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城志》山山居

2、陌上少年归

　　离开丰城一路向北，穿过一片片人迹罕至的丛林、沼泽和沙漠，少年干净的脸庞早已染上了风尘。原本素净的绿色衣衫划破了衣袖，携带的食物和饮水也即将耗尽，修长的双手上遍布伤痕。

　　然而，他的目光始终坚定。

　　这是一条在人界流传已久的朝圣之路，传说中的仙人居住在极北之地，不老不死，不生不灭，只要献上这时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就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少年身怀至宝，却没有愿望。

　　不知多少日夜过去，旅途终于来到尽头。

　　大概这世间没有人会知道，世界的尽头并不是什么仙境，而是一方峭壁。云雾弥漫看不清前路，悬崖下是墨色的未知。

　　感受到怀中的锦盒散发出淡淡的寒意，少年欣喜地奔跑起来，张开双手，仿佛一只归林的候鸟，从悬崖的尽头一跃而下。

　　云雾环绕着他的身躯，裹挟着呼啸的风声，穿过雷鸣电闪和风霜雨雪，少年的耳边终于传来清澈的水声和啁啾的鸟鸣。

　　“终于，到了——”

　　然后，他便降落到一片柔软的水面，势如千钧，却只泛起一丝涟漪。

　　透过水面，少年看到了形容狼狈的自己。原本明朗的脸庞沾染了灰尘，只剩下一双如星的眼眸，斗笠和衣裳破败不堪，挂满了干枯的野草。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捧起一抔清水，净了净脸庞，露出原本俊朗地容颜，便向岸边的水榭走去。

　　少年走得迅疾，脚本却很轻。远远地，他便看到水榭中的白衣少女，枕着琴头竟是在沉睡。清风徐来，岁月静好，少女散落的黑发与琴弦纠缠在一处，不知道沉睡了多久，侧脸上还有淡淡的琴弦印痕。

　　人们口中的仙人，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但在外表看来，却只是一个柔弱的少女。

　　少年抬起双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幸而方才捧水净了脸，也洗去了手上的尘土。紧张夹杂着希冀，害怕裹挟着期待，他终于伸出手，轻轻地抚上琴弦，也抚上乌发……

　　“叮——”

　　少年慌乱地收回手，却不小心触动了更多的琴弦。

　　琴音清冷，如同碎玉银盘，平静的湖水瞬间起了波澜，湍流的小溪荡起水花。沉睡中的少女睁开双目，便用手轻轻地扣住琴弦，一切归于平静。

　　可是少年知道，自己的心里波澜未平。

　　“是你呀，小季冉。怎么又是一副狼狈的样子呢。”

　　少女轻轻笑起来，挥了挥手，便拂去了他一身的泥泞和风尘，还补好了破碎的衣裳和斗笠。

　　少女随手指了指面前，水榭的地面上便长出了一个树墩子。

　　少年理了理衣衫，规规矩矩地坐上去，唤一声“阿璃——”，可触及少女的目光，终于还是低下头，咬了咬牙，轻声补充道：“姐姐”。

　　“山中不知岁月，你好像又长高了一些。”名叫阿璃的少女歪着头，打量着眼前的绿衣少年郎。

　　“我依稀记得，去年你回来的时候，好像还只跟我一般高。”阿璃伸出手，像是安抚一只可爱的小兽一般，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去年我回来时，您也是这么说的。还有去年的去年，去年的去年的去年……五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已经十七岁了，三年前我就比你高出一个头了。”季冉不甘地争辩着，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生气了呢，像一只炸毛的小狗。阿璃的心里这样想着，回忆着从前哄孩子的办法，却好像都不再灵验了。

　　“走吧，小季冉，去收拾收拾你的屋子。”无比生硬地转换了话题，阿璃便抱起琴离开了。季冉不禁有些失落。好像在阿璃的心里，自己永远都只是当年那个十岁出头的孩童。

　　“过了今年生辰我就十八岁了，我不小了，是个大人了。”少年低下头，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双手，因为紧张和不甘，紧紧地攒起拳头。

　　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看到呢，看到我的努力，看到我的成长，看到我想要接近你的脚步，看到我内心的……

　　“唔？怎么不走呀？”

　　季冉抬起头，便看到阿璃明亮的双眸，温柔而天真，如一汪春水，还有向自己伸出的水葱般晶莹洁白的手。少年的心又一次泛起了波澜。

　　“走吧，阿冉。”阿璃带着浅浅的笑意，向他伸出手来。“你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再这样撒娇的。”

　　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拒绝眼前的少女呢。来不及说什么，季冉便下意识地握住了阿璃的手，仿若美玉，触之生温。

　　山谷忽然变得很安静，季冉可以清晰地听到错落的鸟鸣，潺潺的溪水，还有自己如鼓的心跳。

　　内心纵有千言万语，却不忍说出来，打破此时短暂的幸福。算了，季冉最终选择和自己和解。或许明年，阿璃会明白我的心意吧。

　　沿着林中小道一路前行，穿过层层迷雾。竹林的深处，反而是一片开阔的平原。

　　无边无际的琉璃花海，层层叠叠的华丽楼舍，还有笼罩着这一切的巨大结界，仍然是记忆中的样子。

　　此地名为镜谷，隔绝人界和传说中的仙境。季冉回想自己误入镜谷的经历，仿如昨日。

　　衣衫褴褛的男孩从悬崖峭壁上坠落，却被一朵柔软的云接住，送来了桃源。他看到连绵的白色花海，看到层叠的琼楼玉宇，还有花丛中明净美丽的少女，只需要一眼，他便知道，这会是他一生中邂逅的最美丽的风景。

　　花丛中的少女朱唇微启：“你曾经见过像血一样红的琉璃花吗？”

　　“不……不曾。”

　　“是吗……”少女轻叹一声，眼中涌起悲伤。

　　“但是，我……”男孩涨红了脸，说出了人生中第一个谎言，“我也在找红色的琉璃花。”也许是因为他不愿就这样离开，也许是因为少女的样子过于悲伤。

　　“我们一起找，好吗？”

　　或许这样，你就不会那么悲伤了。

　　“阿璃——”

　　季冉回过神来，问道：“为什么你要找红色的琉璃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