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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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早膳时，千旭见新来的小仙官无精打采的，便给盛了一杯羹，关切道：“九方兄，是不是初来住得不甚习惯？多吃点饭补补啊。”
苍乐摸了摸自己的脸，的确是，近几日她怎样辗转却都难眠。偶尔打个盹却又总梦见月老要亲她，转而吓醒。她接过羹，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千鹤，依旧是只低头吃自己的，转向千旭：“前几天我自己出门四处溜达，路过了千思林，听朋友们说千思林旁修了一尊相思殿，慕名前去瞻仰，的确甚是气派啊。我由此非常不禁得才生出那么一点点好奇，故想跟各位打听打听，月老仙师究竟是何等人物啊？”
她自觉这话应该无法让别人听出什么端倪，绝不会把她与月老联想到什么风月之事上吧！
千旭正捧着一个肉包子，此时囫囵吞下口中的食物：“这个啊，月老仙师不大出世，我也是道听途说罢。传说月老执掌天下之婚牍，维系千里之姻缘，常年出没于那相思树下、团圆月下还有那相思殿内。其实相思殿的星官仙君们在各殿之间都不甚来往，依我之见啊，这天下之姻缘还是得有几分神秘感，若是交往过密，难免有时意气用事，破了轮回。”
“那，仙师今年多大了？可有成家啊？容貌如何啊？诶，这不是真的与我有关。只是我也是第一次这么接近一位大神仙，实在是很好奇。”
千旭似乎没觉得有哪里不妥，他两眼珠子一提溜：“我推测一下，得有个几十万岁吧。自我爹爹降世之时，月老便在了，那肯定是非常年长了。成家嘛，他超脱于爱恨情仇之外，肯定是没有的。相貌只能说听说的了，那可是鹤发童颜，应该也是有神仙气派的。”
苍乐一个无力，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诚然她是喜欢好看的，但是呢！她的岁数只能作他的一个零头，这件事她并不是十分能接受。她幻想过的情啊爱啊并非如此啊。
早膳过后，苍乐便回房间了，她不敢对这件事深深思量下去，只觉得一想就如鲠在喉，难以启齿。
寻找景煜的事只能暂时拖一拖，总之还是少在外面打转，若不打转就也不可能会遇到谁，不遇到谁这缘分就不会像青女一样硬闯她家门。
黄昏时刻，苍乐听见叩门声，应之，发现千鹤背对着她候在门口。不等她发话，千鹤便开口：“门口，有人找。”
说完便已迈步离去。走了几步又停下，侧着头跟她说：”老君殿是清净之地，风月之事还是不进门的好，望九方仙君洁身自好。“
苍乐懵了，风月之事？有人找？她的胃又回想起了被青女硬塞婚事的恐惧，一阵绞痛。
要不人们总说，怕什么来什么。北门口又是青女的那位贴身仙婢，只这次就她一个人。她走上先去，仙婢只微微施了一礼：”九方仙君，殿下邀您到一心池边一叙往事，若您不方便去，她和老君殿的几位仙君交情不浅，倒有些话可说，您若是方便，就尽快动身，殿下从不等人。“
苍乐眉心一拧，虽然自己是骗了她，但是这三番五次的，果然天上的日子就是清闲啊，一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能翻出新花样。
话都给她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吗？且说这下下下下策她已经施过一回了，如今也是没缺胳膊少腿的，老虎屁股拍不得，若是她真的做了什么自己把自己惹毛了，她也不惧真的碰一碰。反正拳头在手，只要捏得紧一些命都是能保住的。
苍乐只好撸起两只袖子，心里一沉，看向仙婢：“带路吧？”
穿梭一阵就到了一心池，此时天色已入傍晚，日影西垂，九重天是淡粉色的，比青阳山的天看起来离人更近。一心池呈莲花形，池水奇就奇在永远和天空的颜色是一样的，此刻更是水粉一般的颜色，且池水永远是活水，一眼便可见底，有桂花的香气，只是站在湖边便觉得身心畅快。
她望了一圈四周，也没见个人影。仙婢却指着一心池后方的一处宫殿：“殿下在里面候着呢。”
苍乐倒是第一次留意到一心池后面还有座宫殿，因藏在林木深处，不大显眼，但是梁上玉石砌成，柱上雕凤尾，着实是气派的。
仙婢为她推开大门，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便被推搡进去，几个小仙婢合力按住她，她挣扎反抗还来不及，衣服已被扒了一个精光，只留下了一件衬衣和肚兜蔽体。反应过来刚想施咒，便觉得双手被缚住了。
青女从屏风后走出来，笑得都直不起腰来。原来她的长相勉勉强强算是清秀，现在目光之中的疯狂和快意就是个！疯婆子。
她走上来，又是用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这张脸真是粉嫩极了。怎么就没人发现你是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呢？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等着有人发现你，来救你。“
旋即给她留下一个背影，她最后一跃，但也没从门缝里挤出去，又被塞了回来。只听见钥匙在锁里旋转拔出的声音，没想到窗户又开了。婢女拿着一个木桶，往屋子里直倒东西。这东西臭气熏天，她闻着甚是反胃。
一看，正是芫荽（yan sui）！
九方苍乐何许人也？她性子真的不算顽劣。
父亲司百花仙君一职，时常告诉她一个道理，那便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大家都过着自己的日子，有许多不得已。因此，平常她虽爱和同学打闹，但是输了赢了都不往心里去，诚然自己也非常少会输就是了。
且若是自己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她定不会与别人计较。前几次对青女，她都是忍着让着，但此时此刻，这个梁子必当算是结下了！
青女把她衣服扒了锁在谁也不知道在哪的屋子里已然越界，但比这更可恶的是她竟把苍乐和一屋子芫荽关在一起！芫荽，俗称香菜。她娘亲喜欢，但是父君一闻到便要作呕，几天咽不下一口饭，娘亲说自己为了爹爹婚后便一次都没沾过，偏偏在怀上苍乐时，对这个味道格外迷恋，待苍乐出生以后，听说有一回，娘亲给襁褓里的苍乐闻上一次，苍乐就完成了人生里第一次吐了奶，且绝食了三天。此刻她也只觉得胃里有八条蛟龙在翻江倒海！
适时，天便黑了。
苍乐真的很怕黑，虎各有志，已经有那么多昼伏夜出的好同类了，她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也可以在只白天耍耍威风的。以前景煜知道她怕黑，便送了她一颗夜明珠。上这九重天以来，苍乐是不会忘记带的，只是衣衫都被青女扒了去，她眼下也变不出什么。
天色又暗下去几分，四下无人，恐惧和无助就更真实。
若是有人路过，可苍乐衣不蔽体，也无法张口求救。更不要说她只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又出了这种可以做茶余饭后仙者谈资的事。
魁星若是早上发现了她不在老君殿，会否一路打听一路找过来呢？还是青女一会儿就会良心不安，差人来看看她呢？论这几种，她觉得最后一种虽看似是最顺理成章的，但是可能性却是最小的。
眼下苍乐觉得或许这三种可能都太渺茫。她被关在这里，直到修历开始，那便得还有个十日。老君发现九方琅琅不在，写信询问父君，便得还有个两日；父君上九重天寻他，一筹莫展，积累线索，便又有个五六日。算下来，七七八八，苍乐可能要在这个香菜味的房间里熬二十天，她岂不是会变成香菜味。
就算她能咽下去香菜，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撑过二十日，还是今时，她就要……死在这里了？这一切也太不真实了。
九重天四季如春，但是早晚还是有一些凉意，更何况苍乐衣不蔽体。此时被芫荽环绕，她更是不敢用力呼吸，只能把散落的头发遮在鼻尖。
最好的打算，可能也要熬到明天早上了。那最坏的打算呢…
也不知是饿晕了还是缩在角落里睡着了，待她睁眼时，迷迷糊糊地看见屏风后面有些星闪。且那样的星闪不是不断散发出来的。她站了起来，慢慢向屏风靠去，觉着应当不是青女为了整她专门在后半夜造出了什么法器吧？可若是她真来了，定不会一句讥讽之语也不留下就离开。此中，或许有什么玄机。
屏风后，九方苍乐傻眼了。这一面凝星闪而成的……镜子？有她一个人那么高，她可以在星光中看见自己全身的倒影，此时长发倾泻，全身上下只有一件薄衣和肚兜。这面镜子也很厚，某些角度看上去闪耀着七彩的光芒。就是稍微靠近一点便感觉要被有一阵暖风正从背后吹来，直要把人吹进去。
苍乐实在是太喜欢这面镜子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离开九重天那天一定要回到这间屋子，不管是扛还是抬，一定要整一个放在床边。
她忍不住想摸摸镜面，手将将靠上镜身，忽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扯住了她，只感觉整个人融入了镜子里，星闪刺得苍乐睁不开眼睛。待苍乐觉得四周暗下时，她一睁眼，这已不是刚刚的那座宫殿。
比这还叫人吃惊的是，她的眼前有一双洁白胜雪、月光辉映的翅膀，感叹世界上还有如此神物，又是忍不住，手便覆了上去。月光忽然散去，在夜里溅起点点星闪。那羽毛的质感，哇~竟然是软乎乎软乎乎，好像就这样顺着羽翼一直摸下去……
忽然，翅膀前露出一个男人的侧脸，五官刀刻般俊美,如玉的温润面容有月华映衬，同时又散发着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这张脸，她有点熟悉，和熟悉一起涌上心头的是窒息。
这张脸会不会摸她的头，给她擦药。这张脸会不会在她咬伤他的时候把眼睛笑成一条可爱的弧线说没关系。这张脸会不会在她被狂藤野蔓扎得遍体鳞伤的时候告诉她：“加油，那日苏。”这张脸又会不会，稚气未脱、噙满泪水跟她告别：“我有一个使命，我要离开了。活下去，那日苏。加油，那日苏。”
会不会呢，景煜？
荒海六合有本美人谱，常听人说，她娘是拔了头筹的。苍乐也很好奇，男子也很好看，为什么荒海六合没有美男谱呢？若是可以有，她一定把景煜排在第一个。对于其他人，纵使是自己的哥哥她也不能武断决定。毕竟荒海六合中她见过的人不过是沧海一粟，这样就太过草率了。
可是，现在在她眼前的羽翼男子，她虽不知他究竟是不是景煜，也不知别人对他又会作何评价，但她心下已经打定主意，如果是的话，这本美男谱上的头名定是他的，如果不是，那可以排一个并列。尽管她这辈子并未见过许多人，又尽管她这辈子还可能会见到更多的人。
四下月光倾泻，静谧如雪，她也就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比心跳还响的，就是她的眼泪溅在地上的声音。起初是一颗、又一颗，接着是一串、又一串……
苍乐全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是看着那个人，她摸着这对翅膀，抬头，正对上一双皓月似的眸也在俯看她。苍乐望进这双眸里，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上一次她和景煜离得这么近的时候，他浑身是血，心都被人剜去，白得似霜，冰得似雪，没有一点人的气息。
于是她为了能够让他活下去，继续呼吸，把心给了她，宁愿自己在荒野间漂泊百年。
有时候她觉得景煜只是一个模糊的样子，梦见他的时候都只有一个轮廓，她本以为自己忘了，但是身体都替她记着。只要看见这张脸，心跳就会如期跳的飞快，眼泪一颗一颗像争着抢着来看他一眼一样溢了出来。
一时她哭得失声，说不出半个字。
“姑娘当洁身自好。”
这是景煜对苍乐说的第一句话。
苍乐看着他的脸，知道他的确是不记得了。她擦了擦眼泪，轻轻地唤了一声：“景煜……”
眼前的男子看着眼前梨花泪落的小女孩，衣衫不整，行为怪异，却不知怎地对她出言不逊，只好定定地看着她。
这个女孩擦着眼泪，擦左边，右边就会流出来，擦右边又顾不上左边，又忽然笑起来。自说自话地覆上他的翅膀：“我真的好高兴，我还能见到你。”
何曾见过？自己升仙万把年间忙着南征北战，处理各种事务，与女人的交往少之又少。何曾见过？
“你比以前还好看……我真的很开心……“
说着又是一阵哭一阵笑，说到高兴处还原地蹦跶几下，本就单薄的衣服滑落下来，露出半边白皙的身体。
苍乐心下一窘，急忙拉紧自己的衣衫。景煜过得很好她自然很开心，但是她的廉耻心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家出走的？！
看她这幅手足无措絮絮叨叨的样子，他倒觉得有几分好笑。这几处比较隐秘的宫殿皆是造来供他修炼的，他平日里随便择一处去，并在每座殿后打了副星罗镜，这样在殿间往来穿梭便如履平地。且修炼总在夜深人静之时，可集星月之华，从没有偶遇过别人。
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几万岁，闯入结界就罢了，竟还敢上手顺他的毛，真是头一遭。但她身上的气味又十分好闻，倒让他神思倍感安宁。事情发展成这样，他是有几分兴趣的，很想看看她冲撞了自己又该如何自处。不过他也不是流氓，随手捏了个决子，一身月色襦裙便妥妥帖帖地挂在小女孩的身上。
他收起了翅膀，任由长发垂在胸前，撑起下巴看着这个小女孩。
苍乐赶快整好衣衫，偷偷瞥了一眼景煜，发现景煜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得她两颊似火烧便收回目光，过了一阵再一瞥，仙君还是盯着她。她再瞥，再瞥，瞥、瞥、瞥。好了，她明白了当然得做点什么，便深呼吸沉了沉底气。
“景……仙君，我被人捉弄，不小心闯入此境，叨扰您的清修了。“
苍乐稍稍顿了顿，捕捉着景煜的表情。他不置可否，但是微微点了点头。
“今日之事，还是算仙君救了我一命。这样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日后仙君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必跟随您左右。“
苍乐又偷偷看了看景煜，她有些怕，怕景煜拒绝。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啊？哦！对不住，是芫荽，可能味道有些奇特。不过不要紧，过一会就好了的！“苍乐站的远了一些。
“我不讨厌。”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哦？景煜竟然喜欢香菜？没想到这位他升了仙看起来仙骨清冷，口味竟然这么重！
“此殿寅时前不会开，你坐在角落里，门开了就回去。”
苍乐对上他的眸，踌躇了几秒，找了个景煜背后的位置，指了指，他也点了点头。
说罢，景煜便正了身子，又打起坐来。
恍惚间，又觉得回到了留清山的日子。那时，她在洞里，景煜在洞外偶尔打坐偶尔读书。那时，苍乐也什么都不必做，困了就伏在旁边睡一会儿。之前只注意了景煜如今美得不可方物的翅膀，但从这个角度看，她却有些揪心。景煜的背上，手臂上，大大小小的疤痕触目惊心。最大的一条从肩上到腰上，竟有一个指节那么宽。在月光沐浴下，像一把刀割在她的心上。
她好难过啊。
伤痕就是伤痕。不论他是个英勇的将军还只是个无名小卒，落在皮肉的疼痛也不会增减。只是坚强的人咬着牙，只要习惯了一直坚强，大家就以为苦痛和心伤对他们不算什么了。
苍乐看着月光润洗着他的身子，就生出无比的心痛。而眼前的背影，更让她无端觉得比广寒宫上的风还要清冷，更多的是孤独。可是今后不一样了，她找到了景煜，她不愿意看别人再伤他分毫。
她的脑袋越来越沉……梦中又回到了留清山，清晨睡醒一转身，景煜躺在自己的身边，还沉睡着，她就这样端详着这张好看的脸，眉、眼、鼻尖、唇角，一直笑，一直看……
小女孩原本端坐在他后面，却不知何时挪到他的羽翼上，睡梦中还在傻笑。他也不知如何叫醒她比较好，且这香味还算宜人，可以再缓缓，等她自己醒来。
苍乐睁眼的时候，伸了个懒腰，许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一觉了。床软乎乎软乎乎~便又摸了摸，一抬头，景煜在她身边，倒不是睡着的，而是清醒地盯着她。她脸上又是一阵火烧。
看看天色，灰蒙蒙的，寅时估计也差不多了，她得趁四下无人回去换衣服，必须该走了。
只有她再努力一点向景煜靠近，才会有他们的来日方长。
心下十分不舍，一步一挪，生怕再一回头他便不完整了。直到到了门口，作了个揖，“仙君大恩大德，小女叮当追随。”
“不必。”
不够。
“我叫那日苏，如果你想起我的话。”
无论是否以后还可再见，我希望你想起过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