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道而驰》纪时令

2、二·奢望

　　—【齐令先生，如果给您一次回到过去的机会，您会选择回到什么时候呢？】记者笑盈盈的问道。

　　—【嗯……高中吧。】

　　—【有什么原因吗？】

　　—【我也不清楚。或许那时候天比较蓝，云比较白，笑颜比较真，宝藏般的回忆比比皆是……以及，有见一眼就会体会到此间美好的人。】

　　————“老板。”

　　齐令猛地一睁眼，慢慢能聚焦好画面后，才偏头看向左前方驾座上的西装男。

　　“到家了。”

　　经西装男这么一说，齐令才逐渐清醒过来。趁着许池醉酒，问不出他的住址，当然，他也没问。于是顺理成章的就把许池架上自己的车，勉为其难将他带回了家。胸口有些重量，他略微一低头，就看着趴在自己怀中，睡眠平稳的许池。齐令双手环住许池，西装男从前座下车，走过来给他们开了车后门。齐令抱着许池，猫腰下了车。西装男想搭把手，被齐令一眼瞪了回去：“没人跟踪吧？”

　　“都看过了，没有人。老板，您退圈后麻烦少了不少。”西装男恭敬的站的笔直。齐令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抱着许池进了私人别墅。

　　这里格外荒僻，很大也很空旷。齐令平时太早时间都不会亮灯，他喜欢把自己藏在黑暗里，逃避镁光灯，逃避流言蜚语。他一直都在关注许池，他也一直深深感觉自己和他是同一类人，他们满口谎言并且龟缩在自己的一隅之地，正是那份隐瞒让他找到了一点惺惺相惜。浅尝而止后，再也寂寞难耐了。

　　齐令抱着许池，一路走到他私人卧室，里面空间很大、设备很齐全，倒不如说是加了床的客厅。他把许池放到床上，甩了甩自己有点酸痛的胳膊，去拿买好的醒酒药来给许池吃。他蹲在床前，看着许池呜咽着下咽，不由得心里一暖。

　　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齐令隔着时光，开始与许池对话。

　　“我知道你的前男友，一个小有名气的网红。他的发布在平台上的短视频一直在和一个女生互动，你是一直看不见呢，还是选择视而不见。后来他们自然而然结婚了。许池，我喜欢男人这件事，是高中的你告诉我的。你一出现，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对女人都不会有兴趣了。我也不知道那种想接近你的感觉叫喜欢叫爱，如果早点懂了，或许我就不会白白错过你这么多年了。”

　　齐令平静的讲着自己的事，没有一点波澜，唯独在呼唤许池的名字时，含情脉脉，柔情似水。这是岁月沉淀赐予他的温柔。他继续讲了下去：“喜欢这种感情，在久别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我开始试着走进这个天生属于我的圈子，在丛林里穿行。我渴求的真爱，开始在欲/望面前沉沦，交/合是为了宣泄，而非感情。流连多年后回头再望，唯一持久了三年的感情也终于在身份面前不堪一击。我进军娱乐圈相当于把他推到风浪口，于是我们和平分手。许池，我已经残破不堪了，完整的，只有最初的心。是你无意间施舍给我的，于是我在拜读你的文章时，在笔名背后的你一眼就被我看透。你无可代替，尤其是在我失去一切后。”

　　滔滔不绝完，齐令小心握住许池的手，看见他熟睡的脸庞。如今世界变迁都与他无关，他只想走进眼前人的心。

　　眼前人的眼皮开始轻微抽搐，齐令悄无声息的松开自己的手。许池慢慢睁开眼睛，歪头和齐令四目交接。挤满他视线的脸，似乎并没有给他多大的冲击力，因为他不知道应该先惊讶是面前有人，还是应该惊讶面前的人是齐令。

　　于是他略微软着声线问道：“……这里是？”

　　“我家，本想送你回去但是你醉的不省人事，没问出你的住址。”齐令一本正经的说道。

　　“哦……啊，打扰了。”许池又眨了两下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他记忆最后一刻还是端起酒杯时，之后就莫名其妙到了这里。

　　“先起来，我们把饭局应付完。这么久没见，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齐令笑了一下，转身走到沙发坐下。

　　许池一手捂着脑门，用另一只手支起身子，心跳又开始微微加速。他有多久没来过别人家了？前男友的家他都没有去过一次。许池转念一想，齐令既然能够看出他喜欢男人，想必也能给他很大慰藉。从前是，现在也是。

　　稳定下情绪后，许池下床走到齐令旁边，齐令抬起头，拍拍旁边的位置让他坐下。许池坐到他旁边，又微乎其微的往远离齐令的方向挪了挪。他偷瞄一眼齐令没什么反应，心跳却没有因此安定，反而愈发剧烈的跳动了。

　　齐令发了条微信，西装男立马推着餐车进来，把菜品一样一样的往茶几上摆，说是茶几，和加长版餐桌也无异，不过矮点儿。西装男拜完后留下餐具就推着餐车离开了，齐令同时也打开了他那和门一样大的电视机，随便放着新闻。许池有点不适应，有点无地自容。他没有社会交际这项能力，尤其是在他认为触不可及的人面前。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买回来了。许池，高中那会儿，你有把我当朋友吧。”齐令递过去一双筷子。

　　许池接过去，想了一会儿说：“有吧。”

　　“你迟疑了半分钟。”

　　“这个……”许池有点踟蹰，很多话他都喜欢烂在心里，有些事，用语言来表达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都不把我当朋友的嘛？”而齐令就是喜欢寻根问底的人，一步步紧逼，终于让许池说了真心话。

　　“朋友……都是两个相配的人之间的称呼啊。”其实许池说的还是有点晦涩，但是齐令一听就懂。

　　落入尘埃的人，与生俱来的卑微。

　　其实许池这个人一看就能懂，他拥有一颗比任何人都渴望呼吸的心，而偏偏现实将他压的透不过气。

　　“要我说，平起平坐的不是身价、谈吐、交际，只是简简单单的两颗心而已。”齐令停顿一下，正视着许池，“我见过太多的人，趋炎附势的有，满腹心机的有，干净如白纸的人也有。许池，人一开始都是一样的，不过是走的路不同，自然心境也不同了。”

　　“那……我们明明是，走向不同道路的人呐。”许池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回避了齐令的目光。

　　“我们的终点都是一样的。”齐令觉得不能再多说，岔开话题道：“高中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对所有人都很好，所以我和你称不上朋友？”

　　“有点儿。”

　　“其实我真的当你是一类人，可你总是在看到我身边有别的朋友时刻意回避。我察觉的不错吧？”

　　“嗯。”许池抬头看了一眼齐令，未雨绸缪道：“你是不是想……知道原因？”

　　“猜的不错。”

　　“呼——”许池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一直觉得，我是你身边可有可无的人，所以……”

　　“瞎想。”齐令给了许池一个脑崩儿，震得许池捂住被弹过的额头一愣。

　　“反了。”齐令很小声的说道。许池没听清，“嗯？”了一声，齐令装模作样咳嗽两声，道：“既然之前不把我当朋友，现在我们重新开始。从此刻开始，一切清零。”

　　许池张了张嘴，半合后鼓足勇气出声：“你我可以像老友一样对酒，亦能如新朋般一见如故。”接着他带着异常兴奋的神态，放下筷子拿出手机，就一阵敲敲打打，按下最后一个标点后才回过神来，略抱歉的看了齐令一眼，对方一脸苦笑。

　　“抱歉啊，灵感来了挡都挡不住。”许池抿着嘴将手机收回兜里。

　　“憋笑呢？”

　　被齐令一点破，许池再忍不住“噗嗤”一声，齐令也跟着笑了起来。

　　“出口成章呢大作家，这句话以后会在你小说里出现吗？”齐令漫不经心的吃了口菜。

　　“大概。”许池浅笑一下。

　　弥足珍贵的笑容呐。齐令也回笑一下，许池的答案都是这种充满不确定的，他真的很没主见、很没安全感。

　　“和我讲一下呗，故事走向。”齐令道，“我可是你的忠粉诶大作家。”

　　许池看了看齐令，又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刚夹起来的肉。

　　“边吃边讲。”齐令说道。同时他心想，这人也太好猜透了。果真他这样说完，许池面部表情立马闪起光来。

　　“说说你那恐怖冒险小说怎么和刚才那句暖乎乎的话掺一块儿。”齐令问道。

　　“这个嘛，本来就是有隐晦的感情线……上一话结尾说道男主进入镜子里，把同行的所有死去的人的死亡重新见证了一遍，而幻境的最后一程，他见到了他的生死之交。”

　　这样滔滔不绝讲述故事的许池，真的是神采奕奕，和以往他见过的每一个年龄段的许池都不同。

　　“眼前的画面都是他记忆中不曾有的，但是看样子他们好像是深陷绝境。生死之交和他说完这句话以后，他补充一句大概是来世再见时我一定会忘了你，而你不会忘了我的意思，就去赴死了，而男主得以活下来。这是一个预知未来的幻境，这些想法就是刚才的灵光乍现，还是需要斟酌一番再起草。”

　　“很不错嘛，又是一个大伏笔。不过你都写的这么明显了，就没人看出来感情线？”齐令问道。

　　“有女孩子说到过，不过她们只是认为男主和生死之交在一起很好，而不是爱情很美好。”许池答道。

　　“那生死之交选择了自己死而不是男主死，为什么呢，没有别的选择吗？”

　　“因为有些选择……不能两者兼得啊。”许池淡淡道。

　　听罢，齐令的心猛地一紧。

　　这样的对话，早在十几年前就有了。

　　从前校园西南角有一个自动贩卖机，那个年代在校园属实稀奇，据说是校长女儿为了追齐令，知道他喜欢喝饮料后特意撒娇弄来的。虽然最后没有追到，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那时候学校里还没有晚自习，有天齐令放学后跑步完觉得有点渴，就连蹦带跳到西南角的贩卖机旁，老远就瞅见许池跟个木桩子似的略弯腰站在贩卖机前，吓得他一个急刹车，躲到树后面，对着空气整理了一下发型，理理校服才板板正正走过去。

　　“嗳！”齐令笑着轻拍了下许池肩膀，后者明显吓了一跳，整个身躯都一颤。“挑饮料呢？”齐令目光一斜视，瞥到贩卖机里都是可乐，不过是两种不同牌子的。

　　“都是可乐挑这么久啊？随便买一个，或者两种各来一个不就好了？”齐令自认为两全其美的提议道。

　　谁知许池只是淡淡看了齐令一眼，叹了口气说道：“可是，有些选择是不能两者兼得的。”

　　那时候天比较蓝，云比较白，少年的纯真却被自己葬送了。

　　原本年少时的一切，都只是细风掠过荒野，吹出万物复苏来那样简单。

　　但是当世俗为利刃，刀刀划得少年心口滴血蔓延时，永夜将至。一个秘密，要么昭告世人，要么腐烂心底。

　　再看向眼前这个略附着犹豫不决的许池，齐令总算懂他为何一昧封闭自己。这个人，很早就开始和这个世界对抗了。

　　“哪有需要兼得的什么，自己喜欢什么就要什么不就好了。”齐令回答道。

　　他察觉到许池看向了自己，于是立马予以回望。而这一眼，竟看透了许池眼底从远天偷来的星星，光芒点点，闪耀熠熠。

　　“你说得对。”许池情绪有些激动，“确实如此哇，怎么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我才明白呢。”

　　“如果你早这么敞开心扉对我，说不定现在的你会更不一样。”齐令笑道。

　　“我倒是觉得，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可代替的独一无二。”许池心情大好放下筷子，齐令看了一眼茶几，闲言碎语的功夫居然已经被许池大快朵颐风卷残云一干二净。

　　他后怕的看了一眼许池，是有多久没好好吃饭了啊。

　　“酒足饭饱了，天色也不早了。电影还是床？”齐令问道。一边把西装男叫进来收拾“残局”。

　　“什么床？”许池懵懵的看向齐令。

　　“睡觉的床。”

　　“哦，电影吧。你要放什么电影？”

　　“你不自己选吗？大作家，现在我是你的粉丝。”齐令目送西装男出门去。

　　“哦……可我也是，也是你的粉丝啊……”许池越说越小声。

　　“那我不是退圈了嘛，不再是星辰高挂在那里，只是和你一样的人。”齐令去电视机柜里翻出一箱碟片递给许池，“选自己喜欢的。”

　　“好。”许池扫过一遍，又挑出来几个，最后都放回去了。他抬头问齐令：“你演的电影……可以放吗？”

　　“哦？当然可以，你想看哪个？”齐令关上新闻界面，在搜索界面输入自己的名字。

　　“《背道而驰》吧，其实……”许池缓缓道，“剧本有一部分是我写的，不过用了假名字，应该没人知道。”

　　“啊，啊？啊！诶！”齐令一会儿抱头一会挥手有点情难自禁，“哪一段儿，我的天呐，想不到我还拍过你写的剧本。”

　　“就是，你一步步迈上闪光阶梯那里。那句台词‘他只会往星光处走，而不在乎一点尘埃’，也是我写的。之后你纵身跃下高台，一直到重新醒过来的地方，都是我写的剧本。”

　　“那大作家，你写那句台词什么含义呢？我理解了很多个版本，就差一个标准答案了。”齐令问道。

　　“你们明星……你以前当明星的时候，黑粉啦、流言蜚语都很多，那些就是你的尘埃，你不需要理会的。”许池继续说道，“而你的星光，或许是成功，也或许是一个对的人吧。”

　　“嗯，真好。这是这部戏里我最喜欢的桥段。”齐令搜索出电影，开始播放。

　　这部电影许池看了不下五遍了，他觉得这不简简单单是个故事，更像是齐令深埋在心底的历程。他路过命途，只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而答案却与他背道而驰。可他轮转完半生后，才发现答案就在原点。

　　“许池，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剧，谢谢你。”齐令很小声的说道。

　　许池准确无比的捕捉到了齐令的声音，耳朵一红，支吾着，回复了一声：“我也很喜欢，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不用客气。”

　　倘若喜欢的另一层含义，可以尽早揭晓就好了。

　　虽然看了很多遍，但是有人陪着一起看还是第一次。并且这个人还是这部电影的主演，是真正摘得星光的人。

　　许池看着电影里的齐令，从群演做起，默默无闻十年后爆红后，非议不断，逐渐迷失，而又重新找回自己。很多人在迷失后就永远迷失了，像齐令饰演的这样的人，真的不可多得。

　　而齐令在拍电影时也是感同身受，他的喜怒哀乐都是真实的没有半点虚假。演员就是骗子的别称，他们饰演假的人物假的人生，也是表达着谎言，用谎言博取人心的人。

　　影片到最后两个人都看得入迷了，许池鬼使神差的就问了一句：“为什么退圈啊？”

　　“啊？”齐令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立马改口道：“因为我要做一件大事。”

　　“什么事啊，为了这件事让你选择退圈。现在就要做吗？”许池把半边脸埋在膝盖里看向齐令。

　　【现在就要做吗】

　　齐令听后咽了口口水，色即是空色即是空色即是空……“保密。还不打算做，没有合伙人呢。”

　　“还需要合伙人啊……有什么要求吗？”许池眼皮越来越沉。

　　“就需要……爱……”

　　齐令下半句还没说完，就慌里慌张一个箭步过去捞起险些一头栽地的许池，捏着他肩膀把他扶起来后，才发现对方已经睡熟了。

　　齐令叹了口气，把他抱到床上，给他去了不必要的外衣。自己去洗漱完换好睡衣也爬到床上，侧卧着看着许池的睡脸。

　　“就需要爱我，就需要两情相悦，仅此而已。”

　　“晚安。”

　　齐令遥控关上灯，把所有秘密藏进了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