的,说是一把已经逝去了传说的古琴,原有着一本对应的谱子叫做《无名曲谱》,只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遗失了。不知为何,刚有意识时便觉与这琴有着说不出的缘分,后来便日日乱拨,却自然而然地弹出了调子,仿佛是天生懂曲一般。
      一直到晚霞烧尽雨水,少年才提着琴,离开了小院。
      在回到义父处之时,心已被夜风吹到凉透。
      “焰儿,回来吧,有我在,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说话的,是一个相貌端正却很和蔼的青年。
      少年紧紧抱着手中的琴,说出的语句却很不符合他的年龄:“我已无牵挂了,便随你去吧。”
      他是皇帝清观云的儿子,但他是宫女所生,而那宫女却因宫廷倾轧而过早死去,只留给他一个名字——清焰。后来,他被皇帝清观云的弟弟的静王清观雾收养为义子,养了整整五年。
      现在,他认识了他的哥哥——清月。
      清月在宫中一向很受皇帝赏识,但他却无意接手苍生社稷,只是一心想要在哪天遇到他命中的美人之后,做个情痴,随她浪迹天涯。更重要的是,他人很好,而今与清焰一见如故,一问才知竟是自己的亲弟弟,从此一有机会便询问清焰愿不愿随他回宫。
      而今,清焰答应了。因为他终于明白,没有武力、权力、财力,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书生朋友及其妻子,也无法守护。尽管他只有五岁,无奈的身世已将他逼得事故了。
      此后,清焰因清月的缘故,总算争取到了他六皇子应有的一切。
      清焰说,他想知道杀死玉堂和叶嫂的人是谁。于是,一向极宠溺清焰的清月便开始了调查——
      整整十年,连清焰都宁愿放弃仇恨而与他哥哥清月逍遥一生之时,结果也终于浮出水面。
      ——当朝太傅李逢。
      清焰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李逢是个很好的官,他事事皆向着天下百姓,也深得民心。直到那日,他亲口向李逢确认。
      “不错,是我。为了这个位置,他必须死。”李逢竟然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清焰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如果没有李逢,天下不会这么太平。为了更多的人,一两个人的牺牲确实太过渺小。虽然清焰与他哥哥一样并不在乎天下苍生,可李逢这立场却无选择。
      清焰为此大哭了三天。可他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直到李逢用计将清月赶走,清焰才意识到事情不那么简单。尽管如此,他却束手无策,以致自暴自弃,整日流连秦楼楚馆。说是秦楼楚馆,可他却只是一味地看舞、听曲,与一帮文人饮酒作乐。
      清观云说清焰想必是因为清月的离开而难过得生病了,于是为他请来了洛阳最好的大夫——回魂医馆的神医华荼阙。
      清焰无奈,只好让那个什么神医为他看病。
      只是这一诊,便将这个国家的命运定作了灭亡。
      清焰原以为神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可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少年。而这一年,清焰刚过十五,华荼阙未满二十。
      被唤作神医的少年一把抓住了他刚写的诗笺,也一把抓住了他的病根:“黄花一束酒一壶,畅饮结欢东海枯。雁啼仲秋声寂北,风动清月影残竹……这诗,怎么忽就由乐转哀了呢?简直像是为了解忧而寻乐反而更忧了。六皇子大人的病,恐怕还需用心药来医。”
      清焰反问:“那我的心药,该由谁来开呢?”
      神医只是一笑,这一笑,彻底击痛了清焰的心:“我可以给你开一剂药,至于它有没有效,就看你自己了。而这药方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需要的药只有一味,那就是‘权’。”
      无论如何,清焰已下定决心要将他一直无意的“王权”夺入手中。
      三皇子清磐权倾朝野,这是清焰绝对不想惹更惹不起的一个人。
      只是听说,六年前,清磐似乎与武林中一个叫做夕日山庄的门派有了什么纠葛,后来夕日山庄惨遭灭门。后来,江南一个叫寒堤的地方也遭到了类似的事。
      清焰决定由此入手。
      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注定,他遇到了那个叫做杨柝的人。
      杨柝一向挂着笑,只是那笑让人胆战心惊,莫名其妙让人想到了一种叫做锈的东西。自清焰认识杨柝之后,开始夜夜噩梦,梦见玉堂一次又一次死在他的面前。后来,清焰渐渐发觉,自己的身体中,似乎有着什么不对劲。
      于是,清焰上门拜访神医华荼阙,只是一不小心去得晚了些,天上已能看到点点的星辰了。
      华荼阙出来见他时,不太整洁地穿着淡黄的深衣,隐约可见素色的里衣,还滴着水的头发草率地扎成一束,似乎是刚刚沐浴完的样子。华荼阙长得并不算很美,但五官却相当端正,神情也一向很严肃。严肃的他,明明与这身懒散的打扮很不相称,却叫人心头一动。
      “还是心病。”华荼阙的答复很简洁。
      清焰只好回去。可次日还是觉得不对,便又去找了华荼阙。
      往返几日,却发现自己分明已经不是为病而找他,纯粹只是想要见一见华荼阙。
      起先,华荼阙对清焰的每日一扰感到很恼火,到后来,便索性任由清焰来往了,也不再为他诊脉,偶尔也会与清焰闲谈几句。
      渐渐地,清焰知道了回魂医馆中有着一个沉睡了六年的病人。只是,每日看着华荼阙给他喂药,将他搬出来晒太阳,给他更衣换鞋……看着心里很是不爽。而且听华荼阙说,他为了寻找能让这个人苏醒的办法,一边苦学医术,一边在江湖上努力打听着。甚至连与清焰说话,也时不时提起他。
      三年。清焰几乎已经忘了什么权、什么恨,唯一坚持的却是每日来回魂医馆与华荼阙闲聊,甚至一连住上几天。明明只是给草药浇水之类的无聊事,每日重复着却总觉乐趣无穷,大概是因为这些都是华荼阙种的吧。
      直到那一日,清焰看见了那个银发金瞳、眉心有着红色印记的人。不知为何,一看见他便觉浑身难受,仿佛他就是那要将他性命夺去的人一般,直想要逃离他。
      渐渐地,又开始做噩梦了。只是那梦中不是玉堂的死,而是华荼阙为那个睡了九年的家伙所作的一切。清焰夜夜思索着为何见华荼阙对别人好比见到玉堂死去心里还要难受。
      一坛子烈酒,打破了这份朦胧。
      那日傍晚,清焰在与华荼阙把酒闲谈时,竟然越饮越狂,甚至在接下来的神志不清之中竟然将华荼阙一把拉过来便强吻了下去。
      后来如何,清焰不记得,华荼阙只是含糊地说他睡着了。
      接下来,清焰在回魂医馆整整逗留了一个月,只是华荼阙一直没在。
      清焰以为华荼阙在躲他,结果差点将回魂医馆闹翻了天。后来,还是华荼阙的义子安牡书沉不住气了,将华荼阙的另一重身份告诉了清焰。
      ——莫名宫宫主争寺。
      论其势力,不亚于清磐暗中控制着的醉剑销影阁。
      清焰无奈苦笑。如此般在野的势力,正是他清焰比起清磐差得最多的。但此时的清焰,已不再为仇恨所束缚。所谓真正想要的东西,清焰也终于明白——是华荼阙,那个属于所有人的神医,想要他只属于他一个人。
      干脆继续住在回魂医馆等。此间,清焰看到了华荼阙书架上的一本书,叫做《无名曲谱》。
      又过了半个月,清焰终于等回了华荼阙。
      华荼阙在知晓安牡书说出他另一重身份有几分恼怒,却也没有责怪安牡书。只是对清焰道:“发誓保密,否则将你灭口。”
      清焰苦笑:“要是我不想替你保密,现在早就说出去了。”
      华荼阙笑得很深沉,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此外,我想托付你一件事。”
      “当然可以。”清焰也不问是什么事,直接就答应了。
      “如果我死了,你就接手莫名宫。”
      清焰很想冲上去揍华荼阙一拳,对他大吼一声“你要死了我也不活了”,可在他看着华荼阙认真的眼神后,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华荼阙的要求。那样的眼神,分明是有了必死的觉悟。
      到头来,清焰竟然一把将华荼阙抱住,说道:“那你在黄泉路上记得要等我。”
      华荼阙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种神情,并没有对清焰的要求做出应答,哪怕只是敷衍的一声也没有。
      清焰很清楚华荼阙没有答应的原因——他要等的人不是他。但清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感受着华荼阙的温度。就算没有来生,就算此刻他的心不在,哪怕只是一个不够真实的怀抱,亦足以将清焰久别的忧愁驱散。
      这年除夕,清焰死缠烂打软硬兼施总算让华荼阙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除夕宴。只是这日还在下午清焰就被皇帝老子捉了回去,说什么不在家呆着吃完晚饭别想出门玩。真是无奈的家庭啊,清焰感叹。结果这日晚上,清焰被逼着吃足了宫里的除夕宴,又跑到回魂医馆吃了第二顿除夕宴,撑了个要死不活,连华荼阙都劝不过来。
      开春后,一直帮华荼阙打听让那个昏迷了十年的人苏醒的方法的清焰终于被杨柝找上了门。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自己去找他,我来找你只是想让你欠个人情而已。”
      清焰当然明白杨柝的意思,便问:“你想要什么?”
      “你身体里的魂魄。”杨柝怕清焰误会,又补充了一句,“不是你的,但他在你的身体里。”
      清焰虽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心知这绝非好事,便不想答应。
      哪知,杨柝凑到清焰耳边说:“你应该知道,那家伙为了这件事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呢。要不,我直接去找他?”
      “我答应你。”清焰听说过杨柝这家伙这些年欠的风流债,“但你绝不可为难他,否则我就到道观去找高人将我体内所有魂魄打散,你也要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杨柝依旧摆出一副生锈的笑:“那就一言为定了。”
      在与华荼阙说起他找到了方法的时候,清焰极其恶劣地向华荼阙提了三个要求:其一,把《无名曲谱》给他;其二,如果那个人醒来之后要走,华荼阙不能留;其三,让他上一次。
      想不到华荼阙竟然一口答应。
      清焰忽然就很想问华荼阙,无论是谁提这第三个要求,他都会答应的吗……莫名其妙地就觉得火大,干脆躲进静王府不理他了。
      到后来,华荼阙真的履行了他的承诺。在那个人醒来的第二天,便派人准确无误地将曲谱送到了清焰在静王府的藏身处,而在那个人离开洛阳去了扬州之后的当夜,竟然主动来到了清焰面前。
      “既然我已答应了你,今夜你想如何我都不会拒绝。”华荼阙面颊微红,很爽快地褪下了自己身上的所有衣物。与往常稍有不同,他的发丝忽然就变黄了许多,脸色也苍白了。
      清焰心中简直难受至极,但这一夜,他没有手软,狠狠地将自己心中的恨用行动告诉了华荼阙。
      到次日醒来,华荼阙神色如常,一向坚强的清焰却哭了。不知为何,看到清焰流泪,华荼阙竟温柔的将他拥入怀中。
      只是清焰有所不知,这个他自认为要得极其牵强的“第一夜”,其实已经是他与华荼阙的“第二夜”了。
      再到后来,清焰在登台演出时,硬将华荼阙拉了一起。
      那晚,清焰见到了台下的一个人,那个曾在回魂医馆睡了十年的人。心里很是不悦,不悦到哪怕是欺负欺负他,从而引起华荼阙的注意也好。
      想不到,华荼阙竟然很生气。他就那么不容许别人欺负那小屁孩儿么?亦或是,他不能容忍清焰对他以外的人做出什么事……
      命运这种东西,有时真的很玄。不久后,蜀地有兵谋反,清焰怀疑李逢逃不了干系。于是,清焰打算去莫名宫找个高手同他一起调查。
      华荼阙同意了,说是只要那个人愿意,清焰挑谁都可以。
      结果与华荼阙一同去了莫名宫后,这才知道莫名宫已经混乱一团。而这罪魁祸首,正是那个睡了十年的小屁孩儿。清焰极其不爽但也很委婉很忽悠人地说服了那个小屁孩儿陪他一起调查。
      默写《无名曲谱》的那夜,华荼阙竟然陪着他一起熬夜,还煮了粥。写完后,华荼阙又将曲谱翻了一下,给清焰纠正了好几处错误。
      纠错是为了那个人,还是为了纠正清焰?
      后来,与那个人同行的一路上,清焰发现那个人有时闷骚得像个老头,有时又胡闹得像个孩子,但里里外外彻彻底底他只是一个情痴,但痴的不是华荼阙。
      清焰觉得,倒是可以与他撇开华荼阙的问题,做个酒友。唯一不得不在意的却是他的那把剑,那剑有着与那个银发金瞳的男子类似的气息,但气场还未强到让清焰难受。
      直到以弦来化解战乱的那个早晨——
      清焰记得自己明明没有弹错,可琴中却有着什么东西将清焰击到麻痹。但却只是麻痹,并没有失去意识。后来清焰看到的那些,终于将那个疑团解开。
      原来那个情痴爱的居然是一个被封在了剑里的魂魄,而那魂魄丢失了的半截,竟然在清焰身上。
      接着,清焰亲眼见识了什么叫做“世界瓦解”。眼前最真实的一切变成了最不真实的一切,每退一步,都无法再回到刚才的地方。有必要回去找杨柝问个清楚,而且也极其不想跟那个情痴再有瓜葛,于是清焰便胡乱扯了个理由,跑回了洛阳。
      在那情痴失踪的几个月里,华荼阙不知为何没有再追踪他,只是在整理着自己的一些东西,就像……就像知道了自己的死期一样。
      清焰找不到阻止华荼阙的办法,也找不到阻止华荼阙的理由。
      一直到华荼阙得知那个情痴被雪空云困入了醉销地牢时,清焰问了华荼阙第二次:“如果你先我而去,你可愿在黄泉下等我?”
      华荼阙仍没有给出回答。只是等到了他的回答时,他竟然真的去了黄泉!
      原来生离死别,已没有权力流泪。
      原来因约独活,已没有权力流泪。
      提起那把曾与他合奏过的古琴,默默离开。
      原来痛到至深,已没有泪可流。
      原来在他死后,已没有泪可流。
      三日后,是选出太子的日子。因为皇帝已病危,太子一选出就直接做皇帝。而这太子是民选,所以每个被指定有权参与的皇子皆要登台陈述自己的治国理论。
      好笑,什么太子,谁要做皇帝谁做去!
      “谨以此曲,献给九泉之下,我最爱的人。”这是清焰在台上说的唯一一句话。
      钢弦的声音将这凄苦的味道弹出了豪放,深入骨髓的恨憾随琴音闯入了云霄。不知是这把不知来历的古琴的错,还是奏曲人的错,一时间竟然风云骤变,狂雷大作,天龙惊现!
      这也正应了某无名氏形容清焰曲子的那句诗:此曲只在人间有,徒教鬼神怨白头。
      这一幕,天下共睹。
      次日,清观云驾鹤西游去了。
      随后,清焰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少年。
      少年自称是神魔之主的儿子,为调整错乱的时空而来此搞“民意调查”,问问世界毁灭后这些魂魄应去何方。天上地下的东西他已经统计完毕,而今只差这一个人间。为了能尽快使世界恢复原貌,希望清焰可以配合一下。为了更好地说明这事的真实性,少年给了清焰一面镜子,说透过这镜子看到的东西才是这个世界的原貌。
      镜中,是一个整齐得压抑、有着浊河乌天的世界,繁灯打扰了黑夜的安宁,荒漠取代了绿野的清新。
      这便是所谓真实?!清焰笑疯了。但那日亲眼见到的世界的瓦解,逼清焰不得不相信眼前的这个少年。毁灭吧,神魔皆已无救,他一个清焰算得了什么!
      两年。算遍人间,那个少年花的时间是两年。
      到最后,少年问清焰,是否愿意随他去世外。清焰笑了,只说黄泉路上还有人在等他,而他只愿在轮回中与那个人纠缠生生世世,流连人间。
      而最出乎清焰意料的是,这灭世的执行者,居然是杨柝。
      杨柝说,清焰那时欠下的人情,现在该还了。
      此刻的清焰早已看开,彻底了无牵挂。只是,清焰托那个自称神魔之主他儿子的少年带了一句话给所谓真实世界的人。
      ——这个人间来之不易,还请珍惜。
      至于那个少年是否将这句话带到了,目前待考。
      之后,烈焰将这一劫烧成了灰烬。这个世外桃源,永久地成为了史书中缺损了的那一页。
      连带着,数段纠缠在人间的情,只好写上一个来世再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番外- 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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