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来》崔梅梓

14、第十四章

　　善来推断或许只这妇人瞧出了她的女子身份，想事情或许还不至于太糟，而且这妇人话里威胁意味浓重，要是真如她所说真闹了起来，自己想必要前功尽弃，比起其他来，这个倒可怕，思及此，善来决定先如了妇人的意再静观其变。
　　善来于是拱手笑道：“如此盛情，却之不恭，请。”妇人回礼：“李公子请。”倪丰看着妇人与善来一前一后往后屋去，双眼简直冒火，又见前头两人身影渐远，急忙追了上去。
　　妇人请善来坐了，又叫小丫头上茶，善来接了，却不喝，只掀了盖子闻了闻。妇人察觉，笑道：“我无恶意，你大可放心。”善来只是笑，并不接这话。
　　倪丰追过来，脚还未踏进厅堂，忽然不知道哪里钻出来个团子似的小孩儿抱住他的腿，咿咿呀呀地说：“爹陪我玩。”倪丰给这四个字喊得心要化了，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于是他把那孩儿抱起来，哄了两句后仍要往厅里去，那小孩儿搂着他脖颈大叫：“不嘛，我要到外头去！到外头去！”倪丰哄不住，只得抱着孩子往外头去了，只是心中实在气愤难当，临去前还望着厅堂狠狠盯了一眼。

　　善来在一旁看的分明，问妇人：“这是嫂子的手笔？”妇人笑道：“若不如此，怎么能够和李公子一叙？”善来笑道：“可是不叫四哥在一旁，多少有违礼数。”妇人听了道：“可我接下来讲的话，姑娘怕是不愿意叫我夫君知晓。”
　　话既说到这份上，善来也不再伪装，用她原本声音对妇人道：“那姊姊你想怎么样呢？”妇人笑道：“也并不想怎么样，只是日子实在无聊，想寻些乐趣。”善来笑问：“那姊姊想从我这里寻些什么趣呢？我实在想不明白，还望姊姊明示。”
　　妇人笑着转身，拿了个卷轴在手里，展开后看了一会儿，笑道：“这样的画只卖三十两，太便宜了，怪不得他们都争着买，你说呢？”说完把画递给善来。善来接过来看，是她作的竹溪烟雨图。妇人道：“新作不久吧？还能闻得见普洱的味。”善来只是问：“我是个卖老子家业的败家子，我爹死了有段日子，哪有太新的东西？没办法只好用点子手段了。”妇人点了点头，问：“你很缺钱？”善来道：“最近比较需要。”妇人指了指善来放下的茶碗：“要帮忙吗？”善来会意，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放下，笑道：“姊姊你叫我继续把画卖下去就是帮我了，别跟别人说。”妇人笑道：“那能告诉我内情吗，我很想知道，我瞧出来那些话都是出自一人之手，又听了你告诉我丈夫的那些话，觉得这事处处都古怪，我实在想不清楚，所以才想着有机会见见你，见了更了不得了，公子变作了小姐。”善来道：“人总有自己的难处，我不想展示给别人看，姊姊你见谅。”妇人看了她一会儿，旋而笑了，道：“我知道了。”说完叫丫头，吩咐了两句话，丫头点头去了。过了会儿，丫头从内室出来，将手中之物呈给妇人，竟是一叠宝钞。
　　妇人将宝钞又点了一遍，递给善来：“这是五百两，你拿去。先前卖出去的那些是追不回来了，谁青眼买了去，只当是他们的造化吧，余下的几幅我都自己留下了。你需要钱，这些就收下，咱们今天算认识了，往后再有什么高作，一定想着我，我能见着这样的好东西，是我的福气。”善来很缺钱，但是五百两太多，便对妇人道：“姊姊，当初议定好的，我收取一半，我只要属于我的钱，我心里清楚，它们不值一千两，姊姊还是给合适的价儿。”妇人闻言叹道：“听你这话，也知道你是个君子似的人物，如今是落了难吧？你年纪还轻，哪里知道行价？我丈夫也不是里头的人，所以才那么便宜就卖了，三十两也太糟蹋东西。高了你心里过不去，低了我看了心疼，咱们各退一步，你只收下，其中有些是你该得的，你觉得多出来的，便当做是我借你的吧，来日还我就是。”
　　这样大的人情，安然收下实在很难，可是善来确实很需要这一笔钱，她得尽快将自己从刘府抽离，谁知道她下一回崩溃大哭是什么时候呢？拖泥带水只会增添痛苦，别无益处。于是善来只是稍作犹豫，便十分感恩地将钱收下，并对妇人道：“姊姊，日后我必报答你。”
　　见善来收下了钱，妇人心情颇佳，又请善来坐。善来本该尽早离去，但妇人盛情，她不好告辞，便坐下陪妇人说话，一碗茶喝完，善来站起来告了别。
　　妇人亲送善来到前头铺面，善来跟她告别，进去前道：“章姊姊，来日再会，我必有报答。”妇人道：“只盼来日再会。”

　　倪丰抱着儿子在自家铺子对面的饴糖摊子上坐着，见善来那般久才从里头出来，不由得面目狰狞，一口牙咬碎。
　　善来要回客栈去，走了一段路后察觉到不对，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缀了几尾巴，尽是些魁梧汉子。又走了一段儿，善来便发肯定了那四五个人就是跟着她的，只是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心里一时着了慌。一慌，脚下就快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不好，侧身觑了，果然那几个人比方才离得更近了些，且有包夹之势。
　　善来心里更急了，但也知此刻须得镇静，要真出了事，她的麻烦可不止眼前一点。这样想着，竟真的平静下来了。
　　善来想巷子肯定是不能走的，大街上热闹，青天白日，想必他们还不敢太猖狂，要是他们真不管不顾地掳人，那就在大街上大闹一场，总之是决不能叫自己被他们带走，几个人都眼见的不是好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善来心里有了主意，便开始从这条街穿到另一条街，永远走最热闹的地方。后头那几个人渐渐察觉出她意图，竟不肯退却，脚下加快，竟是真打算强把她抓去。善来听着脚步声愈来愈近，已急出了汗，他们人多势众，拿捏她简直轻而易举，街上的人为未必来得及反应。这一刻，善来的心好似在被熬煮，她全无应对之法，除非……
　　不远处影影绰绰过去个人影，侧脸倒像是认识的，刹那间善来福至心灵，打算不管认识不认识都要求他救助。善来这样想着，快走就变作了跑，耳边的风声愈来愈紧，身后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也愈来愈近，三十步，二十步，十步，五步……
　　谢天谢地，佛祖保佑。那条手臂抓在手里的时候，善来如此想到。“世子救我！”说完这句，善来一下子泄了气，耳边嗡鸣不止，人也摇摇欲坠。

　　魏潜给一条突然出现的手吓得不轻，惊恐回头，看见一张印象深刻的脸。
　　吉祥就跟在魏潜身边，见有人袭击他主子，立马就冲上去拧人。善来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哀求，死死拽着魏潜手臂不肯松手。
　　这番变故已惊动周遭其他人，魏潜四下里望了，看见了不远处围插着的几个泼皮人物，心里便差不多明白了。吉祥还在拉人，魏潜喝止了他，吉祥收了手才把善来认出来，吓了一大跳。
　　此时候卫正好来到，魏潜便出声叫他们停下。为首的认识魏潜，恭声询问何事，魏潜便指了那几人的方位，说了两句话。那几人见候卫插了手，忙不迭逃窜，正方便了候卫抓人。

　　善来坐在屏风下抱着胳膊发抖，魏潜推了门进来，把书箱放到她跟前，善来仍在后怕，颤声和他道了谢。
　　魏潜将她仔细打量了，道：“那几个人说，有个叫倪四的叫他们给你些教训，要把你拖巷子里打一顿。”善来闭了闭眼睛，除却倪四也没有旁人了，早该想到的。
　　魏潜自坐下了，敲了敲桌子，提醒她：“说说吧，你这是怎么回事？”他知道善来是什么人，想的是自己既管了这闲事就得给刘悯交代，得问清楚了才是。善来也知，所以第一句话就是：“我都告诉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他？”
　　魏潜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善来把这事原原本本给他说了，魏潜听完眉头已如山川陡峭，看她的眼神十分复杂难言。善来再一次哀求道：“真的求你，今天的事千万不要跟他讲，我真的要离开。”
　　魏潜很不解：“你既然爱他，为什么一定要走呢？给他做妾并不委屈你，你的所作所为在我看来十分的无理取闹，甚至不识抬举，即使我敬佩你，你太自私，根本没有为他考虑过，这样也能够说你爱他吗？”
　　善来连日来的委屈在这一刻如溃堤，她哭道：“我不爱他为什么会陪他来这里？我不爱他我根本不会痛苦！我不愿意做他的妾，也不愿意做别人的妻子，我只想回我的家，哪怕后半辈子孤苦！也好过在这里看他与旁人琴瑟和鸣，不若杀了我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