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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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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门口的时候,江肃白就觉得店里有点不对劲,嘴上却说不出来。他把车停好,拿出钥匙开门。打开门的一刹那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不对劲。
店堂里的地板一半泡在了水里,循着水迹望去——厨房里面早已经汪洋一片,还有水源源不断地从水槽里往外溢。江肃白看着那些被泡在水里的桌椅以及湿透了的地毯,心中不免感叹,果然不能留那个人独自在家。
放下手里的东西,江肃白挽起袖子开始清理残局。三分钟后,浸水的地板已经拖干;又过了五分钟地毯换上了新的,并且将旧的晾晒完毕;再二十分钟后,厨房已经重新擦洗完毕,所有的器具和橱柜台面都焕然一新,闪亮的光泽似乎能印出人脸来。
江肃白双手叉腰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脸上的汗水沿着坚毅的脸庞缓缓滑落,顺着脖子流进敞开的衬衫衣领里,消失在麦色的胸口处。
楼梯处有脚步声响起,洛之狐此刻又换了一身明紫色的绸衫,金色的丝线绣着云纹布满全身。他快步跑下楼来,抓住江肃白的手臂,满脸期待地望着他,“有没有……有没有买我最爱吃的布丁?”眼睛里水光盈盈,仿佛你一旦否认它就会滴出水来的样子。
“小狐,我让你泡碗,可不是让你泡房子。你不会连放完水要关水龙头这么简单的事都不知道吧?”江肃白现在严重怀疑这个人这么多年来是怎么长大的。
“你又没有说。况且,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我记那么多做什么。”他伸出纤长的手指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每天都要应付那么多事,我会很累的,还会长皱纹。”
江肃白根本没有理会他刚才的那句话,拿着东西进厨房去了。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翻了个白眼,这家伙除了吃和睡就没有干过任何事,居然还有脸说累。要是他也算累,那自己岂不是要在累后面加个无穷符号。
洛之狐发现江肃白居然没有理他,心中不免有点闷闷的。面无表情地坐下来,摆弄桌上竹编的杯垫,细致的竹篾丝丝缕缕错综复杂纠缠在一起,毫无章法,却能缠出奇异的花纹。洛之狐唯一的爱好就是收集各种别致精巧的摆设和器具。不像大多数人喜欢把收藏保护起来,只供自己把玩欣赏;他喜欢将自己的收藏作为普通器具使用,因此浮生记内几乎所有的摆设和用具都是他的个人收藏。
一个边沿描绘着金色鸢尾盘子突然放到洛之狐的面前,上面盛着淡绿色的抹茶布丁。
“我就知道小白你是好人,是大好人!”他激动地拉着江肃白的手来回摇晃,妖冶的眼中溢满感动之情,就像濒临渴死的人看见了清冽的泉水。
江肃白看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人除了吃布丁的时候会做出可怜状外,其余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副妖精样,要不就是装深沉,不禁怀疑他前世是不是因为得不到一个布丁而死的,郁结在心,以至于今生那么执着。
“我说过了,不要叫我小白……感觉像是在叫一只狗。”后面的话说得很轻,不过还是遮不住语气里的抱怨。可惜此时洛之狐的一颗心全扑在那可爱的布丁上了,根本没有空去管他的抱怨。
江肃白瞥了一眼桌脚,那里有一个用布包好的东西,随意地放在地上。用脚尖指了指,“那是什么东西?”
“今天客人送来卖的东西。”挖一勺布丁放进嘴里,洛之狐闭上眼睛满脸享受得体味那滑润清甜的感觉。
“客人送来的?可是早上出门之后,我接到张先生的电话说他今天有事不能过来了。这东西…… 谁给你的?”江肃白从地上拾起那个布包,打开一看,“原来是个陶罐,看上去有些年头。这是古董吗?”
洛之狐依依不舍地将最后一口布丁送进嘴里,十分留恋地望了一下盘子。眼中的热情霎时消失,恢复了往常的神情,“一个中年男人送来的,一百元,是脱手。”
“一百元?!这东西?”江肃白小心地摆弄了一下手里的陶罐,“你确定这次不是破烂?看上去似乎确实有些年头。”
“据说是汉代的古董。”
接过江肃白手里的陶罐细细地查看。忽然,洛之狐眉眼微挑,发出一声惊叹。他双眼直直地盯着陶罐的封口处,仿佛中了邪一般。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小狐?”
江肃白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得担心起来。小狐是个细腻如丝的人,虽然他从不表现出来,但每次自己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变化。现在就能感觉到他心中的不忍与痛苦,他似乎在逃避什么,放逐他自己的心远离某些不愿面对的事,但又不忍心离开。
为什么他看到这个陶罐会有这样的感觉?
对江肃白来说,洛之狐一直是一个谜,永远只能解出表面的意思,却窥不见隐藏的谜格掩盖下的真实答案。
洛之狐轻轻叹了一口气,“没什么。小白,这次我们赚翻了,这应该是个春秋时期的陶罐。你看上面的花纹,描绘的是当时人们骑射的场面。你看,多生动,多激烈……这个人好像打到了很多猎物,大家都围着他欢呼雀跃。我想他一定是个大英雄,大家都很喜欢他,身边的人都以他为傲。”
不知不觉说了很多,洛之狐从未如此正经的对江肃白说过那么多话。他自己都未察觉,只是低缓地诉说着,仿佛当时那激烈欢快的情景是他亲身经历一般。
“这么个古董才一百,小狐,你还挺厉害的!”江肃白拿过陶罐,仔细地描绘着罐身的纹饰,“其实你应该去开古董店,不应该开旧货寄卖行。你看看这些,你收的旧货根本就卖不出去。”他指着店内架子上的那些货物。
古朴的木架上摆放着褪漆的储蓄罐,破旧的画刊,没有鼻子的布偶熊,还有什么杂七杂八的小玩意,总之全是些丢在路边也很少会有人去捡的东西。至于别的旧货店里常见的旧家具、旧电器等经常交易的东西,在浮生记里是一件都找不到。洛之狐似乎总是收一些别的旧货店里拒收的东西。
不过奇怪的是他总是能在不经意间收到一些古董,比如现在江肃白手上的这件。
江肃白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突然发现这个陶罐与他以往在电视上看到的有些不同,因为它的口是封住的。并且在封口处还有一些或磨损或风化的古怪纹样。
“小狐,这是什么纹饰,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博物馆里的陶罐上都没有这种纹饰。你知道吗?”在江肃白的意识里洛之狐懂的东西非常多,常常超出他的预料。
洛之狐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听到他的问话后,反应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
把陶罐塞给洛之狐,江肃白指着罐口上的纹样,“这是什么纹样,有什么意义吗?”
低头凝视了陶罐一会,洛之狐才低低地说:“这是一种封印,永不超生的封印。”
“这么恶毒。这陶罐里有没有封印什么东西?”
“不知道。”洛之狐恹恹地回答,看上去十分疲累。
看到洛之狐无力的样子,江肃白心头不由得滑过一丝疑惑,“小狐,你是不是饿了?我去做饭,马上就好。”然后急匆匆地进了厨房。
洛之狐看着自己手中的这个陶罐,不由地苦笑,莫非这真是宿命?兜兜转转它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手里,就像当初无论怎样逃避还是走到了那一步。也许真的如那时的卦辞所预示的一样,不可逃避,不能解脱,永不休止的纠缠。天命有时也是人为,谁知道经过千年的洗练它会变成什么样。
他重重地把罐子往桌上一放。也许是刚才泡到了水的缘故,罐口的封泥竟然有点松动掉落。他没有发现这细微的变化,起身去一边沏了壶茶,轻烟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妖冶的脸庞。变化出一种似幻非幻的画面。
就在此时,陶罐发出轻微的震动,伴随着它的震动,桌子上的磁碟和勺子也开始跟着震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洛之狐被这响声惊了一下,自然地转头过去,发现陶罐上的封印开始脱落了。
他心头一震,手上的茶杯随即跌落在地,打得粉碎。快速地冲到陶罐面前,他想伸手去捂住那已经裂开的缝,可是手举到一半却停住了。就这么硬生生地僵在半空中,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术。
江肃白在厨房听到外面打碎东西的声音,便走出来看看。却没想到看见洛之狐呆愣愣地盯着那个陶罐,还很奇怪地举着手。他从来没有见过洛之狐这样的表情,他永远都是冷冷清清或是妖媚无限,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姿态。可是,此时他的眼中分明充满了惊恐与不安。
惊恐!他在害怕什么?有什么事能让古怪的洛之狐感到惊恐……
“小狐,小狐你还好吧?”
江肃白觉得从刚才开始洛之狐就很不对劲,都怪自己太大意,不应该留他一个人在店里接待客人。自从看到这个陶罐开始小狐他就变得有些恍惚,与平时完全不一样。他突然觉得这个陶罐很不祥,有一种冲过去把它打碎的冲动。
就在那一瞬间,一缕白烟从陶罐里缓缓逸出,越聚越多,最后那一团烟幻化成一个人形。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年轻男子形象,他全身上下似乎除了白色就没有别的颜色了。白色的肌肤,白色的衣服,白色的头发。他就跟刚才的那团烟一样,白蒙蒙的,真实又虚幻。
白衣男子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圆润而洁白的脸,就像一个瓷娃娃,煞是可爱。闭着的双眼使表情看上去平和而安详,仿佛正在做一个绵长的美梦。
“你是什么东西?”江肃白指着突然出现的白衣男子道。
“一个被封印的厉鬼。”洛之狐突然拉过江肃白挡在胸前,“你是男人,你去对付他。”
“难道你不是男人?!”江肃白抚开他攥着自己衣袖的手。
“我当然是啦,而且还是个漂亮的男人。只是,打架会弄伤人家的手,我可不想我完美的手上留下疤痕。”
只一瞬他又变成了那个无赖洛之狐,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白衣男子,声音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眼神中的惊恐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惊奇。此刻,他显然对这个来历不明的鬼很感兴趣,一双眼睛闪烁着热切的光芒:“你是谁?为什么会被封印在这里面?”
白衣男子似乎听到了他的话,眼睑微微地颤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在他眼睛完全睁开的一刹那,江肃白不由得一惊,一双血红的眸子正盯着自己和洛之狐看。
他一双血眸,如同红宝石一般在阳光泛出晶莹的光泽。虽然有一双骇人的血眸,但他眼中的那一份透净依旧无法被这血腥的颜色遮掩。他就像一个初生的孩子那样懵懂地看着这个世界,那份迷茫是如此的纯真。
他看看洛之狐又看看江肃白,然后回头对着洛之狐叫道:“娘。”
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眼前这两个大男人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白衣鬼不解地看着这两人呆滞的表情,委屈地瘪瘪嘴。然后他试探性地又对着洛之狐叫了一声娘。
这回两个人都明白过来了。江肃白一下子就笑出了声,可又不敢笑得太厉害,只好强忍着,差点没憋出内伤。洛之狐从江肃白的身后走出来,似笑非笑,“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娘。”白衣鬼又讷讷地喊了一声,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扑到洛之狐的怀里。抬起头,苍白的嘴唇一下吻上洛之狐的红唇,贪婪地吮吸起来,辗转反复,就像饥饿很久的孩子突然得到母亲的哺育一般。
洛之狐原本白皙的脸变得更加的惨白,如同一张易破的白纸,憔悴不堪。白衣鬼的吻渐渐地停了下来,离开洛之狐的嘴唇的时候他的眼睛似乎比刚才更鲜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