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之水天上来》上河书

2、玄冥冬神

　　九重天乃是天之最顶层，众神集聚。平日里彩云架桥，仙鹤飞环，处处华光熠熠，仙气翻腾。此间景象，美不胜收。

　　天上神职众多，合同治理三界，人、鬼、妖魔、神仙，皆受管制。其中，设四格，专治人间万象。司象格专理万物形态，司上格专理风雨雷电。除此之外，另有两处，司星格负责写定每一个凡人一生所要经历的祸福吉凶，而司命格负责决定生老病死。

　　是日，天光甚好，一身影急急匆匆向通天门跑去。只见她身着七彩羽衣，头戴金叉步摇，发间还镶着翡翠珠花，腰间挂着玲珑佩环。或许是因为衣裙太过繁复，她两手抓着裙摆，极力奔跑，晃动之间，身上配饰”叮叮当当“作响，一路跑去，好不热闹。

　　至通天门时，已有一人在等候。此人衣着简素，一身玄色便装，长发高高束起，身姿挺拔。虽是面容俊逸，但神情板正，好像是被横竖撇捺书刻过的玉质简札。

　　“我来晚了，玄冥冬神莫怪，莫怪！”来人还未站停，便急急行礼赔罪，腰折得脑门差点磕地上。

　　玄冥冬神虽然等了许久，却没显出一丝不耐，微微回礼，“无妨，时辰尚早，大司命不必心急。”

　　通天门乃是九重天一道通往人间的结界。为了维护天界与人间秩序，平日设有七重结界，除非公务，天界神仙不可擅入人间。而四格职责治理人间，所以有天帝亲授的通关法印，来去自如。

　　今日是玄冥冬神下凡历劫的日子，本来神仙历劫，由司命格定好生死，司星格定好祸福吉凶，大司命便会派仙倌送去凡间投胎。

　　她底下仙倌十数，照理劳烦不到她本尊。一般神仙历个劫，去凡间经历人生八苦，积攒业力，增加修为，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但玄冥冬神乃是身负重职的上神，治理着天北一万两千里地。此去天帝十分看重，责令大司命亲自护送，不可出任何差错。

　　这是她这么十万年来，第一次出公差，心里紧张得像是自个儿要去历劫一般。

　　大司命站定，整理了一下裙裾，又扶了扶一头的金银珠宝，确保仪容整洁，才掐指道：“过去还有些路程，待我打开结界，同上神一道下去。”

　　玄冥冬神点点头，退了一步，将地方让给大司命施展。

　　只见她凝神运气，在掌中结出通关法印，周身突然水气腾升，衬得一身华服头饰光彩熠熠，五光十色，绚烂夺目。

　　玄冥冬神忍不住侧目瞧她。大司命脸盘小巧，脸颊微红，透着气色，一双明眸，清亮见底。

　　他年少时在北海修炼，便知道天界有四格，大司命乃是司命格主司，掌管凡间生死薄。

　　飞升后虽有照面，却因为大司命长居司命格，甚少出来走动，所以接触不多。后来他身居高位，远离天宫，便更难见到。

　　大司命花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打开了七重结界。呼了一口气，回头正瞧见玄冥冬神望着自己，似乎在想些什么，“上神？”

　　玄冥冬神一愣，缓缓移开目光，想了半刻，还是忍不住道：“多年不见，大司命如今的装扮真是……非同寻常。”

　　见他说起自己的衣着，大司命两颊绯红，低下头不禁有些害羞，但语气中却露着一丝雀跃，“玄冥冬神谬赞了。我从不曾离开天界，此遭去凡间私心想要隆重些。于是问了司星星君，人间时兴什么装扮。他与我说，凡人王上的妃子都爱着颜色鲜艳的服饰，佩戴金银珠宝，平民百姓争相效仿。他果然说得不错，上神也觉着好看吗？”

　　玄冥冬神一愣，几不可见得抽了抽眉角，心里只有“成何体统”四个字。却因着礼数，只道：“……未免招摇了些。”

　　大司命没听出对方潜藏的深意，权当是夸奖。大大方方地一摆手，展了展叠垂的云袖：“上神有所不知。司星星君说，现今的凡间女子婚嫁时要穿凤冠霞帔，可比我这身要招摇许多，这又算得什么。”

　　她说的时候，言语谦虚，神情却带着一点点得意。若是她有尾巴，怕是也要翘起来摇两下。

　　玄冥冬神脑子里默默显出了一只花枝招展的花孔雀的样子，开着屏四处炫耀。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两人驾着祥云，自通天门而出，一路掠过山峦瀑布，田原河川，城乡闹市，大司命频频探头，四处观望，新奇非常，眼中迸发着兴奋的光芒。

　　她长居司命格中的净池宫，甚少踏出宫门，更不用说这人间万象，从来也未亲眼瞧过。

　　虽说她出尘于凡间，可她灵识开化得晚，对于凡间事物并不熟悉。她平日便多有幻想，常常听司星星君泰逢来她格中讲讲下界的事情，默默生出些向往之情。九重天上虽好，但比起凡间的旖旎风光，事物百态，却是少了些变化的乐趣。

　　此次历劫，玄冥投的凡胎乃是一户普通的农家，住在山间一破木屋中。因二人乃是私奔出走，故而独居山间，结为夫妇，男耕女织。

　　夫人三日前临产，已过三日。今日辰时三刻便是孩子出生之时。

　　两人到了山头，从云间望下去，只见丈夫在门外焦急徘徊，眼下乌青一片，显然已经许多日未曾合眼。透过屋顶探进去，有一稳婆不停在为产妇抹去额间汗水。而产妇嘴中哼哼唧唧，已是虚弱非常，痛苦却无力发声，双手拽着身下的被单，也是一会儿紧一会儿松。

　　按照司星星君写的命格，玄冥冬神出生之时，便是夫人殒命之时。而孩子的父亲后来因为夫人逝去而郁郁寡欢，无心照顾孩子，不久也便跟着去了。所以玄冥冬神从小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是一猎户在途经木屋时，听见有孩子嚎哭之声，进屋查看，才发现孩子的父亲已经一命呜呼，而身旁的婴孩饿的皮包骨头，看着着实可怜。于是他将孩子抱养回去，收作了养子。

　　大司命深感泰逢写的命格十分有趣味，还特地查了查生死簿，看看夫人死后魂归何处。因为有协助天神之功德，那位夫人死后得以重入轮回，再世为人，与其夫再续前缘。

　　大司命掐指一算，已是二刻，翻手变出一颗鸡蛋大的珠子，道：“上神现在只需饮过一碗净池水，投胎时便会忘却前尘。然后封印元神，将三魂六魄投入这胎珠。之后我便会将胎珠送入夫人体内。”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上神此次历的是怨憎会的劫，必定困难重重，自己保重。”

　　玄冥冬神点头，也不多言。饮过大司命给的净池水，随后十指相抵，将元神封印，再脱出三魂六魄。

　　大司命举起珠子，只见金色的光缓缓自玄冥冬神的身上流泻出来，滑入胎珠之中。原本黯淡无光的珠子，瞬间变得晶莹剔透。

　　乘着玄冥冬神的魂魄完全消失前，大司命想起什么，连忙补上一句：“记住，当上神归来之时，来我司命格再要一碗净池水，便能忘却凡间的七情六欲！”

　　随着话音刚落，金光全数流入胎珠。大司命握着此时已经变得流光溢彩，绚丽无比的珠子，掐算着将胎珠投下的时辰。

　　正等待之际，突然自旁袭来一股强劲的风。还未近身，便能感觉出肃杀之气。这风非比寻常，卷着云雾，吹得她不由后退了两步。

　　大司命心下大惊，连忙捏了个字诀，唤出一道屏障挡住劲风。岂料，这风竟将屏障生生划开一道口子，钻了进来，直朝她门面扑来。

　　她被逼得连连后退，向后跃出十丈开外，才堪堪躲过。心里不禁大骇，人间竟有此等厉害的妖物作祟吗？

　　大司命虽是上古便已飞升的上神，却是因为因缘际会才捡了个便宜，得了天命。

　　是以，大司命虽为上神，且身负神职，修为却是平平，连普通的上仙也不及。她自知不足，难堪大任，更加勤修苦练，常日闭关于司命格中。除格中事物，及天帝诏命外，几乎足不出户，如此十万年，也不过修炼到上仙的水平。

　　大司命躲过一次妖风的袭击，已知此妖物不好对付。刚刚站定，又是一道妖风扑面而来，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如影随形。她心中暗叫倒霉，手中却不敢停歇，结出五六个法印，朝屏障上被撕开的口子打去。

　　这几个法印她使出了七成法力，饶是对方厉害非常，也须费些精力应对才是。

　　其实刚刚一交手，她便知道来者并非凡间普通精怪。若是凡间的精怪，于天界之神而言，不过是覆手就能捏在掌心的蚂蚁一般。

　　这么厉害的妖物，定是来自修罗界的妖族之中。

　　修罗界存于天之上，九重天之下。其中分妖族与魔族。两族常年暗斗，呈现分庭抗礼之势。自从缔结盘古契约之后，九重天、修罗界和凡界各自划分了领地，互不干涉。

　　妖族此时出现在凡间，必有蹊跷。

　　可现在容不得她多想，法印甫一打出，大司命立时转身向下界飞去。

　　此时已是玄冥冬神投胎的时辰，此事关系重大，万不可拖延。大司命使足腾云的本事，猛向下冲。突然感到背后红光乍现，她一回头，看见一团红光自后袭来，已是避闪不能。

　　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强大，五六个法印都没能将其拖住。她只能停下，重新凝神聚气，在掌中又结一印，生生接下一招。

　　红光散开，大司命终于看清来者为何物。原来是一只五尾红狐，正呲着牙恶狠狠将她盯着，血红的眼睛仿佛淬了血，张扬的五根尾巴犹如魔爪，充满毁灭之欲。

　　只一眼，大司命便不由心中大骇。五尾红狐当属青丘狐妖一族，在修罗界中地位崇高，一直都安安分分，为何会出现在凡界？

　　再说，修罗界和九重天一样，设有七重结界，却一共只有两把通关法印，分别掌握在妖王烛九和魔王伏阴手中。这只五尾红狐又是如何进入凡间的？

　　在此处见到青丘的狐妖，大司命不得不警觉。

　　她勉强镇定心神，从身体的角角落落里聚集起微薄的上神架势，对红狐厉声喝道：“大胆红狐，为何偷袭本上神？你可知冒犯上神是什么罪过？擅入人间又是什么罪过？你若乖乖回你的青丘，本上神可姑且放过你。否则一旦被天兵发现，西王母可饶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