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要解甲归田》妖都某腐

49、番外 少爷（一）

　　小楼窗边，月色入户，笼罩着两条纠缠的人影，留下一地余韵。
　　“唔……呜……”“呵……”
　　片刻之后，修愿揽住他的少爷，手指替他轻拭唇角，“少爷，夜里凉，到床上去吧。”
　　章谦益把自己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随他作为，“还早呢，我还不想睡。”
　　“那去榻上看书吧，我要关窗了。”
　　那榻是仿着北边的炕床做的，下面烧了火便热乎，灶口设在楼下，屋里一点烟熏味都没有。因着章谦益身体不好，天气一冷，这榻便时常暖着，这在章家是独一份的。
　　修愿把人扶到榻上坐了，还给他盖了一层薄毯在腿上，“要看哪本书？”
　　“嗯……家里书局新出的书送来了吗？”
　　“还要过几日。”
　　“那随便拿本连环画给我吧，要庭桑画的。”修愿从旁边的书架上取了书来，交给他。章谦益略叹，“这个家伙，这几年都忙着教孩子，出的那两本还是教孩子的习作，真是让人盼断肠。”
　　“庭桑不是准备继续画了么，少爷不用急。”
　　章谦益摇头，“说是新题材，那个‘准备期’就要很久，一上来就堵了我的口，不让催。”顿了一下，失笑，“看来在他眼里，我已经是‘催稿’两字的化身了。”
　　修愿陪着笑了笑，见少爷已经翻开了书页，便先去关了窗，然后下楼去检查灶膛的火，再鼓捣点温补的羹汤。等他端上来，少爷已经在榻上打着瞌睡了。
　　方才还说不想睡……
　　修愿眼里略黯了黯，少爷今年的身体比前几年稍差了，入秋之后精神也越来越不济。
　　放下汤，拿开书，把人抱住，往床上去。
　　“嗯……修愿……”章谦益在修愿胸前蹭了蹭，眼睛都没有睁。
　　“我在，你安心睡。”
　　把人轻轻放到床铺里侧，拿开薄毯，除了外衣，盖上被子，掖好被角。看他真的睡熟了，修愿这才放下帷帐，起身收拾。
　　过了一会，收拾好了之后，修愿也脱了自己的外衣，熄了灯火，撩开床帐，轻手轻脚躺到床铺外侧。侧过身子，在黑暗中隐约捕捉到少爷的脸庞轮廓，呆呆出神。
　　——自八岁那年入府，他已在少爷身边陪伴了十七年。

　　最早的记忆非常的模糊，除了“阿壁”这个名字，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稍微清晰一点的，便是自己跟在一群乞丐后面乞讨，后来他被一个人牙子看中带走了，养了一年多，又被卖给更高级的人牙子。
　　人牙子虽然调教他们，但为了卖个好价钱，并不会太虐待，至少不能留下皮肉伤。又因他模样周正、性子坚韧，人牙子把他往高级仆人的方向培养，就这样一直留到了八岁。
　　八岁那年的春末，章府的管家为章家大少爷挑选贴身伺候的仆人，最后选中了他。他就这样被带到了少爷的面前。
　　这富家少爷，怎得看起来很虚弱？
　　他给少爷行礼，抬起头却看到少爷对他笑，这……会是个好主子吧。
　　与少爷在主院住了一个月后，他们搬到了东边的小院，更为僻静。他这时也了解了不少东西，比如章家在棘阳有很多产业、少爷从小身体就不好、少爷下面还有隔了三四岁的两个弟弟等。
　　少爷性子温和，爱读书。
　　……古有夏先后，方懋厥德，罔有天灾。山川鬼神，亦莫不宁，暨鸟兽鱼鳖咸若。于其子孙弗率，皇天降灾，假手于我有命，造攻自鸣条，朕哉自亳。惟我商王，布昭圣武，代虐以宽，兆民允怀。今王嗣厥德，罔不在初，立爱惟亲，立敬惟长，始天家邦，终于四海……
　　他停下磨墨，看少爷默写文章。
　　少爷写完，搁笔，“阿壁，你来看看，有不认识的字吗？”
　　他细细读了一遍，指出几个字来，少爷便会给他解释，还会给他讲解整篇文章的意思。
　　“这是《尚书》里面的一篇《伊训》……”
　　他边听边点头，或者提出一两个疑问。这是他最喜欢的时刻。自从少爷开始教他识字读书，他便从心底认可了这个小主子。
　　“少爷，听说您跟二少爷、三少爷的名字都是取自这本《尚书》的？”
　　少爷点点头，“我的名字和三弟‘克俭’出自《大禹谟》，二弟‘俊德’出自《尧典》。”
　　“听起来都很有内涵。”这时他们已经相处了半年，他对少爷算是颇为了解了，也敢于提出一些要求，“那个，少爷，您能帮我另取个名字吗，也从《尚书》里面取吧。”
　　少爷果然没有责难他，只是微微一笑，“这有何不可。”他略作沉吟，“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四海困穷，天禄永终。……便取‘修愿’二字，如何？也是出自《大禹谟》。”
　　“好听！”他顿时眉开眼笑了。

　　少爷是早产的，从小身体就不好。
　　章家找了许多郎中来看，都治不好。章家甚至找了退休的御医来看，那御医倒是瞧出了些名头，但也没法治，还给出了“判决”——十五至二十五岁会是章谦益最健壮的年龄段，几乎能与常人无异，但之后就会迅速衰弱，并且活不过三十岁。
　　章家自然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给朝廷捐了一笔大款，请了一封圣旨，让太医院所有御医都到章家走了一趟，结果依然没有改变。
　　章家毕竟是个大家族，未来需要一个可靠的继承人，少爷于是自然而然地不被列入考虑范畴。夫人身子养了两年，再次怀孕，而后诞生下二少爷，次年又生下三少爷。这两位少爷都身体健康。于是少爷不再需要背负什么使命，父母对他没有多大的期盼，唯愿他快乐过一生罢了。
　　了解到这些消息时，修愿已经入府两年多了。这时他对于少爷的情感已经不是简单的主仆，还是同伴，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明明是同龄，少爷却比他瘦弱了那么多，还很容易就生病，修愿总是下意识地把少爷当成易破碎的陶瓷，照顾得无微不至。
　　两年多时间里，修愿与少爷同吃同住，偶尔还同睡，他对少爷上心，照顾得周到，饮食医药一点不出差错，还时常寻些开心事说与少爷听。在他照顾下，少爷的气色倒是一日好过一日，也少生病了。
　　修愿端着一个空碗出来，便见二少爷、三少爷相伴而来。
　　“修愿，大哥在做什么？”来人声音压低。
　　修愿欠身，“回二少爷，少爷在画画。”修愿口称“少爷”而非“大少爷”，因为他是章谦益的贴身仆人，受他倚赖，又得了府里老爷夫人的赞赏，身份地位与一般的仆人又不同。
　　二少爷点点头，声音也不刻意压低了，“行，你去吧。”说完领着三弟进屋去。至于那只空碗散发的残余药味，不用问，是大哥平日常喝的温补的药汤。
　　章家大少爷独居东边小院，并不需要每日到主院去晨昏定省，一日三餐也只有中餐过去吃，余下的在小院独立厨房解决。底下两个弟弟在主院住着，时不时便会过来寻他。
　　修愿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他们围着圆桌坐了，边吃糕点边商量着请私塾先生的事。
　　当下重文，但凡有点余钱的人家都会让子弟读书。不过由于是经商人家，家中子弟未来都是要继承家业的，倒是不那么在意科举文章，因此不去府学，只想请个先生来家教一教。
　　说是商量，但其实这事三位少爷并没有决定权，老爷才是一锤定音的人。
　　几日后，这事便定下来了。世交的杨家请的先生不错，家里私塾也不小，也有别人家的子弟在寄读，章老爷于是也去求了三个名额。自然，大儿子的那个名额，说好了并不能每日都到的。
　　“咱们自家要请先生肯定也能请到好的，父亲如此决定，应是想让二弟、三弟多跟这帮商界下代继承人多接触。”
　　修愿边帮少爷更衣，边和他说着话，“少爷你也可以多交几个朋友。”
　　章谦益没多少反应，穿着里衣坐在床沿，“我并不要紧，反正将来也不需我去撑着家业，且看缘分吧，若有顺眼的便结交，若没有便罢了，反正我有你了。”
　　修愿微笑，“少爷你开心最重要，不过我觉得少爷你这么好，肯定会受欢迎的。”
　　章谦益看着自己略显瘦削的手掌，声音低了几分，“我这身子，棘阳城里的人大概都知道，谁会跟一个注定活不长的人交心呢？”
　　修愿才放好衣服，听见这话，立马转过来抱住他，“少爷如今的身子越来越好了，我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生病，你一定可以活到八十岁的。”
　　章谦益微笑着回抱住他，略有些羡慕修愿的健壮。“今晚我要抱着你睡。”
　　“嗯，都随少爷的心愿。”
　　两日后，章家三兄弟到杨家的私塾报到，很快便融进去了。章谦益虽不像两个弟弟活泼多交，倒也有了一两个说得来话的同窗。
　　修愿则和其他仆人一起在私塾旁边等待着，不同的是他每次都会站得很近，既能从窗口观察到少爷的情况，也能听到先生说话，还听得津津有味。这样，也相当于和少爷一起上课了。几次之后，先生也注意到了他，干脆让他进来，和章谦益坐一桌了。章大少爷自然是对先生再三感谢。
　　这般平静的求学时光一晃便是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