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相逢》素昧

15、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过了年，他们人生中极为重要的一件事，就近在眼前了。
　　早在年前就开始紧张兮兮的林安阳，如今更是手忙脚乱。就算程奂之再怎样求着他陪着练剑，林安阳也会捧着书默默背诵，目光绝对不去看剑气若游龙走蛇的程奂之。
　　程奂之已经好生哄着捧着林安阳了，连“这云石镇要是有一个人中了举，那也只能是你林安阳”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其实他心里想着的那句话在前面加了另一句——“除了我之外”。
　　林安阳总觉得，若是没在手里攥着本书的话，他的心里就很不安。他和程奂之他们那些公子哥儿不同，他要是没中举，就什么都不是，没有钱，也没有人肯定他这些年的寒窗苦读，要是哪天程奂之也对他没兴趣了，他还是要回去当那个受人欺负的穷小子。对于林安阳来说，在他前面的只有一座独木桥。
　　所以这一年从开春到入夏，林安阳整整瘦了一圈，整个人就快成骨头架子了。

　　到了夏天，有钱人家的孩子就开始商量着上路了。程家二公子四公子都是要带书童上路的。程奂之虽然没有书童，不过他有林安阳，他兄弟就算配了再多的书童，也不及他小弟林安阳好看，不及林安阳学问。
　　“我们出了云石镇，先到处走走，看看四周的景色，然后乘车去束梁县看看你王叔叔，最后再去陆州城，你觉得这样如何？”程奂之喜滋滋地跟林安阳说着他的安排。
　　“四周的景色等以后再看吧，王叔叔不会在意我没去看他的。”林安阳手执书卷，眼都没抬。
　　“哦，那你要带点什么？我要带我师父留给我的宝剑，带上好的茶叶，再带点桂花糕绿豆糕的放在车里，路上可以吃。”
　　“我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林安阳报了一连串的书名。
　　“打住打住，上路你还带着书，不嫌沉啊。”程奂之一把夺过他在看的论语，放在手里翻了翻，哼了一声，“这本书你背了多少遍了，就算倒着也能背出来了吧，还带着干什么？！”
　　“还我！”林安阳焦急地说。
　　“不给！”程奂之把书扔得老远，却一把拽住林安阳的胳膊，“你看这些天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就按我说的办，我们先到处走走散散心，然后再去陆州城，一路上不许你再背书。依我看，你再这样下去，还没考试你就先病倒了，这样哪成？！”
　　“可是……”林安阳挣扎了一下。
　　“别可是了，你跟我来。”程奂之拽着他就出了门。

　　林安阳完全不知道程奂之想带他去哪里，只能跟着。没想到他回了程家，还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不知道程奂之想干什么，若是平时也不过让他陪着练个剑什么的，而今天……
　　“脱衣服，快脱衣服。”程奂之催促道。
　　“什，什么？”林安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快脱啊，我让你试试我的几件旧衣服合不合身。”程奂之埋头在衣柜里翻，翻乱了也不管，最后从底下拿出了几件去年前年的衣服。
　　林安阳这才明白，却总是有些局促在程奂之面前脱衣。
　　“哟，还害羞啊。你又不是大姑娘，我们又不是没在一起洗过澡。”程奂之笑着说。
　　是一起洗过澡，但那次是四年前的夏天，程奂之下河洗澡的时候把他拽下去的。林安阳最后把心一横，还是解了衣——反正都是男的，又不是全脱光。
　　程奂之这两年长得快，比林安阳高了有半个头，他去年前年的衣服让林安阳穿却是正好。林安阳从没有穿过这么好料子的衣服，衣服一上身整个人都像是改头换面了一般，比程奂之还像个公子哥儿。
　　程奂之左看右看，嘀咕了一句“怎么少了点什么”，又进里屋翻腾东西去了。
　　他翻出来的，是一条玉腰带。那条腰带看上去很值钱，林安阳甚至不记得程奂之带过。
　　“这玩意儿好看是好看，就是带着沉，我不喜欢，你帮我带着吧。”程奂之说完就弯下身去帮林安阳系腰带。
　　林安阳安静地看着程奂之低头时露出的脖颈，总觉得心里滋味奇怪，有点暖，又有点痒，不知是被什么填了个满。
　　系好了腰带，程奂之直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认真点了点头，“不错不错，比我哥我弟他们好看多了。等出了云石镇你就穿这身吧，咱俩一站，那就叫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俊逸不凡。”说前两个词的时候，他指着自己，后两个词则指着林安阳。
　　林安阳一下就被他逗笑了，低头去看自己身上那件浅黄色的衣衫，心中仍是怀疑是否真有程奂之所说的那么好看。

　　林安阳一共从程奂之那里拿来三套衣服，浅黄一件，宝蓝一件，浅葱一件。程奂之都说好看适合他，可是林安阳还是觉得穿着别扭，所以统统收了起来，直到离开的那天才不得不穿上。看着林安阳穿得好看，程奂之心里竟然也高兴，倒是完全不担心自己的风头被他小弟给抢了个精光。
　　他围着林安阳走了一圈，感慨道，“你说我兄弟要是你的话，该多好。”顺便还眼睛一斜睨了睨旁边杵着两个怎么看怎么碍眼的家伙。
　　其实程奂之的安排是这样的，用他攒的钱买辆车，不用太阔气那种，两个人能坐得舒服就好了。然后他们俩单独上路，就他们俩。
　　可是程老爷不同意。这两年收成不好，外面的山贼流寇还不少，前两天程家还被人劫了镖呢。他的两个宝贝儿子要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他看了看府里养的所谓的武林高手，他们早在两年前就被程奂之一个个打得鼻青脸肿了，于是思来想去，他决定了——这个三儿子也不能白养着吧。
　　当然，程奂之怎么愿意去给他那两个兄弟当保镖？
　　所以不得不说，程老爷还是一块老姜。他直接禁止了云石镇租车给程奂之，卖的马也统统被限制了，程奂之就是再有大把的银子，他连一头骡子都买不来。想离开云石镇么？两个选择，一，和你兄弟坐同一辆车；二，你自己走着去。
　　这可把程奂之气得直跳脚，本来他是真想自己走着去的，谁怕谁啊。可是出了云石镇天大地大，他真的能找到陆州城么？想当年，他师兄秦季可是狠狠地丢了一次的。
　　最后还是林安阳劝了劝，说好歹程家养了他十五年，就当还他们养育之恩吧，这才勉强说动了程奂之。不过程三公子看见他弟他哥的时候，还是嫌弃得直皱鼻子。

　　因为这两年收成不好，所以程家也不敢让他们坐太招人注目的车。一辆小马车晃晃悠悠就出了云石镇，比李家兄弟那马车还不如呢。
　　车不大，放进程家兄弟三个、两个书童再加一个林安阳就显得很挤。当程小公子端茶的手被捧晃了三次之后，他生气了。
　　“林安阳，这是我们程家的车，你凭什么坐里面！”程泰之指着鼻子就骂。
　　“那你身边那个也不是我们程家的人，他凭什么坐里面？”程奂之也被挤得难受，怒气直冒。
　　“程奂之！你凭什么跟我大喊大叫？！”程泰之被家里宠坏了，还没怎么被这么当面顶撞过呢。
　　“凭什么？就凭我现在踹一脚，就能把你给踹下车。”程奂之昂了昂头，“怎么你想试试？”
　　“你……你敢！”程泰之气得手都抖了，手里的热茶向着程奂之就泼了过去。程奂之却飞快地摸出扇子来，手翻了翻，那些泼向他的滚茶就被他给扇反了方向，浇了程泰之一腿。
　　这一招他学得还不够，当年他师父可是用手扇一扇就可以扇掉秦季的暗器的，他还得用扇子帮帮忙。
　　“你！”程泰之哪会因此就学乖，又抓来一杯茶，这次却是对着林安阳泼了去。
　　程奂之这次是彻底被激怒了，他直接用扇子帮林安阳挡住了茶水，然后扇子一合，若剑一样地就刺向了程泰之的肩胛——他是手下留情的，要是以他现在的力气，这扇子击中的是他的咽喉，那程泰之哪还有命？程泰之吃痛，身体狠狠地撞向了车棚，撞得马车摇了摇，险些没有翻了。
　　“两……两位公子，你们别吵了。”两个书童颤颤巍巍，齐声说了起来，“让我们出去驾车吧。”
　　这才总算让这场风波平息了下去。

　　程奂之展开看着被茶水弄花了的扇面，一阵郁闷。这扇子是去年林安阳给他的生辰礼物，没几个钱，买的一把白面的扇子他亲自写的字，写的却是林安阳的修身之道——“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当时程奂之是很不满意这十个字的，没少抱怨。
　　不过，虽然收的时候满心不甘，他却是拿在手里用了一年。
　　“喂，安阳。”程奂之展开扇子给林安阳看，“你给我的扇子花了。”
　　说完发现林安阳没动静，回头一看，发现这个人正在盯着窗外走神。
　　“喂，安阳，林安阳！”程奂之摇了摇他。
　　“啊？！”林安阳这才算有所反应。
　　“你发什么呆啊？！”程奂之抓着他又狠狠地摇了两摇，“我们不过就是出门几个月，很快就能回去的，你现在就闹什么思乡啊。”
　　林安阳被摇得越发晕，却是不好意思告诉程奂之，他现在是有点晕车。
　　“哭丧着脸跟个小姑娘似的。”程奂之哼道，把手中的扇子又在他的面前展了展，“这扇子可是因为你花的，你要再赔一把给我。”
　　林安阳有点闹不清刚才发生了什么，不过程奂之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也只容得他点头。
　　“那就好，”程奂之喜滋滋地把扇子一收，又开始跟林安阳讨论扇面写什么了。
　　狭窄马车内，这边程羕之程泰之两兄弟阴沉着脸默然不语，那边程奂之林安阳却是好一副兄友弟恭的亲热。
　　而瘦马拉的车一颠一颠，向着他们无法猜到的前方驶去。

作者有话说

　　完整版本，终于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