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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毁容 ...

  •   那位姬君被取名为“羽衣”。

      家主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在睡梦中遭遇恶鬼,保护的仆从们因此被害。而他能活下来,是因为天上的神明看见了,派下了如月光般的白鸟们,才赶走了妖魔。而这位姬君就是白鸟的羽衣幻化出的神女。

      这类说辞被听闻消息的外人暗笑:这位突然出现的羽衣姬君古怪的来历,明显就是养在别处的外室所生下的骨肉。大概是为了让她将来身份借此贵重将来好入主中宫一类的,居然假借神明编造出这样的故事,期待奇货可居。莫不是看多了《竹取物语》才产生的歪点子?是了,本来神迁公子的身体就不好,才把一个外室的女儿借神明的缘由接回家里,打算效仿昔日藤原氏家女儿生下皇子,由此变为摄政的事。

      平安京中的贵族与世家对家主的说辞不信任的居多。哪怕在这个人鬼共生,依靠阴阳师们退治妖邪,为了躲避早良亲王的怨灵诅咒,而迁都祈求“平安”的平安京里,权贵们本能的都不会去相信会有任何神明降下赐福给人间的善事。

      换个角度来说,他们更愿意相信与传播的“事实”是:神迁君的身体就是因为家主犯下孽果太多,才产生诅咒一出生就变成死婴,直到点起火焰,要烧掉时,祭祀的火焰驱散了一些诅咒,神迁君才得以“还阳”。但诅咒并没有停止的纠缠着神迁君,使得他身体孱弱又没有兄弟可以分担煊赫盛大的家业。而新出现的羽衣姬君,估计是被藏在外面躲避鬼神诅咒的外室偷偷生下的孩子,等到长大了瞒不过去了,也身体健康不大容易夭折,才打着神明赐福的名头带回了家。

      私底下的流言这般中伤揣测,但因为权势,他们还是送了很多珍奇的礼物来府上,高兴的恭贺家主得到了上天赐下的孩子。在宴会上觥筹交错却得到“羽衣因为从神国来到人间身体不适,一直如辉夜姬在竹子里一样沉睡着”的不能见面的答复后,暗恼对方这是故意摆架子的贵妇人们则信誓旦旦的咬起舌根,说这位羽衣姬君不是因为承受不住那份家族的罪孽诅咒身体不好,就是从小在外面长大的野孩子不通礼数,要在私底下好好学一学礼仪才能出来见客。

      但府上见过那位“羽衣”姬君的下人们,都在迎送客人的宴会间隙里,言语里对家主的说词表示深信不疑。

      “我从来没有见过比羽衣小姐更漂亮的孩子!除了神明,谁还能生出那样美丽的人呢?”

      “羽衣小姐的头发像是从水里清洗干净的细密蚕丝。身上从最容易受伤的手指头到容易晒黑的脸颊都雪白干净,没有一丝做过重活的痕迹,也不存在不美观的黑色小痣,更没有一点被凡物磕碰留下的疤痕。”

      “还有身上的那件从天上带来的衣服,没有一点针脚和缝隙,天成浑然一看就不是人间的织物!”

      “这样漂亮完美的孩子从天界来到人间被赐给了大人,就像从竹子里出现的辉夜姬般不可思议,一定是神明对家族将要获得荣耀与美名的启示!”

      ………………

      仆人们都非常振奋。无论是一向对下人严肃冷酷的管家,还是喜欢唠叨着年轻侍女们过于跳脱的老女房,只要见过叫做羽衣姬君的人,哪怕是个不识字的白丁或者苛刻刻薄的老女,人人都会自发的称颂她,认为她一定是“天上之人”。

      可带着欢欣情绪的语句,并不是久病在床的神迁君想要听到的传言。

      “没有一点伤疤和黑痣,像玉像一样漂亮的孩子吗?”

      男孩摊开手,那是一双很少见过太阳,更加没有在太阳底下奔跑过所造成的苍白瘦弱的手。青筋和静脉分布在骨骼之上,纤细的有气无力,轻轻一捏就能造成难看的青紫和半天回复不了的凹陷。在当世贵族们的审美里这种病态模样的美,是被追捧称颂的娇贵。但出生后就没有离开过府上的神迁君,则时刻饱受着这份病态美带来的痛苦折磨。

      比如现在明明已经春天,他依旧不能离开温暖密闭的室内,只要一点温度的变化就让身躯在季节变化里得的风寒死灰复燃。现在他那能按韵律吟诵出美妙和歌的嗓子依旧干哑低沉,被迫要压低声音如苍老将死的老人一般说话。

      嘶哑的疑问句让深知主人脾气的仆人们在室内都哑巴了,头颅一个个压的低低的到胸口,没有人敢看一眼这位公子的模样——神迁公子最不喜欢被人看着他久病糟糕的脸色,父母和其他探望的贵族尚且要让他忍受的话,他们这些卑贱低微的奴仆只是发泄长久积郁的器皿罢了。犹记得一个乡下刚来的小姑娘因为看的过于入神,而那份入神只是因为女孩脆弱无知的少女妄想,不带任何恶意,甚至如路边的野花渴望雨露一样明媚单纯,都被又患病的公子恶狠狠的下令责打惩罚。

      时间久了,神迁公子屋里的下人比任何地方都来的乖顺规矩,也沉默僵硬,像随着公子的病一起枯败的叶子似的,散落在华丽黯淡的室内。

      可这一次下人们识礼的沉默并没有让神迁君完全满意。

      啊,沉默,寂静,像是华丽又死寂的像高贵的死者居住的坟墓。连普通的鸟儿都不在这里放声鸣叫,被生怕惊扰主人的休息的仆人赶走。

      带花粉的树木生怕引起主人的哮喘不敢种植,有生灵的池塘怕引来风寒所以被填埋,从装饰精美的窗户那往外看,围墙修建的很高生怕风雨打湿的室内的空气,却一点也不隔音,传来庆祝羽衣姬君的宴会丝竹管弦的升平喜乐之声。……一群聒噪的虫子。

      “不可容忍。”传来的鼓乐之声是尊贵之人才可以用的雅乐,想到府上一向用来表达尊荣存在的舞女此刻正在粉色的樱花雨中为那个来历不明的野种起舞,世人的注目下那个不知道流着哪来的下贱血液的野种,就要登堂入室冠上与他一样尊贵的姓氏,分享他作为家中独子的容光与尊贵。神迁君笼罩在一层病色中俊丽清雅的面孔,就被心口流淌出犹如铁水的恶意扭曲灼烧到了可怖的程度。

      “低贱的野种能和玉石相比?她不配得到家族承载着荣耀的姓氏。”仿佛能看见自己静脉里流淌的纯正血液正为了被侮辱而不甘的沸腾,神迁君一点点的把手掌缓缓收回来,就像手执一面纸扇优雅的徐徐收拢在唇边,把手背骨骼突出的指骨贴在那安抚性的吻着,不一会他又是那个丰神俊朗霁月光风的神迁公子了。

      下面屏住呼吸只敢不安地颤抖着瞳孔的仆人们因为过去的经验,可丝毫不敢因为主人放松的语气而松懈,果然,他们揣摩主人的心事做出的应对是对的——

      “你们啊,在这里什么都不说也不做也是碍眼,想要做合格的狗,就去个人把那个野种的脸划花了吧。女人,这种家族用来联姻的财产,脸蛋是最重要的筹码来着。”

      所有仆人为主人这个和家主明着作对的要求而齐齐一颤,其中因为身份低微,加上犯错直视过病中的主人,只能跪在门外泥地上一个皮肤略微深的女孩,听见里面层叠的障子传来的模糊高声,更加努力的要把自己藏在人群身体与衣物阴影的里。但说到脸蛋是婚姻筹码,联想到自己责罚过的一个无礼乡下女仆的刑罚,神迁君觉得想法妙极了,合掌高兴的说道:“啊,不如就派那泥巴里的麻雀去吧,之前的刑罚伤到脸的她,想来对毁容这件事情很有心得喽!”

      因为大声又咳嗽的神迁君浑然忘记了病情和不虞,拍手要“泥巴里的麻雀”进来听吩咐。泥地上深肤色的女孩子没有听清吩咐,但那响亮的拍掌声和她被毁容那次听到的一样,反射性的要往底下躲藏。这躲藏是无用的,不想要被牵连的女仆们立刻架着她往里面去了,连劝她安分点能少有麻烦都不敢。

      而看着被押解进来的“泥雀”深色的皮肤和脸上那道责罚中得来的长长疤痕,神迁君厌恶的摆手示意远一点,才发号施令:“这样黑,混进屋子里的角落对你是很容易吧。来,带着这把刀,去把那个野种的脸毁掉,如果没有达到我的预期,少了什么,我就让人在你脸上多给什么。作为泥雀居然肖想贵族,脸上一道疤可不够哦。为了表达你的恋心的坚定,给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吧。”

      从枕头底下随意丢出护身短刀,刚好打在女孩额头的神迁君并未觉得不妥,高傲的抬抬下颌,觉得自己作为施舍给了短刀已经是宽宏,而泥雀喜欢自己,是理所当然又大逆不道。

      至于父亲会不会生气……自己可是家中流着纯净尊贵血液的独子,一个野种因为未来家主的命令死掉了,那算的了什么?不能当做她承受不了这个姓氏的贵气,而得病发烧早死了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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