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怨鬼录》笔名太草率

8、孟珏

　　有一日我猎妖归来，他却不见了。我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丢下那两只妖，就四下寻他。整个昆山，没有他。隔壁山头，也没有他。我万念俱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灰蒙蒙的天，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整个山谷里，只有我的哭声游荡在里面，我朝前方喊他名字，整个山也跟着回荡起“大黄”来。嗓子喊哑了也没有回应，我从心伤中，稍微止住了眼泪，开始觉得有一点恨意。我待他这般好，他竟也舍得走！
　　我摸着手边的黑獠，又想起身旁只有黑獠伴着我了，再也没有那么个人等我喊他大黄了，眼泪就又止不住流了下来。我一路哭，一路拖着黑獠回了昆山。
　　“是你回来了吗？”
　　是他的声音，我猛地抬头看着火光处的他，嘴巴又瘪了起来，大哭，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他奔去。
　　他被我撞倒在地，讨饶道“你轻点！你这是在报复我吗？”
　　我贪婪的嗅着他发间的花香味，直到胸腔里也浸满了花香，我太害怕失去他了！
　　他的心跳声平稳，淡然。而我的心却跳很快，也很乱。就像当时的我一样毫无章法。
　　我扼住他的脖子，慢慢收紧。他在我面前是这么的小只，掐死他就如同掐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眼泪滴落在他脸上，我带着哭腔说道“我寻了你一个晚上，你到何处去了？你若是死了我不怪你，你即是活的，姑奶奶我喉咙都叫破了，你倒是回我一句啊！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哇……”
　　他涨红着脸，呻吟声微弱，他抓着我的手时，冰凉的触感让我我瞬间清醒了过来。忙松开手，把他扶起来，他咳了起来，大口的喘息着。我自责的不行，边哭，边轻轻拍他的背。
　　“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我太害怕了，才……”
　　他伸手指了指肚子“早上的蘑菇可能有毒，我难受了许久，趴在崖边晒太阳，实在难受的紧……再醒来便听见你在哭。害得你担心，我有错，对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气。”他伸手摸了摸我，就那么一下，我的眼泪就又跟决了堤一样，止都止不住。
　　“都是你！我明明是个一骑绝尘的盖世大妖怪，都是因为你，把我变得这么窝囊！你见过大妖怪拖着武器，满山头跟个老妈子找自己的崽似的喊魂吗？我一世英名，全被你毁了！”抽抽搭搭呜哇哇……你肚子还疼不…”
　　是了，我就是这么蛮不讲理，明明是我采的菇，自己却委屈的什么似的，该打！

　　“好好好，都怪我。”他被我这通比喻逗笑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对我笑了。
　　我的心又不争气的乐开了花，嘴都快咧到耳后去了“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多对我笑笑吧。”
　　“好。”火光印在他的脸上暖呼呼的，让我想到了人族年画中的胖娃娃，憨态可掬。一把把他捞回来，抱住，满足的不行……
　　他拉过我的手，又比上他的。
　　“你干嘛？”我问他。
　　“你好像变小了一点点。”他摸着我的手问我。
　　我抓了抓脑袋上的毛，瓮声瓮气的回道“最近也不知怎么的，我的法力消失了许多，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吧。”
　　他淡淡的应了一声，突然笑了起来“这样也好，你这般暖和，我总算能拥着你取暖了。”
　　“……”
　　“你为何不说话？”
　　我捂着鼻血，胡乱回道“没什么。天气燥，有些上火。嗓子干！”
　　大黄真是太温柔了！
　　自此之后，他变的有生气的多。他会主动和我说话，会坐在火堆前给我讲故事，天气不好我猎不到小妖，捧一抔土给他吃，他不乐意，也会和我闹别扭。我给他做了个竹椅，让他无事可做时，好歹能在崖边晒晒太阳也不会那么无趣。他也礼尚往来，给我做了只竹筒子，上面花鸟鱼纹刻的十分漂亮，筒下还有坠着三枚骨币，同样是花鸟鱼纹的样式。他看不见，却能做的如此精细倒也难为他了。
　　有天我问他“你看不见，如何做出这般好看的花纹？莫不是你在装瞎哄我？”
　　他莞尔一笑“我常在这山中，亦识得一位精怪朋友，他有一奇能，能读人所思，他说山中寂寞，希望我与他说话。他帮我把脑中花纹的模样刻下来，互取所需。”
　　我啃着果子，点头赞赏“倒是位不错的朋友，不知是哪处修炼的山人？”
　　“他说他住陶雾山，唤他孟珏便可。”
　　“谁？”我连忙放下果子“你说谁？陶雾山？”
　　“嗯。”他笑得纯良“怎么了吗？”
　　“不许和他玩！”我叉着腰，怒气冲冲！好你个孟珏，撬墙角撬到姑奶奶我这里来了！
　　孟珏是就是当初被山下结怨湖里水君孟君绑来听混沌戒律的大儿子，与我姑侄相称。这小子可真真是长了出息，听了几十年混沌戒律，欲报之德，昊天罔及没学会，一厘一毫，锱铢必较倒无师自通了。他为人抠索无度，凡是借得到的，绝不花钱买。凡是能坐享其成，绝不动手劳作。
　　他长至成年，干的最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便是把他爹雾隐灵君禅修的宝山劈成两半，搬了半座山用作开府建衙。可怜他爹刚要修炼出离魂出体的功夫，便被着小子一个五雷轰顶炸成了碳烤活鱼，险些没被这小子炸死。
　　后来好些日子这群山回荡着雾隐灵君搓火球撵孟珏的声音。教训儿子归教训儿子，偏生的雾隐灵君嘴巴欠儿，边打边骂娘，声音还贼大，我们好些妖怪都登高细品雾隐灵君骂娘时候，那股子文雅劲儿。我们时常聚在一起叹道雾隐灵君果然不是我等肉体凡胎，人家可是浮黎天君盘过的龙鱼，气度非凡，骂娘也是非凡。
　　只是好景不长，结怨湖的水君孟君亦听到了那些文绉绉的骂娘的话。后来又是好长一段时日，我时常听见人说一条赤色的龙鱼，被红色的火球追着撵尾巴。那后面跟着一个披头散发，金色鱼尾的男子，他的身后水墙高筑，似有拍死他俩的意思，而水墙上站着一个身形四尺，但气场五米的少女。
　　只听跑在最前面的赤色龙鱼向后讨扰“爹爹，孩儿再也不敢了。”
　　男子先是搓了一个两丈高的火球向孟珏砸去，又转头向少女讨扰道“乐娘子，为夫再也不敢了。”
　　“谁理你！”少女双手一挥，水墙又高涨几米“要叫我水君！”
　　后来，孟珏被撵怕了，又把他爹修炼的宝山还了回来。自己背了个簸箕，往各个山头的山君处，借几筐土造山。我问他为何不另寻山头开府建衙，他连连摆手，身为长子，理应躬身侍亲。我念他孝顺仁厚，又多铲了三筐土给他。等我铲完，他又同我说道“姑姑素来疼我这侄子，等我开府建衙，怕不能日日来给你请安。”
　　我听他如此恭顺有礼，甚是欣慰“你若有心，又怎么会来不了？”
　　“诶，我虽有心。可奈何没个行脚的呀。”
　　我听他细说，除了一个破簸箕，果然也没有什么其他物事。又觉得他是个好孩子，既已成年，连个像样的御风法器也没有，真不知道孟君和雾隐怎么带孩子的。遂一狠心，将千辛万苦猎来的钟山神赠他，也免去他行路不便之苦。
　　他得了我的钟山神和几筐土，对我千恩万谢。我心下感念他是个知礼的好孩子，又多赠了他几坛枇杷酒。
　　后来几日，他便再没来过。我纳闷他不是说日日给我这姑姑请安吗？怎么转头就忘了。
　　哪知那促狭短命鬼，骗得我好苦！那几日我去柜山猎妖，掉进一个大坑，按我这体型能掉进来，这坑也是不小，想来是狸力挖的。这种长相像猪的畏兽肉质极细腻，只是，它生有利爪，善于刨土。人还没摸上它身上一根毛呢，便被它甩了一嘴巴泥，所以抓它要十分谨慎！
　　那坑虽大，可想要进去便要经过一个狭窄的洞口。我搓了一捆麻绳，蹑手蹑脚进去，对于我这种大妖怪来说，钻这洞实在是难为我了。好在我虽蹭了满头满脸的土，但也总算爬了进去。过了洞口，那里面亦是别有洞天，天顶处坠满变石，琳琅满目，一条浅浅的小溪绕着土墙一周蜿蜒而下，里面的水清列甘甜。出水口上方长着一棵三株树。满树的白珠星光熠熠，燿如慧芒。按理说，三株树长在赤水，在柜山怎么会有？
　　我正纳闷，听见洞口深处有声音，便再往里面走去，土壁上灰蓝色的钴璃盏里锁着几只迷火鸟，一闪一闪，别有一番风味。我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说话声清晰了不少。我捏着麻绳小心翼翼靠近，蹲在一个小土堆后面。
　　乖乖！竟是头成了精的狸力！毛皮油光水亮，獠牙约有二尺，尖锐铮亮，爪子形如弯钩，锋利无比。它口中还衔一宝珠，晶莹剔透，像天上的星子一般璀璨。看着成色，定不是凡品！
　　若吃了它，我岂不是离成仙又进了一步？我正喜滋滋的准备做陷阱，里面的说道“她竟如此蠢笨，这么难得的异兽就这么被你哄骗来了？”
　　“我那姑姑诞生之日也不知受了哪个神仙的歪理邪说，素爱兄友弟恭，冬温夏清之说。我只需哄她几句好听的，别说是钟山神，就是要搬她一座山，她也是会给的！”
　　嗯？这声音怎么这般熟悉，我停下手中的活，又探出头去听，那狸力精后面还坐着一个。我道那是谁！那可不是我那乖乖侄子吗？
　　我方置下一块耗子肉，又听见孟珏说道“我即得来了钟山神，还请仲迟君借宝珠一用。”
　　狸力精眼睛小如绿豆，听了借宝珠一用时，却眼睛瞠的浑圆“这……”
　　孟珏又赶忙说道“老兄也是明白的，兄弟我借来了土，没有你的混天蛟珠将它们具化成石又有什么用呢？你放心，孟珏有借有还，就借三日绝不拖欠！”
　　狸力精仲迟思量再三，再三思量，一拍桌面说道“好吧。”
　　“多谢仲迟君！”孟珏忙不迭道谢。
　　“但是……”仲迟一捻八字须，伸出一只爪牙指向一旁静卧的钟山神“你拿它做抵押！”
　　孟珏后顾一眼钟山神，极其为难的模样“这……好吧！”
　　我辛辛苦苦猎来的神兽，就这么被这小子卖了？老子不服，老子今天就要收拾他俩！
　　我从嘴巴里拔出黑獠，卯足了劲用力一挥，轰的一声，飞沙走石，尘土飞扬，一条沟壑直劈二妖而去。
　　“你特娘的王八羔子，连我也敢哄骗！”呀！我竟说出了这么有气势的骂娘的话，回去了，我定要教教雾隐骂娘！
　　烟土散尽，我走上前，唯孟珏一人被压在土里不得动弹。狸力精仲迟早就遁土跑了，我气的跺脚，直骂自己意气用事。到嘴的肥肉跑了，气煞我也！
　　“咄，你个黄口小儿！骗我好惨！”我扛着黑獠怒目圆睁的看着孟珏。
　　孟珏先是目瞪口呆，而后欲哭无泪“姑姑，好姑姑，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无父，无母？我今天打的你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
　　后来……
　　孟珏几百年未曾出过山，外面只传他去仲迟君家喝酒，被仲迟贪图了美色，回来时两股战战，被他姑姑扛了回来。众人连声骂仲迟不是个东西，竟不知道疼惜人。
　　后来，仲迟君登门送混天蛟珠给他一用，只求孟珏不要再散布谣言，还他一个清誉！
　　可是，好巧不巧，正撞上回家带娃的孟君，看见孟珏和仲迟“私相授受”。孟君恨铁不成钢，玉手一挥，孟珏又好几百年出不了门，只能呆在家里干嚎“我没有，我不好龙阳！”
　　至此终年，孟珏“天下第一玉郎君”的雅称享誉四海内外。
　　我掐指细细算来，这小子不是一年前才被他娘放出来吗？怎么就敢来招惹我家大黄？莫不是外面传言成真的了？他贪图我家大黄美色？这可了不得！待我好好会会这小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