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城志》山山居

9、落霞无觅处

　　琉璃从墨言的府邸出来，天色已有些昏暗了，远处稀薄的晚霞像是燃烧殆尽的烛火，只剩下余焰，残留着些微温度。

　　墨言原想亲自送琉璃回府邸，可不巧的是，宫中传下急诏，令芜渊大公子即刻入宫。

　　琉璃知他素来行事荒唐，不遵诏令也是十有八九。果然，不等宫中来使宣读完毕，墨言便冲她眨眨眼，抓住她的手想要施展移形之术溜之大吉。

　　“我劝你最好不要……”

　　琉璃的善意劝告还未说完，天空中便出现一副灵力凝聚成的锁链，紧紧地缠住墨言地双手，令他无法挣脱，锁链的另一端延伸到远处的暮色之中，迷迷糊糊，看不清人影。

　　“夙歧那家伙不是已经到北边去了吗，怎么没有把这破锁链一起带走？”

　　墨言用灵力试探了一番，见锁链没有丝毫松动的痕迹，便放弃了挣扎，对着锁链的另一端骂骂咧咧。

　　“墨言哥哥，二哥临走前特意将这御灵锁交给我，便是用来捆你去王宫和术院的。”远处的迷雾中走出一个小男孩，穿着明黄短衫，扎着垂髻，脖子上挂着璎珞，蹦蹦跳跳地走来，锁链的另一端便在他的手中。

　　“夙逸，不可胡闹。”

　　看到眼前的男孩，琉璃的目光柔和起来，但顾及到墨言的心情，还是佯装生气，斥责了他一句。

　　“阿璃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呀？”

　　男孩似乎方才注意到琉璃的身影，也并不例会她语气中的嗔怪，只是开心地笑起来，双眼亮晶晶的，如同一只归巢的小兽，开心地扑到琉璃的怀里。

　　男孩身上的奶香味混着桂子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琉璃便知道了，这孩子，怕是方才还去市集中买了平日最爱的桂花奶糕。

　　“阿璃姐姐，我好想你呀。你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进宫来陪我读书了。”夙逸双手环着琉璃的腰撒娇，余光瞥见墨言的脸色黑了几分，便又故意将脸埋到柔软的绸缎里蹭了蹭，贪婪地闻着衣裙上沾染的琉璃花香。

　　“那我们小公子这几日可有好好读书？”琉璃蹲下身来，轻轻拍了拍夙逸的头，神色温柔。这个孩子，有着与故王后相似的烟灰色瞳孔，是望州和兰沼最为珍视的宝物，若是能平安快乐地长大，便好了。

　　夙逸骄傲地挺直了自己的胸膛道：“那是自然，我每日都认真读书和研习术法，今年的术院考试我一定会成为榜首。大哥、二哥还有阿璃姐姐当年都是榜首，我自然也不能例外的。”

　　“咳咳……”一旁的墨言被御灵锁束缚无法挣脱，又被夙逸这个小鬼挑衅，不禁有些不快，“夙逸公子，宫中急诏，你却在此地闲聊，这可是在玩忽职守。”

　　“抱歉，墨言公子。我许久不见阿璃，有些高兴罢了。别着急，本公子现在便护送你入宫。”夙逸说完便恋恋不舍地放开了琉璃，走到墨言身边，准备施展移形之术。

　　“啊，对了！阿璃姐姐，其实父王另有诏令给你。大哥方才与我同路，此刻应当还未走远，便让我的侍卫带你去见他吧。”

　　听到夙逸的话，墨言的脸色又黑了几个度，但夙逸并没有给他发作的机会，当机立断便施展了移形之术，带着他离开了此地。

　　……

　　夙逸的侍卫是一个形容俊朗、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夙逸移形离开后，他便走上前来，向琉璃拱手行礼：“公主殿下，在下季舒。”

　　“季先生，不必劳烦相送，我自回府去等大殿下便可。”琉璃目送夙逸和墨言离去，眼中的温柔神色敛去，换上清冷而疏离的微笑。

　　“公主殿下，在下本就是夙漓殿下的护卫。夙漓殿下他并未到公主府中传诏，此刻就在不远处的市集之中。还请殿下随我前去。”

　　“好吧，那便有劳先生。”琉璃用灵力凝成一件黑色的斗篷，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其中跟上了季舒的脚步。

　　然而很快，琉璃便发现此举颇有些多余。因为季舒在两人的身周布下了流动的结界。街上的普通百姓和一般术者都会不自觉地避开他们行走，而且这结界还可以隔绝声音和视线，令人听不到他们的交谈，也看不清他们的面貌。

　　琉璃便将斗篷的帷帽取下，露出自己的面孔。萦绕在两人身边的结界静静流淌，如水般柔软而坚韧，没有一丝破绽。

　　“季先生，您灵力如此高强，为何愿意屈尊当夙漓殿下身边的一名护卫呢？”

　　“或许是夙漓殿下珍视小殿下，所以将我安排到了他的身边。”听到琉璃的问题，季舒没有回头，嘴角却浮现一丝玩味的笑意。

　　“那先生，又为何任由小殿下独自一人带墨言到宫中去？”琉璃抬起头，注视着季舒的侧脸。

　　此时的街道已经完全被夜色笼罩，灯火闪烁的影子落在季舒的脸庞，神色晦暗，看不分明。但琉璃却恍然间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这张脸，似乎年轻了几分，又好像苍老了几分。

　　“或许因为夙漓殿下更加珍视您吧。”

　　季舒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琉璃还在看他的面孔，来不及停下，差一点便撞到他怀中。幸而季舒快退了一步，单手扶住她的手腕，帮助她稳定了身形。

　　“多谢。”琉璃不着声色地将手抽回，向季舒点头致谢。身边有悬挂着明亮灯笼的马车经过，照亮了季舒的面孔，分明还是俊朗的中年男子模样。

　　“先生……”

　　“公主殿下似乎从未佩戴过兰沼城的族徽？”季舒似乎是因为好奇，甚至打断了她的话，低头凝视着她方才抽回的右手，上面没有一件珠宝玉石装饰，只有宽袖的边缘，露出几道浅浅的伤痕。

　　感受到季舒探询般的目光，琉璃也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右手。

　　若是灯光再明亮一些，仔细观察，纤细的中指根部还残留有一圈浅浅的痕迹。曾经，琉璃也拥有属于自己的族徽，那是一枚由千年冰玉打造而成的琉璃花戒，蕴含有上古先贤的纯净灵力，可以随心变换大小和色泽。只是，可惜……

　　少女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只是季舒觉得她的笑意不曾到达眼底，深色的眼眸就像这寂静的夜晚，充斥着无尽的悲伤。

　　“抱歉，是我僭越了……”

　　季舒上前一步，逆光的身影将眼前的少女完全笼罩在其中。

　　琉璃抬起头，便看到眼前的男子似乎又变换了容貌，年轻俊美的面孔和平静无澜的双瞳，直视着她，带着睥睨的意味，又有几分好奇和怜悯。

　　琉璃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开口，也没有办法动弹，她失去了对自己身体最基本的控制。而原本温柔流淌的结界，此刻却像一张蛛网，将她牢牢地束缚在其中，无法挣脱。琉璃忽然感到有些绝望，索性闭上眼睛，等待最坏的结果降临。

　　然而，季舒只是俯下身，小心地替她将宽大的帷帽戴好，冰凉修长的指尖穿过她柔软的发丝，轻轻地擦到她的眼角……

　　“小璃？”

　　身后传来夙漓熟悉的声音，琉璃下意识地转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知觉。

　　顾不上回应，琉璃又匆匆转过身来，却发现眼前的街巷早已空无一人，只有街角的灯笼随着晚风，轻轻飘荡闪烁。

　　“怎么了，小璃？”

　　夙漓的神色变了变，顾不上礼节，急匆匆地走过来，伸手将少女拉到屋内坐下。

　　“夙漓哥哥，我没事。”

　　想来是昨日吓到了吧，琉璃这般想着，从未见过夙漓哥哥如此惊慌的样子。她便出声安慰了他，然后伸手摘下了头上的帷帽。

　　夙漓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终于借着屋内昏黄的烛火，看清了眼前的少女。

　　脸颊和唇色都有些苍白，眼角却染上些许绯色。深色的双眸明亮地像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轮廓。如瀑的黑色长发随意地垂落在肩头，鬓边别着一朵玉石雕琢的白色琉璃花，倒映着烛火的光华，微微泛红……

　　夙漓伸出手，轻轻抚过少女鬓间的琉璃花簪，抚过她绯红的眼角和白皙的面庞，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喑哑。

　　“琉璃，一定是兰沼城最珍贵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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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墨言：哼，都来抢我的小殿下(╯▔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