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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去哪啊 ...

  •   陈衔顿了一下,他努力回想着初见时的情景,终于不知在哪个记忆荒丘里找到了她的自我介绍,这个小姑娘,今年好像是十五岁吧。

      “也是啊,那你打算嫁给谁呢?有心上人了?”陈衔看了看托着腮认真凝望自己的钟晚生,她脸上并没有少女的羞怯,眼神认真得好像是在与自己讨论今晚该吃什么。

      是的,她总是这样单纯,那双鹿一样湿漉漉的眸子,从来只会写满最直白的渴望,他还没见过她脸红,哪怕是给自己换药脱衣服时,也只会一个劲地夸他皮肤细腻,肌肉硬邦邦,大长腿什么的。

      “不告诉你,”钟晚生抿抿嘴,拿开陈衔的手,打算去下她的鸡汤面。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着要一个女孩子开口向男人求婚,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她还需要一点点勇气。

      钟晚生在厨房忙活,陈衔在院子里看她的医书。

      戌时三刻,她端着鸡汤面出去,那张伶仃的木轮椅上,没有人在。

      钟晚生用手试了试,椅子上还有余温。

      然而卧房堂屋,里里外外,都没有这个人的影子。

      陈衔伤还没好,芸嫂子又爱追着他唠叨,他从来不乱走的。

      她找了找屋内,一同不见的还有那几件破衣裳和她做的一个荷包,钟晚生觉着很不划算,因为那些衣服刚拿来的时候,她在陈衔的威逼下洗了七八遍,好容易洗干净也晒干净了,还有那个荷包,可是她绣鸳鸯绣的最好的一个成名之作,居然通通叫他拿走了。

      这个人,简直是莫名其妙,对着仇家可以谈笑自如,和自己的恩人却不告而别。

      人虽走了,可是整个屋子,却全都是他的气息。

      他给钟晚生雕的笑面小藏狐和长青发财树,他给钟晚生吹过杏花天影的木笛子,他嫌弃过的不精致的碗筷,他睡过的枕席和被褥,他坐过的老旧不堪的摇摇椅……

      鸡汤面洒了,钟晚生手上被烫得又辣又痛,白皙的手上起了好几个大泡,她低下头,感觉有什么从眼眶里溢出来,滚烫的,饱满的,擦不干净。

      钟晚生顺着巷子向外奔了二里地,没见着他的踪影。

      好吧,他真的走了,他的消失和他的出现一样。

      没有痕迹,没有声音,没有预警,不能拒绝,无法逃避。

      “小姑娘,你找谁呀?”钟晚生觉着很伤心,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着,并没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

      “咳咳,小姑娘你找谁呀?”莫名其妙的,她不理,那个声音却一直喊她。

      钟晚生抬起头,面前是一棵上了年纪的老榕树,约莫六七丈的样子,枝叶层层叠叠。粗壮的树冠上悬着许多巨大细弱的气生根,她记得当地人都叫它万年青,也有人把它当作姻缘树,不知道这棵树在这儿多少年了,不过显然它很抗老,因为那个呼喊她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我找一个病人,约莫二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走路也不便利,你瞧见他了吗?”钟晚生擦了擦眼泪,感觉点燃了一些希望。

      “那样的小伙子可多了啊,”老榕树笑了笑。

      “呃……最好看的那个。”

      “最好看的那个啊。他确实病歪歪的,不过他是骑马走的啊,我看见他往城西去了,那是你的心上人吗?”老榕树很诚恳,作为一棵姻缘树。他时时刻刻关注着自己的业绩。

      “不是,他……他偷了我的东西,”钟晚生恨恨道,没有道别便立刻向城西奔去。

      陈衔骑的是快马,钟晚生只有两条小短腿,她自知追不上陈衔,除非用法术。

      可钟晚生并不是寻常小妖,九幽归于冥府治下,那里上通黄泉之水,下连地火之渊,关押着的都是上古时期作恶多端的大魔,每一个在六界拿出来都有响当当的名号,不管是神界还是冥界都派了重兵在那处把守,生在那处,想要暗搓搓地长成一只化形的妖物是绝无可能的,是以钟晚生刚刚有了灵识就被迫上了冥界的户口,做什么都得受天规的辖制。

      天规有戒训,在人间不能使用法术,否则必遭反噬。

      钟晚生闭上眼睛,伸出食指画了一个半圆,乍然四野便有风起,隐约有喑哑的马嘶声传来,一匹高大的通体漆黑的宝马竟凭空出现在了眼前,细细一看,那匹马似乎还生着双翼。钟晚生爬上马背,用力一夹马腹,瞬间便轻飘飘飞了起来,一路向西。

      该死的,胸口好痛,她昏昏沉沉地想到。

      得得得,得得得……

      陡峻崎岖的山谷之间,尘土扬起一丈来高,十几匹骏马在山道上飞驰,当先的是一匹高腿长身,油光水滑的白马,马上坐着个青衣少年,他看上去面色苍白,嘴唇紧抿,脊背挺得笔直,手里的马鞭倏忽间便是好几个起起落落,像是不要命般往前冲去。

      后面紧紧跟随他的那十几匹追赶他的枣红马也都是神骏,上面坐着的一律都是身着青黑色铠甲的军人,这些盔甲上都刻着血剑征兰的图样,与那少年腰间所佩之剑如出一辙。

      “少将军,救你的那个姑娘似乎在后面追你,”呼啸的风中传来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陈衔愣了一下,渐渐放缓了速度。

      “陈衔,等等我,”昏暗的夜色中,他仿佛听见那个支离破碎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陈衔,陈衔……”

      还有疾行的马蹄声,重重的,像是钝刀子在杀人。她还会骑马,为什么所有女人不该会的她都会?

      “掉头,”他听见自己如是说。

      陈衔两手拉住缰绳止住了趋势,一行人皆跟着他停了下来。离他最近的士兵拉住马头,欲哭无泪道:“将军,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咱们现在在逃命欸……”

      “我知道,”陈衔拍了拍周小朗的肩,两腿一夹马腹,向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马上相见,陈衔喘着粗气,看见那个女人趴伏在马背上,神色似乎很是痛苦。

      不会骑马为什么还要骑?

      钟晚生捂着胸口下了马,一头的大汗,她很疼也很累,所幸她找到了陈衔,那个人坐在白马上,就在她的眼前。

      “陈衔,你要去哪里?”她拉住了白马的缰绳,可怜兮兮地看着马上的那个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黑,她竟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要走了是吗?”

      “你是要回家了吗?是今天芸嫂子说你是拖油瓶你生气了吗?还是你想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了?”钟晚生见他不回答,伸手够住了他的衣袖:“还是你觉得我对你不好,只想着嫁人都没好好照顾你是不是?”

      “不是。”

      “我没有要拦着你回家,但是你的伤还没有好透啊,要不然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回去,等你伤好了我再走行吗?”钟晚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生自己气,急得口不择言:“而且……不管你是怎么了,都不该不告而别对不对?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怎么能不跟我说一声,白跟你好了……”

      “钟晚生,”她听见马上的少年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一点也不温柔地命令她:“别哭了。”

      “少将军,叙完旧了没啊,现在这里可是有好几伙人……”周小朗骑着马到了他身边提醒道,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衔抬手制止了。

      钟晚生哭个不停,陈衔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冷声对周小朗道:“有钱吗?”

      周小朗有时候真的觉着少将军很莫名其妙,他委委屈屈地摸了摸荷包,里面有十两碎银子和几张一百两的银票,差不多是他的全部家当,将军像个强盗似的盯着他,他只好瘪着嘴把那些东西都交了出来。

      “给你钱,别哭了,”陈衔下马把银票塞进了钟晚生手里,他知道她一直过得很苦,每天为了占那个人多的摊位,月亮还没下山就去御花酒楼下边等着去了,她说过屁股占着的才是她的。陈衔白吃白喝她一个月,现在又不告而别,确实很不厚道。

      钟晚生是个很爱钱的小姑娘,给她银票她一定会开心的。

      “你就是不想让我跟着你对吗?你不用给我钱的,我又不是死皮赖脸的人,”钟晚生抹了抹眼泪,把那些已经被泪水打湿的银票扔在了地上,看得周小朗心里抽痛得不行。

      “你到底怎么了?”陈衔抚了抚额角,觉着很头疼:“几个时辰前不是还和我说已经有了心上人,在想着嫁人的事吗?”

      “就因为我不告而别,就哭成这样吗?”

      陈衔揉了揉她的发心,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轻轻地擦净了她断了线的眼泪。

      “不要哭了,女人的泪水,是最无用的东西。”

      “少将军,”周小朗催促了几声。

      钟晚生止住抽泣,呆呆地看着陈衔,他拍了拍她的肩,道:“回去吧,不要跟任何人说见过我。”她愣愣地看着陈衔上了马,转身就要离开,破釜沉舟地喊了一声:“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陈衔一只手拽起了钟晚生,另一只手拔出了龙吟剑。

      紧接着,一支又一支的箭如雨下,陈衔一只手揽着她,不停地避闪着,钟晚生躲在他的衣袍下,只听见了数声惨叫,还有利刃穿破血肉的声音。

      “别看,别怕,”陈衔捂住了她的眼睛,利落地在马背上打了个滚,躲掉了几支箭。她挣开陈衔的手,刚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就听见一个士兵惨叫了一声——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小腿。

      “钟晚生,别乱动,”陈衔拉过她按在自己的大腿上,钟晚生越过他向后望去,只看见一个黑漆漆的淬着寒光的箭簇直冲他后脑勺而来。

      “陈衔,你真的不要我了吗?”陈衔拉着缰绳往前狂奔,在山呼海啸的箭雨里,听见钟晚生轻轻开口,又问了他一遍这个问题。

      真是奇怪,她的声音明明那样小,却那样清晰。

      “你便那么在乎?”他话音未落,忽然惊奇地发现所有冲着他们而来的箭矢都在刹那间调转了方向,循着来时的轨迹原路返回了,就像是有一双手在某个瞬间凝滞了时间,将那些箭矢全部拨动了一遍。

      更多的惨叫响彻在山谷间,鲜血像红棘花一样开遍了这片土地,箭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疏,直至消失。

      这简直可以归为奇迹,神力,能做到如此的,除了摘星楼的那群神官们,他想不到还能有谁。

      哪里来的血腥味?

      陈衔伸手摸了一把胸口,那里有新鲜的,粘稠的血液,他吐血了?果然刚受过伤的身体还是太过虚弱了吗?

      下一刻,惊惧和哀恸一同爬上了少年将军的脸,那个阅尽千帆的人,此时变得异常慌乱。

      那是钟晚生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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