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却尘缘》离人心上秋

1、粥谜

　　沈却的身影埋没在一室的昏黑中，在这方寸间，空气是凝结的。嗅入鼻尖的是那多年不变的死气沉沉，耳边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在反复，微皱起眉，连这声息，他都厌烦。
　　方才是陆以续接的电话，他竟然提出要见面？沈却的嘴角挂着冷笑，原来对方比自己还心急呢，急着想要自投罗网。
　　他是不是该兴奋？开酒畅饮庆祝一番呢？毕竟明天他就可以给那个人沉重打击，品尝报复的快感了。
　　摸索着酒瓶给自己添满，一杯杯连续着，记不得喝了多少，自然看不到瓶里所剩几许，只是酒瓶握在手里，很轻，更轻，空空落落的，就好像现在的心情。
　　嘴角从容的笑意，不经意间变了味道，他未察觉，冷笑也好，转为苦笑也罢，他的笑容总难和喜悦联系在一起。
　　“沈却，不要笑了，很难看。这么带着面具笑，是很幼稚的行为。”那个丫头居然敢说他幼稚，明明自己只会像只不知痛的蜜蜂一样，向着他这面玻璃靠近，哪怕碰壁。可这么想着，嘴角的弧度柔和许多。
　　玻璃吗？就像陈绵延说过，“你并不算冷酷阴险，然而更可怕的是你坦然暴露着自己的野心目的，却丝毫没有愧疚心软过。”
　　心软吗？她以为他会是陆以续那样所谓善良隐忍的君子？自然不是，他是沈却，注定是要无情的。
　　酒水起伏晃悠，他纤长的手指支着杯身微微倾斜，尽数入喉，微皱的眉头拧皱得更紧，脸色也暗沉了几分。
　　起身，在橱柜里拿了一罐八宝粥，又按下了录音的开始键。一连串的动作，没有一点的迟疑摸索，即便是个瞎子，这重复了数百次的动作，也是熟练顺畅的。
　　这是他的晚饭，多少年了，只要在家这是始终不变的吃食，而听录音算是等同于旁人吃饭看新闻的习惯吗？
　　沈却继续笑着，只是播放的，是永远不变的话语，他想，这种氛围可是最好的？粥的甜蜜，每每，可以苦至心底。
　　伴着细小的杂音过后，是再熟悉不够的柔和女声，凄婉哀伤……
　　“小却，对不起，有件事妈妈一直都没有告诉你，你现在听到这些，希望……不要怪妈妈，更不要太难过。
　　是妈妈辜负了你，欺负你看不见，隐瞒了病情，并且故意推脱，延误治疗。所以，小却不要愧疚，真的不是你的错。是我太累了，疲惫的连对你的责任都变得懈怠。
　　是我太贪心了，即便有了你，我还是……想念我的儿子。
　　我有自己亲生的儿子，这句话藏在心里那么多年，没有人知道，就像已经没有人在意，我是沈以绮，而只是程夫人。
　　呵呵……很早的时候，我不是程夫人，也只是沈小姐，沈家大小姐，美丽瓷瓶般的摆设。只有过那么一个人，他会叫我臭丫头。那人，是我孩子的父亲。
　　我想我是爱他的，至少那个时候，爱得义无反顾，这一生，只燃烧过那么一次，却是燃尽成灰。
　　我也恨过他，恨得痛彻心扉，他居然因为我生子夭折，就悔婚拿了我父亲的钱消失了，带着这份恨，我随即答应嫁给了程家少爷。小姐配少爷，这顽固封建的命运，我认了，早已心灰。
　　可是那人竟然骗了我，只为病重不拖累我。后来，我无意间得知了他已经病故的消息，而我的孩子，还活着，一切不过是我父亲的暗自阻挠。这俗套的戏码，我可悲的一点都没有看出破绽，可一切为时已晚，对他，终究是怨，怨他的不信任，不坚持。
　　我找到杭州，希望要回孩子的时候，人去楼空，有人问我，可是结婚了？我默然，我是程夫人了，我可以不管沈以绮的颜面，但太多人，在意程夫人的言行，我挽回的了吗？只想着，我的孩子能幸福也就好了。
　　爱情不过小说般虚幻，信任缘分都来的太过浅薄，我再学不会爱人，即便那人是我朝夕相对的丈夫，看他花天酒地，我竟也学不会妒忌。
　　他死的时候，我没有落泪，他这一生终究遇见了倾心以待的女子，即便未此付出了生命，也是值得的，我尊重他，所以，不必假意演出悲伤。
　　一个人也许太寂寞，我去了次杭州，参观孤儿院的时候，心下凄然，还好我的孩子，没有落得如此窘迫。
　　而那天，就看见了你，安静地坐在树下，比别的孩子都沉默，只是那双眉眼，似曾相识。
　　心念一动，提出了资助的想法。可是当着你的面，管理人员突兀地加了句，是个瞎子。好似怕我挑错货似的神情令我生气。而你那时瞬间苍白的脸色委实让妈妈心疼了，所以资助就变成了收养。
　　我给你起了名字，叫沈却。是希望你可以波澜不惊的过这一生，不要陷的太深，把一切激情都早早省却的好，不动心，不痛心。
　　你这孩子冷冷的，也不同我亲近，后来第一次叫我妈妈的时候，你可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想着小却真是上天给我的补偿了。
　　我一直只是心寒，没有意识到过错。可是老天竟然让我见到了儿子，而见到他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是我自己的过错，我没有爱人的勇气，不够爱才没有给那人足够的信心。他并未辜负我，爱意始终延续着，给我们的孩子起名，叫陆以续。
　　听到孩子名字的时候，我多年不曾有的眼泪竟湿了眼眶，心碎的是，我的孩子竟然也成了孤儿被人收养，而他见我，只是陌生地望着，抗拒地后退。
　　还好，他是幸福的，而我的存在，只会勾起他的不幸。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负起责任，他都长这么大了，我也没有资格让他给予我安慰吧，所以，我选择，不让他知道。
　　还好，有了小却。可是妈妈对不起你……从那以后，看着你我就会想到以续，给你做吃的，我会想象他吃饭的样子，给你买衣服，我又忍不住思索他的模样尺寸……
　　我想让你省却烦恼，自己却放不下牵念，是妈妈对不起你。
　　得知我的病情时，你震惊地呆立着，从小你就不喜欢哭的，那天还是红了眼眶，你问我，可不可以为了你活下去。
　　我竟然只能回答你对不起，是妈妈不好，这辈子，对你的爱还不够深，我始终，对谁，都爱得不够深。
　　我渐分不清楚你和以续，所以爱的很不安心，面对你时，终变成了抹不去亏欠。
　　可最后，我只是想小却明白一点，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日子都是真的，也许我真正意义上的儿子，从来，也只有你一个。
　　来生，只要小却就好，妈妈再给你做八宝粥，你可一定要猜出放了些什么啊……”

　　沈却听着，反复听着，嘴里泛起阵阵酸涩，某些情绪伴着胃酸一起翻腾着，他只是机械地吃着粥，固执而平静。
　　妈妈，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我看不见啊，你那么深的悲伤我都不知晓，你总是让我猜，怎能欺负我是个瞎子呢？
　　我是个瞎子，所以这谜语太难了，不过不要紧，我不会让你遗憾太久了。
　　明天，我就和陆以续一起来看你，我知道你会怪我任性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更怕他难过。可是妈妈，我知道你想的，多想让他来看看你……
　　而我，不甘心啊，你活着的时候，我来不及做什么，如今，我想为你要回些什么，可是要了那么多，费劲心力，我竟不知道，究竟可以挽回什么……

作者有话说

　　呃……如果没有这篇文的话，这段会是《绵延》的番外（因为有些东西总需要交代一下的）
时间……当然是以续宝宝被打的前一天晚上啦（没看过上以篇的人自动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