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逢》素昧

1、第一章

　　第一章

　　程奂之第一次遇见林安阳的时候，他俩都还是个屁大的孩子，一个七岁一个六岁，这年岁的孩子们大多刚刚开始记事，他们俩也不例外，所以年龄也就决定了他们俩很多年后，都拿着见面时的情景相互取笑。

　　在当时的云石镇，虽然只是屁大的孩子，他们俩也还是很有名气的。

　　程家是当地的大户，家里有的是钱，别人家啃窝头的时候他们家喝排骨汤，别人家吃上面条的时候他们炖了燕窝当甜点。云石镇上排场好的酒家都是他家开的，生意旺的赌坊是他们家开的，靠得住的镖局也是他们家开的，只差整个云石镇都是他们家开的了。
　　可是程奂之的有名却不是因为他们家，或者说，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家。
　　程奂之是程家的老三，上面两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而程奂之的出生完全是个错误。在某个春日，程家老爷去外地给一个老熟人拜寿，老熟人当时一高兴，就把程老爷带到青楼里去享一享男人的乐子。程老爷是个妻管严，却是挨不住老熟人的又是热情相邀又是激将法，终于还是去了。
　　当时程老爷想着的是去了也就是喝两杯薄酒就出来，没想到他高估了自己的酒量，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怀抱美娇娘了。眼看程老爷醒了，美人嫣然一笑，莺声道，“爷~你好坏，昨夜弄得奴家要死了。”
　　听完程老爷当场两眼一闭，差点要死过去。

　　可没想到最让程老爷想死的事情还发生在后面。
　　八个月过去了，云石镇程家豪宅门口站了一大肚的婆娘，张口就说自己带着程老爷的骨血来找老爷了。
　　那种偷腥的事，妻管严的程老爷当然是没跟自家娘子提过的，就连当时去青楼的衣服他也给仍了，生怕妻子问起。就算如此，少了的那件衣服还是让他娘子唠叨了三个月。
　　而现在……债主上门了。
　　当日之事，在多年之后，云石镇上的人都能完完整整的讲出来。
　　当时，青楼女挺着肚子撑着腰当街一站，程家老爷吓得在门口怔住了，后面听讯出来的程夫人脚一抬就把老爷给踢出了门，指着他鼻子厉声道，“你和你的狐狸精鬼混去吧！别想回来了你！”这一脚，竟然把程老爷准确无误地踢到了青楼女的怀里。
　　怕老婆的程老爷全部家当都被老婆收起来了，他要真被赶出家门就成了赔了夫人又没钱了，这哪行？！所以他甩开青楼女伸来想搂住他的手，飞快的跑去撑住即将关上的家门。
　　而这一甩，糟了！青楼女当场倒地，捂肚呻吟不止。
　　这下好了，门里骂人的，门口堵门的，门外快生的，还有周围看热闹的，竟把整条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那天之后，程奂之就出生了。可是恐怕是当时拖得太久，他娘还没有来得及见他一面，就脱力死了。
　　产婆把程奂之抱到程老爷面前的时候，他看着这孩子，想这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心一软，就给抱进了程家家门，取名为奂，大概就是说他是他娘一命换一命换来的。

　　可是就算成了程家的人，程奂之也未必过上了好日子。从小到大他就没有娘，而他喊娘的那个人看他的眼神满是厌恶，简直当他是毒虫子，恨不得一掌拍死一脚踩死。从小到大他爹就没正眼看过他一眼，有的时候甚至是躲着他，仿佛他就是毒虫子，叮一口就生十年瘟。而且他家兄弟又多，从小他就被哥哥们欺负到弟弟都大了。等到他小弟都大了能欺负他的时候，程奂之就开始躲着这一家人。
　　可是就算躲都躲不过，整个云石镇的人都知道程奂之是谁，他们连他哪一天出生的都知道。每次出了程家门就是整个镇子得被瞩目——要知道，镇子小，当地人也没什么娱乐活动，程奂之这么大一件话题摆在他们面前，谁不多看几眼，别回去跟人少了共同语言。
　　于是再后来，程奂之越多越远，甚至躲出了云石镇，藏到野外去了。

　　而林安阳的名气，可就没有程奂之这么响了。
　　林安阳是个私生子，他娘是当时云石镇最美的姑娘，喜欢她的男人能排成一队从镇子的一口排到另一口，甚至县太爷的公子都钟情于她，三天两头给她写情诗。
　　他娘林嫣儿却出了名的矜持，就算站在她门口的男人多么光鲜多么人模狗样，她都是矜持地垂着头，偶尔抬一抬脸来都羞得满面通红赶紧再垂回去，只留给痴情于她的男人们一瞬美的享受。
　　可就是这个出了名美貌也出了名矜持的林嫣儿姑娘，却在一年冬天大了肚子。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被谁弄大了肚子的，等后来林安阳出生了，长大了一点，有眼尖的看出来，说这孩子挺像当年来过云石镇的王大才子啊。整个镇子钟情于她的男人都被这次肥水流了外人田痛心疾首，于是齐了心的骂林嫣儿。
　　只不过，要是有个姑娘三天两头收到的情诗是“你的眼睛真灿烂，看得我心直发颤”这样的，也会被会作诗会绘画懂音律的王大才子迷住的。
　　若是林嫣儿跟程奂之他娘一样，也许现在林安阳也能成少爷了，可是偏偏林嫣儿矜持。抵不住骂，她就闭门不出，家里不要她了，她就去城外找了间尼姑庵住下。等林安阳出生之后，林嫣儿也就在郊外找了间破房子住下，母子两个相依为命，有这顿没下顿地，也就过了过来。
　　林安阳也是从小被人指点的。整个云石镇的人都知道他是谁，每次上街都有人指指点点说，“你看他像不像以前那个王大才子”，“不像不像，我看像李大官人”如此之类。
　　长此以往，林安阳也只好往远远的地方躲。

　　没想到这两个人的躲来躲去，却让他们聚到了一起。
　　不过相遇的时候，他们却没有认出彼此。没有认出彼此是有理由的，程奂之这孩子眼界高，不屑于听路人八卦，当然也就没听说过林安阳。而林安阳没认出程奂之，是因为当时程奂之实在太狼狈了。
　　当时程奂之一身是泥，一张脸黑得跟泥蛋子似的，锦衣已经被勾破了，鞋还丢了一只，整个一难民。那时候，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林安阳手中的黄面窝窝头，然后重重地咽了咽口水。林安阳也是穷大了的孩子，知道受饿是怎么一回事，心中怜悯，就打算把手中窝头掰一半给他。
　　结果程奂之跟猴子一样窜起来，把他手中整个窝头都抢走了，风卷残云般两下就啃了个精光。
　　那是林安阳的午饭啊，他们家晚饭就只有点菜叶粥，根本吃不饱，这窝头没了，他可能要饿一整天了。
　　啃完窝头，程奂之转过头来问他，“还，还有么？”
　　林安阳欲哭无泪的摇头。
　　程奂之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点头了点头，然后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说，“给你当饭钱吧。”——还算有点良心。
　　玉佩是被摔碎的，怕是卖不了特别好的价钱，不过林安阳觉得或许能赚个一点，也就收下了。
　　“那个……”程奂之又说，“你知道去云石镇的路怎么走么？”
　　敢情是迷路了。
　　程奂之迷路是有点背。他本来是躲到平时经常去的林子里了，那时候阳光挺好，他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睡到一半觉得身上有点凉，再一看正好对上一双好奇打量他的蛇眼。
　　被吓到快晕了的程奂之当时不知道有了什么天授的力量，飞快地甩开脖子上的蛇，什么都不管了就飞快的往林子外面跑去。这一吓就把他的方向感给吓没了，等他跑不动了的时候，他也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他在这座山里转了足足两天，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个人，手中还拿着吃的的人！所以他们认识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程奂之都记得林安阳当时拿窝窝头的模样，他甚至特别认真地对林安阳说过，我觉得当天你拿窝窝头的样子特别好看。

　　看着程奂之刚才吃窝头差点没把自己手指头吞下去的样子，林安阳心里再次软了软，点头道，“我知道路，我带你回去吧。”
　　他想，没准带他回去能再得到小半块玉佩什么的，反正他还要拿着玉佩换点钱呢，也正好顺路。
　　那里距离云石镇也有不远的距离，少了一只鞋看上去身上还挂彩的程奂之，却努力让自己走得挺胸抬头。林安阳看见程奂之抬头时从衣领边上露出一小截白玉似的脖子，心想这定是哪家有钱的少爷去云石镇投亲吧？当时林安阳不识字，不知道他那块玉佩上的半截字是个程字，所以也没想到这个人就是程奂之。
　　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啊孽缘。
　　而当时被林安阳领着往家带的程奂之，觉得这个小鬼虽然粗布衣衫打扮寒酸，但是一张小脸还真挺漂亮的，跟个小姑娘似的。再加上之前的一饭之恩，程奂之对林安阳的好感翻了好几番。这也是所谓的孽缘啊孽缘。
　　总之他们一起走的这条路显得前所未有的漫长，长到后来程奂之做梦梦起的时候，会梦一整个晚上。

　　等到林安阳把程奂之送到云石镇门口，和他分别了之后，回头再看他宛如一阵黑旋风跑走了的样子，拽着那半块碎玉佩，心想……这玉佩够不够换只鸡啊？
　　当时他的确没想到，就是这块玉佩，让林安阳和程奂之的孽缘，想断也没断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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