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神者》诺尔空想

19、生命奇迹

　　“下午好小弟弟。今天的花开得不错吧？”
　　幸村还记得自己是在一个秋季的下午和有栖川花子相遇的，那一天他因为母亲的入院而有些心情低落，就来到了花园里，也就是在那淡淡草木香中，有栖川花子坐在轮椅上向他搭了话。
　　严格来说，有栖川花子其实并不算美人，长期的住院生活让她缺少正常人有的生气，瘦削的身体仿佛可以随风飘走，甚至因为刚做了化疗而只能戴着帽子遮住光头，但是在那一刻，幸村觉得有栖川很美，不仅是夕阳的柔光，温和的笑容，更是因为有栖川那如冬日暖阳一般的精神力。
　　每个人都有精神力，或者说所有活着的生物都有自己的精神力，只是强弱不同，表现不同，甚至随着时间都会发生变化，孩童的精神力多表现为活泼好动，而老年人则多为平稳安静，而每个人的精神力又会因为自身性格等因素呈现出不同的样貌，但是基本上没有人能感受到这种无形无色的微弱差异。
　　幸村就是那个特例。小的时候，他所隐约感应到的情绪波动，其实就是情绪变化而导致的精神力波动，那个时候的他尚且不知道自己感受到到底是什么，只能归为他人情绪变化，但是当他开始潜心开发自己精神力的时候，精神力世界的大门就向他打开了——他开始能感受，或者说能“看到”精神力了。在他眼中，精神力其实就是生物的本质表现，比如说幸村爸爸的精神力像蔚蓝的天空，辽阔而包容，幸村妈妈的像一朵盛开的紫罗兰，轻柔而芬芳，真田的就像悬崖上的一棵松树，挺拔而不屈。
　　在有栖川之前，幸村从未感受到如此强大的精神力，或者说，如此蕴含勃勃生机的精神力，明明身处酷寒严冬之中，却时刻燃烧自己散发热量，明明是病弱无力的身体，却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所以在他眼中，有栖川的精神力是极美的。
　　有栖川正如她精神力所表现得那样，乐观积极，温暖随和，她会虔诚在花园里祈祷，会和小孩子认真讨论圣诞老人，会给病友打气鼓励，会倾听老人的回忆，她就像花园里木槿花一样，陪伴在所有人身旁，展示人间的美好。幸村曾经觉得，如果有人的精神力不会改变，那大概就是有栖川了吧。
　　只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有栖川会倒在他面前，那如冬日暖阳般的精神力会仿佛坠入黑夜般迅速衰弱冷却，再不见之前的生机。
　　他顾不得地上的花瓶碎片，迅速跑到有栖川身边，发现无法唤醒有栖川后，急忙按下床边的紧急呼救铃。
　　看着倒在床头柜上面色苍白的有栖川，平常自诩冷静的他头一次尝到无能为力的滋味，他不知道能不能移动有栖川，他不知道要如何抢救有栖川，他能做的，只有感受她渐渐冰冷的手徒劳地安慰她医生快来了。
　　等待医生的一毫一秒都十分难熬，有栖川的精神力和她的生命力一样迅速流失，本来可谓显眼的精神力却衰减到无法感受，幸村从来没有如此费尽心思地使用自己的精神力，过度的输出甚至让他脑袋产生了晕眩感，可他还是不肯停下，努力感受努力寻找有栖川沉没在深夜的微弱星光，唯一让他庆幸的是，这点星光还在闪烁，还在不甘心消失，他知道一旦这点星光都消失了，那么有栖川就真的死去了，因为死物无法产生精神力。
　　直到医生们赶来的脚步声打破了时间牢笼。
　　“医生！”幸村看着赶到的医生们，迅速为他们让开了位置，可一向口齿伶俐的他却无法流利说出任何话语。
　　医生看到有栖川的样子，顾不上回答幸村，便熟练地冲上去检查有栖川的状态，然后急忙把她抱上了床，围着她开始进行抢救。
　　“没事的小弟弟，你先到外面去吧。”一位护士小姐注意到了旁边的幸村，安慰了几句就将他送到了门外，返回协助医生。
　　医生护士们高大的身影将床上的有栖川完全遮盖，放置在房间四处的医疗器械被迅速开启，各种管子被插到有栖川的身体上，心电图的微弱信号让病房笼罩上无言的沉重，整个空间只剩下机械的无情声响和医生的急切指示。
　　幸村知道他不应该留在这里，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可他的双腿就是无法离开房间门口，明明所见的是医生护士的背影，明明所闻是医疗器械噪音和医生护士呼喊的喧哗，他却奇异地仿佛置身在另外一个空间那般宁静。
　　那是精神力的世界。
　　他看到的是有栖川的挣扎，听到的是有栖川的呐喊。
　　他看到一度沉寂几乎消失的暖阳在医生采取了抢救措施后又重新挣扎着从夜空中升起，她努力发出光芒，想要驱散这一片黑暗。
　　“花子加油啊，坚持住啊！”熟识她的护士忍不住哽咽，努力呼唤着她的意识。
　　她努力挪动身体，想要升到高空，可是黑暗紧抓着她不放，她们彼此纠缠着，撕扯着，争斗着。
　　“你不是每天都在向神祈祷吗！”
　　她被黑暗压迫，不服输地收缩起自己的身躯，让自己的光芒更加耀眼。
　　“你那么想活下去肯定不会认输吧！”
　　她选择燃烧自己，让光芒更大更亮，用尽全力驱逐身边的黑夜。
　　“坚持住啊花子，花子……”
　　她最后集中了所有力量，拼命甩开周遭的束缚，直冲向高空，在黑夜再次追到之前，一口气爆发所有的光芒，照亮了整个世界。
　　“神啊，求你了……”
　　那是无比绚烂的烟花，纵使燃烧殆尽也要化作点点流星，划破这片黑暗，可她终究累了，流星拖拽着尾巴渐渐被吞没，不见踪影。
　　“嘀————”心电图的报警声让病房陷入更大的混乱，医生急叫着，护士哽咽着，可幸村什么也没法听到，他全部的心神都被有栖川精神力的最后绽放所吸引，被她的最终消逝所震撼，他知道有栖川想活下去，她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战斗，她燃尽了所有也想要挣脱，她将所有都堵在了最后一瞬上，绽放了绝美的烟花。
　　可她还是输给了死亡。
　　什么也不剩。
　　不管脑袋的刺痛感有多强烈，幸村依旧坚持敞开他所有的精神力，但是就是无法找到一星一点有栖川的精神力碎片。
　　幸村第一次如此深刻明白，死亡，就是什么也不存在了。
　　刺痛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见，掉落在地上的木槿花，已经被踩得不见原本的灿烂。

　　幸村再次来到这间病房已经是两天后了。因精神力透支而浑浑噩噩的他已经不记得是如何从医院离开回到家中的，只记得在家中昏睡时做的那些支离破碎的梦，梦里都是那颗暖阳最后绽放的瞬间，他清楚看见了每一个碎片，每一粒微光是如何消失的，他伸出手来想要留住，可脑袋时不时的刺痛都在提醒着他这不是现实。从梦中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时间已过了两天。
　　两天很短，短到有栖川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两天也很长，长到这间病房已经基本没有她的痕迹了，唯有围着窗台上耶稣雕像的密密麻麻的纪念品还在提醒这里曾有一位名叫有栖川花子的女性。
　　“小男孩，你也是来看花子酱的吗？”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幸村耳旁响起，他转头望去，发现是隔壁病房的老人。
　　老人的表情很平静，他领着幸村来到了病房的窗台前，轻轻放下手中的折纸。
　　窗台上摆放着各种物品，有鲜花，有书本，还有小孩子的涂鸦。
　　“花子酱之前还缠着让我教她如何叠木槿花的折纸，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教。”老人微微叹了口气，弯下腰看着幸村，“花子酱的父母已经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收走了，就忘了这个雕像，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个念想。你也是她的朋友吧，把东西放在这里就行了。”
　　幸村沉默地将手中画着木槿花的水彩画放了上去。
　　“画得真好，花子酱看到也会开心的。”老人看着幸村的画微微笑了起来，他俯身轻拍幸村的肩膀，安慰他：“小男孩，不要伤心，住在我们这层病房的，都早就有了准备了，神只是太爱她了，不忍心她受太多的苦才将她召回了天堂。”
　　“笑吧，花子酱最喜欢的，就是笑容了。”老人说完后便转身离去。
　　幸村觉得他应该笑，却笑不出来，他在最后都看到了她想活下去的愿望，可她虔诚信仰甚至打算奉献一生的神从头到尾都没有给她任何帮助，她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抵不过死亡这个事实。此刻看着围在纪念品中间的神圣雕像，他只觉得讽刺。
　　他走出了房间，和站在门口担心儿子的幸村爸爸一起回到幸村妈妈的病房。

　　“精市，好好和有栖川小姐告别了吗？”幸村妈妈看着从有栖川病房回来后坐在床边凳子上父子两人，有些担心地询问儿子，她还记得那个偶尔在花园里交谈的女人，她对她的笑容还留有印象，面对这样的结局，她也觉得惋惜。
　　“嗯，放心吧，妈妈，我没有事。”幸村明白父母都十分担心这两天表现得神情不属的自己，便强迫自己露出了笑容，只是似乎效果不太理想。
　　幸村爸爸和幸村妈妈对视一眼，将手放在了幸村的手上，微微弯下腰来和幸村平视。
　　“精市，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迎来这一天，或早或晚，我和你妈妈也会有一天离你而去，这是不可改变的，但是不要惧怕死亡，正因为明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人们才会努力活着，活得精彩，活得有价值，我相信有栖川小姐她一定竭尽全力活出了自己。”
　　父亲手心的温度温暖了幸村有些冰冷的手。
　　“我们向死而生，我们无法决定我们的死期，但是可以决定我们的活法，决定我们做了什么，这才是生命的伟大之处。精市，记住有栖川小姐，然后让自己活得自豪，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吊唁。”
　　“而且精市，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但是也有无数的生命诞生，”幸村妈妈把父子交叠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孕肚上，“你看，我们曾经几度以为我们会失去这个小家伙，可她坚持到了现在，即使还不会思考，她也默默积蓄着自己的力量去睁开双眼看看这个世界，活着本身就是生命的奇迹。”
　　像是回应母亲的话，肚子里的小家伙调皮地和幸村隔着肚皮来了个击掌，手心小小的触感仿佛是在告诉哥哥，她也在他的身边。
　　幸村不由得睁大了双眼，不仅因为手心的接触，更因为他经历了过量消耗而突破的精神力察觉到了手心之下，之前那太过微弱而被忽视的小小精神力——那是一颗还未破壳的蛋，一颗还未发芽的种子，一朵还未绽放的纯白害羞的花苞，那是他的妹妹。
　　仿佛察觉到哥哥的精神力，她偷偷掀开自己的花瓣，露出了小小的花心，和哥哥的精神力轻轻相碰又迅速缩了回去，再次害羞地遮住了自己。
　　这就是生命，这就是生命的最初。幸村有些不想收回自己观察妹妹的精神力，即使她又重新沉睡过去，但是他还是不愿意。他见证了生命的最后，又和生命的最初相遇，第一次如此完整细腻地感受生命的存在。
　　幸村重新恢复了笑容，生命本身就是个奇迹，那他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成为不逊于这份奇迹的人，甚至超越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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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BGM： フリージア
木槿的花语是“温柔的坚持和坚韧”、“美丽永恒”。前者是因为它开花朝开暮落，不过第二天依然会坚持开放，后者是因为它生命力顽强，一朵花凋谢之后，其它的花苞便会接连不断的盛开，仿佛无穷无尽。
话说这个木槿花最开始就是我在查有哪些花在秋季开找到的，觉得挺好看就放进了文里，结果没想到她的花语刚好和这一篇这么契合。
为了描述精神力这个玄妙的设定我已经一滴不剩了qaq
说实话这个剧情是最开始便写在了大纲里的，我一直认为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他的经历，我把时间线从小时候开始写起也是这个原因（虽然更大原因我觉得我驾驭不来倒叙OTL），但是写到这里难产了很久，也难受了很久，最后写成这样也有点抱歉没有更好表达出来。
总之希望大家都能自豪地活着，不辜负生命本身的奇迹。
当然，主上本身就是奇迹了=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