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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凡间禁术 ...

  •   坠河之前,大司命千算万算地设计了自己的死法,心中笃定,自己必要成为五尾狐妖的果腹之餐了。可她万万没想到,狐狸都是畏水的。所以她这一跳,自以为了却尘世,超脱六道,归于混沌,却不想,恰恰为自己寻了一线生机。

      “嘶——”好痛啊,全身都痛,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仿佛被生生错开过,又重新安回去一样。这是大司命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这辈子都没这样痛过。

      她试着努力睁开眼睛,却因为太久没掀过眼皮,酸涩的眼眶不自觉的溢出泪水。她眨眨眼,用力睁了睁,却发现周围一片黑漆漆的,只是隐隐有一些光,看得出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山洞之中。

      怎么回事?她不是身归混沌了吗?为何她还有灵识,还有感觉,还能在脑海中生出这一番自问?

      她感受着周身,体内元神尚余一丝,法力已经尽失。她尝试着动了动胳膊,却牵动了什么,发出“哗啦”的响声。她低头看下去,这才发现,自己正坐着,背靠着坚硬的石头,被一根粗粗的铁链捆绑着全身,拴在石壁上。

      大司命艰难地稍稍动了动手脚,疼痛立马刺激得她眼泪盈眶。不过还好,手脚都还有知觉,这么痛,看来肉身也未死。

      她一边庆幸,一边满头雾水。那狐狸是害怕弑神之罪,所以没有取她性命吗?但是她现下又是什么情况?狐妖不杀自己,却把自己关起来,是打算拷问生死簿的下落嘛?

      她在那里猜来猜去,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等她回过神来,被突然凑在自己面前的一张脸吓了一大跳,几乎要跳起来,却因为身上的链条和疼痛感,又被硬生生按了回去。

      “你醒啦。”那张脸问她,声音柔柔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那脸退后了两步,大司命这才借着微光看见她的样子。那人亭亭而立,腰肢纤细,两颊莹白透红,身上穿着粗布麻衣做妇人打扮,头发盘起成髻,是个中规中矩的美人,与那狐妖的样子大相径庭。她曾看过凡间一些美女图,这人虽然衣着简素,但仿佛就是画中走出来的样子。

      大司命思索了一下,靠着自己多年看泰逢提供的话本子的经验,问道:“姑娘何许人?”

      没想对方轻笑了一声,走开了去。

      大司命听见她笑,以为是自己说了什么话唐突了,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整个山洞一时间亮了起来,整个地方都印入了眼帘,原来她是去一旁点了蜡烛。

      这个山洞不大,四面都是石壁环绕,只有头顶上有一个小小的洞口,普通人要是跌下来就别想爬上去了。

      “你没看见我梳着夫人髻么,怎么还叫姑娘?”那美妇人点完四个角上的蜡烛,又回到她面前,自上而下地看着她,“我夫君姓赵,你可唤我赵夫人。我前两天碰巧经过,从河中将你捞起。”

      赵夫人说到“夫君”二字之时,眼中透出淡淡的情绪,好像水中的芙蕖,互相纠缠着。

      大司命这时方才察觉,她身上虽然竭力隐藏,但藏不住的妖气。这妖气中混杂着浊气,显然不是天上妖族的气息,而是人间修炼成精的妖怪气息。

      她瞬间放下心来,看来自己没落在狐妖手中。

      “这位……赵夫人……”

      赵夫人不等她说什么,便抢先问道:“姑娘不要怪我唐突。我想请问一下,姑娘是何方人士?是……妖吗?”

      她语气带着浓浓的不确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大司命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虽然凡间一直有流传关于“修道成仙”的奇闻,但由于修罗界不能涉足凡间,而九重天的神仙也是禁止在凡间显出真身的,所以凡界之外的存在一直是个秘密,这也被列在西王母制定的天规之中。

      她不是妖,却也不能说自己是神仙,于是只能摇了摇头,并未接话。

      赵夫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我想也是,你身上一点妖气都没有。”她在大司命身旁的地下坐下,双腿并拢曲着,像是一个大家闺秀一样。

      大司命低头看看自己盘起的双腿,也学她一样,并起双腿折起,侧着腰坐。这么一坐,她才觉得这个姿势着实费力,卡着腰并不太舒服。正想调整一下,双手却突然被捉住。

      赵夫人的手冰冰凉凉,触感柔软,一点儿也不像常年操持家务的农妇。她接着问道:“那是方士?”

      大司命还是摇头。

      “不是妖,也不是方士。那你身上,何故会有元神之力?”

      无论是妖,是仙,是魔,是神,还是凡间修炼的方士,元神乃是修炼之人的修为之本,亦是所有咒术法力的驱动之力。大司命被吸食了大部分元神之后,体内残余的一丝,不够她驱使天界的法术,而致法力尽失。

      大司命蹙着秀气的眉,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很是苦恼。她从未和凡物打过交道,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些什么,不如什么都不说。

      这般样子落在赵夫人眼中,却是另一种神情,她小心而犹豫地问道:“你……不想说?”

      大司命依然低头不语。

      赵夫人决定换一种问法:“你可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掉到河里的?”

      记得,被一只修罗界的五尾红狐打落下来的。大司命恨恨的抓着自己的衣裙,才发现身上的七彩羽衣不见了,只剩下中衣,她心中又开始可惜起这么漂亮的衣服,也不知掉在哪儿了。

      殊不知,是赵夫人捞她时,见她身上鲜血淋淋,浸着那身七彩羽衣,模样太过骇人,才替她扒了去,随手扔了。

      她在心里又气又恼。赵夫人见她不说话,表情多变,很是难受的样子,突然生出了另一种猜测,“你莫不是摔坏了脑袋,失忆了吧?”

      大司命感觉赵夫人问题着实有些太多了,抽出了双手,举在她面前,主动问道:“你为何锁着我?”

      她直直盯着大司命看,嘴唇蠕动了两下,像是有些什么话卡在了唇齿之间,不上不下的。终于,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闪了闪,道:“我、我没有办法……”

      大司命闻言,不禁低头扫了眼自己,这一副落魄样,也不是肉很多,莫不是要吃了她果腹吧。

      “我本来只是想救你。你那时候在河里,神志不清。我将你捞上来,才察觉到了你体内的元神。”

      说着,在大司命惊异地眼神中,赵夫人张开了口,呕出了一团黑色的烟,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黑烟轻薄,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

      大司命大惊,不敢置信道:“你区区一凡间精怪,竟然敢私自困住往生之魂魄!你知不知道,这是禁术!”

      赵夫人闻言并不怒,反而更加恳切得望着她,“姑娘,看来我没看错人。你能看出我是妖,也能看出这是往生者,代表你真是非凡之人。你体内的元神,确能救我夫君,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大司命皱起眉,她体内是上神的元神,虽然只余一丝,在凡间确是凡物修炼千年才能得的程度,“夫人太过异想天开。你将不属于这里的东西留下,那就是逆天改命,有违六道,早晚会遭天谴的!何况你们人妖殊途……”

      赵夫人苍白的脸惨然一笑,“若真有天谴,便报应在我身上吧。反正没有夫君,我本就是生不如死。”

      说着,她反手变出一根白色的蜡烛,将双手中的黑烟举在烛芯之上,白色的蜡烛,瞬间燃起黑色的烛火。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拿天谴当回事儿?

      大司命很无语,想挣开身上的铁链,但是却越挣扎收得越紧,勒得她浑身的骨头都发疼。

      “你别费力了,这是我从三淸仙宫偷出来的法器。再强的妖物都无法挣脱,何况是你。”她一边将她夫君的魂魄缓缓渡进黑色的烛光之中,一边说道。

      大司命对眼前的境况,感到有些无言以对。她一上神,落到如此地步,被天上的妖欺负完,紧接着还要被凡间的妖欺负,真是话本子都不敢如此写。

      她放弃了挣扎,静静地看着赵夫人做着一切。山洞中突然无声,她很想同赵夫人再讲讲道理,可又不知从何讲起,只能很无力地道:“你还真是准备得一应俱全啊。”

      赵夫人心中其实是有愧疚的。她本也不是万恶之徒,若不是为了自家夫君,谁又想害人呢?

      她轻轻到:“这是聚魂天烛,我用魂魄燃起,再用你的元神饲养。慢慢便会将他的重铸成形,到时……到时……”

      大约是想到夫君能活过来,她气息有些不稳,低低地垂下眼,深呼吸了两口。再抬眼,是满脸的歉意,“姑娘,我知道修行不易,我这么对你,是我对不起你。可谁又不是自私的呢?”

      大司命无奈的摇摇头。曾经听云中君讲学,说凡物大多执迷,全因私心过重,欲盛德亏,所以很难超脱轮回,悟道得升。当时不过是听听罢了,现在看来,或有一二。

      三月初七,正是春光大好的时节。清晨的空气中尚余一丝冷意,露头的嫩叶上皆挂着寒气未消的水珠,压着叶片尖尖,微微低着头,是含羞露切的样子。

      此时风光最好的便是四芜山,许多游客纷至沓来,只为赏一赏漫山遍野的仙客来。仙客来是一种花,生得极美。花蕊小小,带着微黄,花瓣粉粉嫩嫩,状似迎风招展的翅膀,也似仙女下凡时翻飞的裙角,故得仙客来之名。

      这种花只开七天,每年从三月初一开至初七,不早来不迟来,不多一天也不少一天。前来赏花的人大多初一便来,在四芜山山脚下住个三四日,将一山的花看个遍。所以,每逢这个时节,山脚下的客栈饭店便一个个开起来,生意极度火爆。等赏花期一过,再一个个关了,搬去别处。山脚下只余得一间间空房,对着空山。

      “公子,前面再走半日就是四芜山了,我们歇歇再走吧。”一青衫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边卸下包袱,一边回头对着身后老远处的人喊道。

      身后之人,负手慢慢踱着步,虽已经落后很多,却依然不疾不徐,每步之间仿佛是丈量过的精准,“你若累了,便歇吧。”他声音低低的,带着虚无缥缈的散漫,但却能字字传至远处青衫少年的耳中,清楚非常。

      少年得令,欢天喜地的从包袱中拿出已经空了水袋,跑至就近的河边。也不急着盛水,双手掬着清澈冷冽的河水,大大喝了一口,又往脸上泼了三两下,顿觉神清气爽,倦意全消。然后他站起身,往水流淌而来的方向跨了两步,才拔开塞子,逆着水流,灌了满满一袋子水。

      身后之人这才闲闲走上来。只见他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量欣长,着一身白衣,连衣带都是白的,无半点花样。衣料看得出是上好的丝绢,日光下盈盈泛着光泽。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松散散扎在脑后,因为扎得不规整,有两缕散发不听话的跑出来,垂在两颊之侧,他也不理。

      再看他眉似剑锋,笔直而刚毅地微微向上斜飞,颇具英姿。双眼微弯,眼角带笑,望进去只觉春风拂面,桃花尽开。就是这双眼,弱化了他周身刚毅之感,染上一层淡淡的书卷气。他此时正低头看着河边一块表面光滑的大石头,显然在考虑要如何坐下的问题。

      青衫少年见状连忙提着水袋跑过来,从衣袖中掏出一块绢帕,平平整整得铺在石头上。他这才一撩衣袍,坐在被绢帕盖着的石头之上。

      而青衫少年则不拘小节地拍了拍他身边的另一块石头,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坐下了。

      “公子,我就说我们该早些来。现在去四芜山,不知还看不看得到满山的仙客来。”少年语气里有些小小的期待。

      此时正值仙客来花期的第七日,许多赶早的游客已经散去,山下只剩大半的空房,和零零落落的小贩还在做最后的买卖。

      白衣公子低头看着比他矮半头的少年,眼中笑意盈盈,“早看晚看都是一样的,现下人还能少些。”

      少年闻言,点点头,自顾自小声嘟囔起来,“公子不喜人多,倒是喜欢鬼多些。”

      白衣公子耳尖,却不置一词。

      少年说完,对着面前的四芜江漫无目的望开去。眼前河水平静,景色宜人,是个适合发呆的好地方。

      正在他极目放空之时,背上包袱中,红光一闪,有什么东西微微震颤起来。他连忙反手去掏,抓出了一个一掌大的罗盘。整个罗盘精细复杂,背面刻着蛇形图腾,正面是一圈圈的同心圆,上头刻着普通人难以辨识的符文。中央有一根指针,此时正指向河中的一块突出水面的大石头,针尖泛着红光,一闪一闪。

      少年惊异地捧着蛇纹罗盘,口中不觉叫起来:“公子,罗庚有异象!”

      白衣公子早已经看见,望着河中巨石,双眼微眯,“阿修,准备套干净的衣裳,我去探一探。”

      “是。”尘修刚应一声,身后白色的身影已经掠出去,扑通一声扎进河里,溅起一道小小的水花,顷刻便重新落回水中,归于平静。

      尘修在河岸上听话得打理着包袱中干净的替换衣裳,整整齐齐的展开挂在臂弯上。然后从腰后的竹筒中抽出一根香,指尖轻捻一端,香便着了起来,飘出袅袅白烟。

      他将点着的香插在面前的土中,然后盘腿坐下,守着点燃的轻烟,专注得等待着。

      香渐渐燃烧,只剩下小拇指一节的长短,阿修开始有些坐不住了。面前的河面依旧波澜不惊,消失的人不知在河底下做什么,迟迟没有动静。

      尘修站起身来,来回踱步,眼睛却盯着快燃尽的香半刻不敢眨眼,一手捻着短衫的衣角,紧张地来回搓。

      终于,河面开始有些小小的泡泡冒上来,画出了一圈圈的波纹。他连忙上前几步,站到岸边,鞋的一半都不小心踩进了水中却不自知。

      片刻,只听见“哗啦”一声,白色的身影从水中腾起,跃至岸上。溅起的水花,差点迷了他的眼,但他依然从水帘中准确的看到了自家的公子,浑身淌着水,白色的丝绢因为浸了水而贴在身上,显出了男子的身阔。

      尘修连忙凑上去,麻利地开始忙前忙后为他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嘴里开始絮絮叨叨:“哎哟我的公子啊,怎么去了这么久。香都快燃尽了呢,您闭气的功夫最多一炷香,要是真出什么事儿可怎么办呀。我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呀,下次还是让阿修去探吧!”

      公子由得他絮叨,并没听在耳朵里。他现在全身心都在手里握着的一根金钗之上。

      这金钗是他刚刚在河底摸到的,此时在阳光之下终于看得仔细。金钗样式普通甚至古旧,因为常年沉于河底,上面附着一层薄绿的苔,金钗一端是呈扇形,正中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扇形旁边坠着一些流苏,他家中比这好的不计其数。

      但他眼中却慢慢流出惊喜之色,将金钗举起对着阳光,红色的宝石,刹时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落在他眼中星星点点。

      “阿修,”换了新衣依旧一身白的公子喃喃道,嘴角漾起笑意,“今日你家公子得了个宝贝呢。”
      

  • 作者有话要说:  他来了他来了,我们的男主他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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