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洗个枣子

4、缘分

　　下课铃声响起，沈睿撕下刚刚抄好的《逍遥游》交到语文老头办公室去，而陆白则在教室门口遇见“恰巧路过”的唐斌。
　　两人便顺理成章地同行下楼，同时由年级主任向转校生发出诚挚的慰问，例如：能不能跟上进度。

　　陆白表面上对这亲切的关怀受宠若惊，内心有个小人人看着头顶从容飘过的一串句号发出感慨：

　　实不相瞒，我们一中高二就进入一轮复习了，你们现在课本内容还没上完，为什么会产生能不能跟上课程有这种迷之问题？

　　此番慰问直接导致全村的希望对这个村，及周边竞争对手的教学质量产生了盲目悲观的估计，而这盲目的悲观在他与年级主任接下来的交谈中慢慢变得不那么盲目起来。

　　悲观依旧，但是变成了有理有据的那种。比如他今天第二次听到的，“努力一年，考个本科绝对没问题”一类论调。

　　我只是偏科而已，又不是傻，为什么努力一整年，档位会从原先的一本掉到本科？

　　唐斌感觉到了陆白情绪的变化，但只以为他是刚来第一天，不太适应，便转而问起了今天的上课情况。

　　因为该说的上午在办公室已经说的差不多了，陆白敷衍答完以后，唐斌也不知道该和这孩子再说点什么才能够优雅得体地表达自己的关心，同时又不会显得过分热情，于是场面陷入了迷一般尴尬的沉默之中。

　　学校不大，沉默着沉默着也就快到行政楼了，唐斌潇洒地朝陆白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离开。

　　依旧沉浸在悲观估计中的陆白看唐斌背着手慢慢走远，感觉这个和蔼可亲的年级主任，竟有那么一点Q。
　　和这整个学校一样，虽然实力存疑，但是非常可爱。

　　陆白走到校门口，正想导航一下回去的路，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来，中午和李铭远他们打游戏把手机给打没电了。

　　没办法，出门匆忙，没带什么零钱的陆白只能认命的靠脑海中残存的记忆摸回家去。

　　然而，刚走过几个路口后，就猛然发现他好像对自己的大脑有些过分乐观了。

　　这些路口长的都差不多，而他早上过来时，关注点几乎都放在前方不远处的邻居小哥身上，现在怎么可能还记得一路上都经过了什么，又该在哪里转弯？

　　直走了一会，陆白感觉眼前的景物从熟悉到陌生以后再次变得十分熟悉，就好像……燕京某条名不见经传的小路？

　　陷入空间错乱中好久以后，他总算放弃挣扎，将双脚|交给潜意识控制，至于能不能顺利到家，看缘分。

　　不过他觉得应该是能的，毕竟那是他家。不管怎么说，能在这么多破破烂烂的老古董二手房里住进那一套，应该是有缘分的。

　　不过显然，在这个城市里，有人比那破房子和他更有缘。

　　陆白刚刚迈进一个小巷，就看见有两波人在里边剑拔弩张，叫骂声叽里呱啦的乱成一片。凭经验判断，应该是要打群架。

　　他虽然性格比较刚，但也没有刚到转学第一天就多管这种闲事的程度，于是打算扭头退出去，换条路继续寻觅缘分。

　　还没等转过身去，却在人群中发现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在背对他的一群人后面靠墙站着，并且正看向自己。那表情怎么看怎么兴致盎然。

　　少年的骄傲总会来的不合时宜且莫名其妙，比如，他现在就觉得顶着同桌的注目礼离开是件非常丢份的事，于是双手插兜，一脸酷帅地朝同桌走过去。

　　虽然不知道过去能干什么，但是向同桌表达一下慰问也是好的。

　　毕竟他还不知道回家的路，而权衡了“自己换条路去撞大运”与“适当抱一抱同桌大腿”，发现后者的难度比前者低个几千级以后，傻子才会当场退出去平白叫人笑话。

　　尽管沈睿一天之内在自己面前出了两次糗，但陆白并不想和这位新同桌扯平。

　　抱同桌大腿回家的行为，完全可以解释为自己正义感爆棚，不放心留同桌一人在这里打架，所以陪同保护，事情结束，两人一同回家。
　　没有丝毫毛病，且相当可歌可泣。

　　陆白喜滋滋地盘算着，刚到近前，还没来得及开口慰问，沈睿已经挑了挑眉，用一副洞悉一切的口吻发问：“迷路了？”

　　“……”众所周知，看破不说破是优秀的传统美德，特别是还不算熟的人之间。
　　就比如现在的他和他这个讲了不到十句话的同桌之间。

　　此时此刻，陆白非常后悔自己为什么刚刚要倔强这么一会儿，看到群架默默离开或者报警不是三好学生五好青年最正确的选择吗？
　　做一个好青年还是做一个路痴之间，明显前者更香啊！

　　不过……好像在自己做好青年之前，路痴形象已经被沈睿捕捉到了。

　　于是陆白同学秒变咸鱼，连身都不想翻的那种，理直气壮理所应当地回道：“学校附近的路太绕了，我又是刚来奉安，确实分不清楚怎么走。”

　　沈睿张了张嘴巴，最后还是选择稍微遵守一下传统美德，没有直接说破实情，只告诉陆白等他朋友处理完事情就带他一起回去。

　　只是那语气温和的，像是在和十岁以下的智障儿童讲话，叫陆白听得有那么一丝丝别扭，却又没本事拒绝，十分的不愉悦。

　　高中生的群架，人来得一多，就更像是用嘴皮子在打，主要看气势。

　　两边都不是小孩子了，多数时候理性地知道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吵够了，骂够了，叫个有点地位又两边都认识的人过来说和一下，也就顺着台阶散了。

　　沈睿今天就是来讲和的。

　　等两边吵得差不多了，有人喊一嗓子，“鲲哥，你看这事怎么算！”

　　沈睿过去，两边都照顾地说几句“公道话”，再打几个圆场发几支烟，有人率先说出：“看在鲲哥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而后放几句狠话，接着就陆续顺着台阶各退几步，散场。

　　有人说要请鲲哥去撸串喝酒，鲲哥想都没想，眼皮一耷拉，“你们去吧，我下午抄逍遥游呢，没睡够。”

　　一个挺有地位的混混不去撸串，是因为下午花十分钟抄了篇课文，要回家睡觉？

　　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违和，就像是清北苗子不去学习，理由是刚刚打了会游戏，没看完最新一集的喜羊羊与灰太狼一样。充满了诡异。

　　但是诡异的源头没有觉得丝毫不妥，看人散得差不多了，一拍陆白，“走吧，带你回家。”

　　陆白：我怎么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

　　不过天色已经黑下去了，手机还关着机，再不尽快回去他还真怕老妈报警，所以也没再想沈睿这句无心的话，屁颠屁颠地跟着走了。

　　两人出了巷子，拐回一条笔直的大路上，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沈睿朝右边指了指，“你刚刚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陆白看看路口的便利店，非常眼熟，于是点点头道，“好像是的。”

　　又走出一段，沈睿沉吟道：“你记得那个T型迷宫实验吧？”

　　“记得，怎么了？”
　　陆白反思，他们这一路上走的很尬吗？让学渣都主动和自己谈起学习了。

　　“人家小白鼠走过一次之后下次都能走对，你……”沈睿一脸欲言又止。

　　陆白恍然，刚刚那是个标标准准的T型路口，自己居然还能拐错了弯，好像有点丢人。
　　不过气势不能输，于是一本正经道：“谁说我走不对的！”

　　“那你说接下来往哪走？”

　　前方不远处赫然立着个高架桥，不能继续直行，只能选择左转或者右转。
　　又是T型路口。

　　仔细辨析一会，陆白笃定道：“右转。”

　　“那你去吧。”

　　陆白：好像不太对？那就强词夺理好了。
　　“不行，这个和T型迷宫实验不一样，干扰因素太多了。”

　　“哦，没事。”

　　没事？？这是什么回答？这听起来就不像没事，而且嘲讽力Max

　　“……地球是圆的。”陆白挣扎。

　　沈睿失笑：“行，那你右拐，环球旅行愉快。”

　　“还是算了吧。”

　　很快，陆白就发现沈睿说他路痴一点不亏了。两人在高架前的T型路口左转，再走两条街也就到家了。
　　加上之前转的两个弯，从家到学校，一共就三个弯，被他记错了两个。

　　嗯，非常优秀，令人拍案叫绝。

　　回到家里，陆爸陆妈果然已经等得有点急了。虽然陆白觉得老妈应该是真的在为自己不回来着急，而老爸八成是着急吃饭，但不管怎么说，都是让他们着急了。

　　于是到厨房里洗了个手，乖乖巧巧的先道歉，再吃饭。

　　回忆他和老爸的相处，脑袋里蓦然冒出一个词：“相敬如宾”。

　　虽然今天语文老头刻意强调了“相敬如宾”这个词是应该用在夫妻之间，是褒义，但是陆白觉得，有时候也可以用在自己和老爸身上，而且相当具有贬义色彩。

　　就比如现在，他得因为迷路晚归而道歉，他老爸听到道歉竟然还手足无措了一下，然后习惯性的回答个“没关系”。
　　为什么会是没关系呢？不应该是关心一下迷路的原因，再说两句类似明天记得带充电宝的叮嘱吗？
　　干干巴巴麻麻赖赖的一个没关系，一点都不真实。

　　不过陆白今天感受到了挺多的温暖，也就只在心里“啧”了一声，安心吃饭。

　　忽然想到，楼上那个人回家晚了，应该会有人真情实意的关心一下，或者真情实意的责骂几句，然后好好吃饭吧？

　　嗯，正常家庭的孩子应该都那样。

　　沈睿这人好像很随和很好相处，而且看起来人缘也不错，应该就是那种很温暖的正常家庭里长大的孩子。

　　真好啊。

　　饭桌上，老妈在问他新学校新生活怎么样，陆白捡着好的说，老师对他很好、同学都很友善，同桌很好相处，而且就住在楼上……

　　他从来都报喜不报忧，老妈听了也没有什么意外，就是无法分辨儿子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他以前汇报在燕京私立一中的生活也是大同小异。

　　不过后来某天，她有事到学校去找儿子的时候，发现儿子好像过的并不像他说的那般好。

　　“看来有机会要去楼上拜访一下。”陆妈在心里默默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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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刚开，偶尔会回头修改错字，不影响阅读，可无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