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城志》山山居

6、梦回疑无路

　　琉璃用了一息的时间，便确定自己应当是在一个梦境之中。

　　因为她身处一片琉璃花海之中，茫茫白雪，似无尽头。

　　“哈哈哈哈……”

　　远方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走近些，便看到一群稚童在花丛中嬉戏。孩子们皆身着兰沼式样的服饰，在琉璃花海中吵闹追逐。不远处的树荫下静静等待的是他们的母亲，一边闲谈着城中的日常和八卦，一边慈爱地注视着玩耍的小人儿。

　　然而，越过嬉闹的人群，琉璃一眼就看到了更远的花海深处，独自一人偷偷观看着这一切的那个小女孩。

　　女孩扎着可爱的双髻，身着俏丽的鹅黄色衣衫，眉眼有些熟悉。她坐在一块高高的大石头上，来回摇晃着双脚，静静地看着其他孩子们玩耍，却并没有要加入的意思。

　　琉璃有些好奇，便悄悄地走过去，来到她的身后。

　　“望州也有琉璃花吗？”小女孩捧着脸，天真地问。

　　这是感觉到我的存在了吗，琉璃有几分诧异。便走到她的面前，温和地笑着，回答道：“望州没有琉璃花。但是啊，或许会有个傻瓜，千里迢迢为你送来。”

　　小女孩仍然是一脸懵懂的神色，也不曾看她，只是抬头看了看快到中天的朝阳，便从大石头上跳了下来，理了理裙摆，径自转身朝着花海边缘走去。

　　没礼貌的小丫头，怎么跟墨言小时候一样，不喜欢理人呢。琉璃腹诽道，却还是跟了上去。

　　兰沼城虽民风淳朴，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清明之象，但都城往来商贩众多，人口混杂，小女孩独身一人，还是有迷路走失的危险。何况小女孩有几分眼熟，或许是兰沼王族宗室中哪家的孩子。

　　琉璃怕惊吓到小女孩，便只远远地跟着。小女孩似乎是对兰沼城极为熟悉，带着她穿过大片的花海，穿过城外恬静的村镇，穿过城中热闹的集市，穿过望族聚居的街巷，最终来到了兰沼城中心的王族宫殿。

　　宫殿的门口，是等待已久的望州使者，和集结的侍女与侍卫。

　　原来，是这一天啊……

　　琉璃怔在原地，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与眼前的画面渐渐重合。

　　小女孩与使者乖巧见礼，然后向前几步，向着宫殿深处屈膝跪下，面色平静地行告别礼。一言一行，皆有风度。

　　琉璃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回忆熟悉又陌生。

　　望州三千七百三十八年春，兰沼城唯一的王女，琉璃公主，前往望州，探望刚刚诞下三皇子的望州皇后。

　　那一天，父亲忙于政事，不曾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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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去！”

　　看着年幼的自己，乖巧地行礼，然后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琉璃终于忍不住出声劝阻。

　　既然是在梦里，就任性一回吧。不要去什么望州，不要去看望姑母，不要去经历那一场噩梦，也不要就这样跟父亲分别，更不要十年都回不了故乡啊……

　　琉璃疾跑过去，想要阻止车队离开，可是身体却像是一个透明的灵体，生生从人群中穿了过去。

　　车队在望州使者的带领下，井然有序地出发离开。马蹄达达，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琉璃的心上，想到接下来的种种经历，她一刻都不愿继续呆在这里。

　　琉璃对自己施以净心之术和破镜之术，想要强行从梦境中离开。但是，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里没有丝毫灵力流转，似乎失去了对灵术的感应。梦境本身也编织地非常完美，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仿佛一个精心设计的牢笼，想要将她永远困在此间。

　　身后的宫殿和花海逐渐坍塌，渐渐成为虚无。多么熟悉的情境啊，琉璃轻叹一声，远远地跟上离开的车队，避免被身后的虚无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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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兰沼城以北的扶澜郡。此地乃是连接兰沼与望州的交通要塞，设有望州王族专用的移行法阵。因使用法阵的灵力消耗很大，望州使者一行人便在此地稍事休整，然后再行移动。

　　小琉璃的性格虽然清冷了些，但十分乖巧随和，丝毫没有王室贵女的架子，又不失孩童天真。因此，很快和此行的侍女们熟络了起来。

　　“小殿下长得可人，性子也好，只是不似一般孩童活泼。”

　　“小殿下早慧，三岁时便以变幻之术入道，自然不同于一般孩童。”

　　“倒是与文姝殿下一般，聪慧可人又醉心术法。”

　　小琉璃原是下车散心，却被小侍女们叽叽喳喳的谈话吸引了注意。

　　“你们说的文姝殿下，可是越泽的长公主？”小琉璃虽从未离开兰沼，却也时常听闻外界的消息。“传说中越泽文姝长公主长得极美，风华绝代，堪称四方第一美人。是这样吗？”

　　“小殿下。”侍女们先前沉浸在讨论八卦的热烈氛围中，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走近的小琉璃。抬头发现是她，便匆匆行了礼，但并没有停止闲谈，而是自然地接过小琉璃的话题，叽叽喳喳地与她说话。

　　“文姝殿下的样貌确实是极美的，不过年纪尚小，大概称不上四方第一美人吧。”

　　“世人皆知越泽女子貌美，文姝殿下长大后必定也是倾国倾城。”

　　“越泽出美人，如今的文姝殿下，当年的兰沼王后……”

　　最后说话的小侍女还未说完，便惶恐地捂住自己地嘴巴，跪伏在地。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袭来，余下小侍女们方才意识到，她们口中的越泽美人，昔日的兰沼王后，便是眼前小殿下的母亲，只是在她出生那年便因病香消玉殒了。

　　小琉璃却并不生气，只是轻轻地将跪伏在地的小侍女扶起，好奇地问：“我的母亲当真如此美丽吗？”

　　小侍女们还未从惊惶害怕中反应过来，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不敢回话。

　　小琉璃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摇了摇头，打算转身离开。

　　“你的母亲，我曾见过。美若惊鸿，艳若朝霞，一笑倾城，令天地失色。”清朗好听的男声，从远处走来的是一位面目俊朗的成年男子，月白的锦袍，手持一把纸扇，笑意盈盈。

　　小琉璃转身面向来者，好奇地打量着他的面目，用灵力探查，却只触到一片虚无，心中便涌起几分警惕。

　　“阁下是何人？”

　　“你不必知道我的身份。”男子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探查，摇着手中的纸扇，慢慢靠近，“但你若愿意跟我回去，我可以告诉你很多关于你母亲的事情。”

　　阵阵冷意袭来，小琉璃不禁打了个寒战。自己以灵力铸成的结界，似乎对这个男子全然无效。他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然后朝她伸出手。

　　“你愿意随我一同回去吗？”小琉璃发现自己的身边忽然间遍布虚无，寸步不能移动。那蛊惑的声音仿佛是从自己的内心深处传来，令人不自觉地想要向前走去，握住男子的手。

　　“你是何人，还不速速退下！”

　　一旁的小侍女们也发觉了小琉璃的异样，焦急地呼喊着，颤抖着向小殿下的身边扑去。稍远处的侍卫们也都施展术法手持兵刃飞奔而来。但他们都被男子的强大的灵力所阻隔，无计可施。

　　小琉璃艰难地对自己施展了净心之术，终于清醒过来，挣脱了对方的控制，并在自己的身边布下御敌结界。“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我跟你回去？”

　　可那一片虚无却并不回答，只是淡淡地继续询问，语气中多了许多不耐和烦躁：“不愿意跟我走吗？”

　　“不愿。”意识到来者不善，小琉璃立刻拒绝了他，同时用灵力试探着虚无中的气息波动，寻找面前敌人的破绽。

　　“呵——”男子发出轻蔑的笑声，从衣袖中拿出一颗血色圆石并对它注入灵力，所有的侍女和侍卫，便都一下子失去了生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小琉璃用灵力小心探查，便听到无数痛苦撕裂的哭喊，从那圆石中传来。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小琉璃因为愤怒而握紧了双手，释放出更加强大的灵力气息，不断冲击着周遭的虚无，但这些灵力立刻便被吞噬殆尽，没有丝毫作用。

　　“我取走了他们的记忆和魂魄。再过三天，这些人的魂魄便会因为痛苦和绝望而失去自我的记忆，成为无□□回的恶鬼。”男子斜睨着她，带着一丝戏谑，将圆石放回衣袖中，再次伸出了手。“如果你求一求我，他们或许还有重入轮回的可能。现在，愿意跟我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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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琉璃沉默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她撤去了所有的防御和结界，颤抖地握住了男子的手。指尖传来的是冰冷的绝望和无限的恐惧。一道黑色的藤曼从男子的袖口中探出，缓缓缠上小琉璃纤细的手腕和小臂，留下一道道灼烧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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