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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迷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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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完了忙,婉拒谢礼,目送感激不尽的老妪离开,盛长安与谢随相顾无言。
“谢兄……”
盛长安觉得自己也没资格质问什么,可认出谢随那一刻的惊惧,现在还在他心底烧着。
他担心谢随掺和得太深,再无法全身而退,做一个清清白白的臣子。
频繁入宫,夜闯魏王府,与皇子关系过密,还有眼下这一出,说尽然是巧合,盛长安不信。
他还是问出口:“诸臣子皆在山上扎营,谢兄为何身在此处?”
不像他与高瑜高衔是皇帝放出来的,谢随要到这里,必是冒了大风险溜出来的。
“我……”谢随是犹豫了一刻,方才说道,“我听闻长风镇有好铁匠,想来定做一把方便的刀。”
盛长安蓦然想起自己的请求,心软了一瞬,旋即回忆到,魏王府那日,谢随也是拿“心悦你”来搪塞。
这次这人又没喝醉!他能不能找点别的借口?
他心底腾地生起了火气,近乎执拗地继续质问道:“谢兄为何身在此处?”
一把刀,不可能值得他冒这样大风险。
谢随微阖着眼眸,犹疑良久,方才苦涩地说道:“在下不求正君谅解,只求……正君就当不曾认识在下吧。”
他态度低哀着,眉目间的神采都淡去了。
谢随还要划清界线!
可最先开始疏远的,是他自己。
盛长安手指蜷缩在袖中,反复捻着那小小的一片布,最终化为一声悠长叹息:“千秋节刺杀案,与你是否有关?”
谢随略讶异,然后摇头道:“无关。”
“此夜纵火,与你是否有关?”
“大抵无关。”
“那好。”盛长安点点头,转过身迈开了脚步。
“你我亦无关,我今日未见过你。”
他走得很快,逃避一般。
谢随略抬起手,在空中虚握着,想要挽留,最终还是无奈地放下了。
这时街角转过一个黑衣的女人,站在他身侧,落后几步,看着盛长安的背影,饶有兴致:“那位大名鼎鼎的魏王正君么?”
“是。”谢随没有回头。
“谢公子,你的心乱了。”女人话语里略有警告,“你本就心软,现在还有多余的牵挂了。”
“我从来都是有很多牵挂。”谢随同样略冷厉了语气。
“好吧。”女人无奈一歪头,“反正我快得手了,你心软也好,牵挂也罢,都没什么所谓。”
“你!”谢随匆忙转身,可看到的只是女人的背影。
她抬起手臂,伸了个懒腰,走路的步子猫一样:“总算把他们揪出来清算掉了,不过,还要查查魏王正君来这里做什么,后会无期啦谢公子。”
“你……保重自己。”谢随看着他的背影,转过身,和女人背道而驰,是向着盛长安走的方向去了。
可在百姓之中遥遥见到了皇帝近卫的影子,他警惕地没有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盛长安走近那片废墟。
他会厌恨上他吧。
谢随在阴暗中站了许久,悄然离开。
*
和刺杀案无关,那大抵,是与魏王有些干系罢,不想让魏王掌军权,有仇么?
盛长安向着赵家走去,忽然回忆起谢随的那一本《北岭观》,和他提及峡灵县时,怆然的神色。
他是知情者?
也是为此,才与皇室有颇多接触,又夜闯魏王府,为寻求真相而来?
思及谢随的人品,盛长安只能想到这样的合理解释,除非,谢随给人看的是一张画皮。
那一场惨案,究竟牵动了多少人的命运?
盛长安叹息一声,走回到了赵府门前,救火的人都散了,官府的人抬了三具烧到面目模糊的尸体出来。
他一下子犯恶心,却还是凑上去看,从未烧尽的衣料上,辩识出了那正是原姓夏的“赵家三口”。
刚才还鲜活的三条命,纵惹人厌恨,可这么快就死了?
盛长安还是有些恍惚,忽然想起什么,不顾官兵的阻拦冲进去,正碰上那两位不知等阶的侍卫。
“正君容秉,他们在起火前便被扼断脖颈死了,房梁和帷幔浇了桐油,而那一册户籍,丢了。”
盛长安看着一地烧焦淋透的断壁残垣,呛咳一声,说:“走吧,护送两位皇子,连夜回山上营帐,这里不安全了。”
也许是谢随,也许不是他。
幸而高瑜与高琢无事,不然闹大了所有人都要掉脑袋,他私自出营帐的罪过,可就没那么好藏了。
高瑜被拖上马车的时候还有些不明所以,盛长安告诉他:“赵家三口死了,证据丢了。”
高琢猛地坐直。
而高瑜愣了一下,问道:“魏王杀的?”
“不一定是他,不要妄下定论,回去之后只说我在营帐教你们读书,今日大家都没有来长风镇上。”
这事闹大,万一魏王知道了,他大抵会比曾经还要难捱。
皇帝不是时时都会对棋子好的。
兵荒马乱的一夜之后,盛长安早起出了营帐,遥遥看到谢随,不免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刻意避开了谢随的视线,若无其事地转去了别处。
登高已过,秋猎开场,比的是王子皇孙与官家子弟的骑射,盛长安上不了马,自然惫懒得很,出去转了一圈露过面,逃避式地回到营帐里又补了一觉。
直到皇帝腾出空来,召他过去。
“长安,你这次信了罢。”皇帝踱到他身前。
盛长安直挺挺跪着,道:“曾经臣只是不相信人能恶劣到那个地步,现在臣信,皇兄,能翻案——”
“不能!”
皇帝打断了他的话,方反应过来自己过激了,掩饰般地咳一声,道:“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
所谓皇室名声威严啊。
盛长安早知他会这样答复,没报什么期待,便道:“那皇兄是要臣动手杀了他么?”
皇帝这次没有立刻否决,大抵是这样想过的,只是他到底有些分寸,问:“长安,你怕是做不到吧,而且,没法子全身而退。”
盛长安老实摇头,抬手捂上了心口,惨然道:“刺杀他,臣大抵是先死的那个,然后他便没有拘束了。”
拼力气魏王一个人能收拾他十个,拿把刀他还是自绝比较快。要论下毒的话,一是难以立刻毙命,二是皇室里出来的,哪个不会先验一下毒呢?
“正是如此,而且,长安,朕不希望看到你涉险。”皇帝亲手扶他站起来,“太后与魏王身后是氏族的铁板一块,朕继位十三年了,没有任何办法。”
“若陛下信的过,臣确实有些浅薄想法。”
皇帝坐下,盛长安也坐下。
获得皇帝首肯之后,他娓娓道来:“将琢儿过继给臣与魏王,先占了正统的长子之位,是其一。恰臣无后,琢儿无母,能相互倚靠着。”
皇帝并无异议,只道:“可惜琢儿无法在朕膝下了。”
盛长安想你从前又何时将他放在眼里过,不过是现在能用得上罢了,然后继续说:“扶持瑜儿,是其二,年长的皇子已经可以学习理政,避免魏王借着琼儿争权夺利,必使瑜儿先站稳脚跟。”
“朕也是如此想的。”皇帝抚掌赞叹,又叹息,“若琼儿胳膊肘不往外拐,朕何许如此?”
“其三,扶持寒门,打消氏族。”他赞叹道,“氏族士子,哪有真正的天子门生可信?皇兄看人的眼光,从来是很好的,多挑一些人便是。”
皇帝一脸嫌弃:“那些泥腿子最可恨,总爱说朕的不是。”
“诶,臣以为不然。”盛长安一拱手,“这是因为皇兄宽和,他们才敢大胆直言,而氏族总要找寒门的麻烦,他们无人撑腰,久而久之,也便不说氏族的不是了。于是氏族妄自尊大,真以为可以左右朝政肆无忌惮了。”
皇帝脸色一黑。
“是长安妄言了。”盛长安连忙认错。
“你没说错,哼,那些老东西连着教出的小东西,一个个都不把朕放在眼里。”四下无人,皇帝便痛快地大骂起来。
“要不是他们手中握了太多权势,朕真想把他们一个个都贬成白身,让他们再敢捧着魏王与朕作对……”
他骂着,也畅想着扳倒魏王和氏族之后的远景,盛长安乖乖低头,连连应和着:“正是如此,皇兄英明。”
在皇帝近侧待了些时日,他溜须怕马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涨了不少,大抵是不比天赋异禀的高琢差多少的。
他又在心底想,先皇虽风流,却当真是难得的中兴之帝,可惜大虞大厦将倾,他一任清明、还只在前朝清明,救不回来。
而教导出的两个儿子,竟没一个靠谱的,以致大虞每况日下。
魏王草菅人命争权夺利。
看上去挺好的皇帝,眼里只有别人的错。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总算骂够了,端起茶盏一饮而下,继续问:“还有呢?”
“臣愚笨,只能想出这些,还不若皇兄想的清楚。”盛长安又轻巧地把自己摘了出去,一边自我唾弃,一边瞎话连篇,“还要靠皇兄了。”
*
从皇帝的营帐出来,盛长安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说好话太难了,他真想像皇帝骂氏族那样,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只希望他这一通瞎话,能让皇帝把真正的意见听进去,让有用的人站在朝堂之上,比如谢随。
那便足矣。
只是,谢随在那些经世才华学问之外,到底还求着什么,又用过什么手段?
人是他杀的么,是的话为何而杀?
盛长安只觉眼前一团迷障,看不出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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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迷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