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横秋》白露未霜

17、剔银灯一

　　昨夜一场风雨，秋风更凉。正午的阳光却还是暖洋洋。

　　街边的小摊上放着一只竹制的方形鸟架笼，笼门大咧咧敞开着，里头站着两只毛色鲜亮的鸟儿，扑扇着翅膀，歪歪脑袋眨着圆圆的小眼睛，灵动可爱，路过的行人都不免多看两眼。

　　其中一只鹅黄色的鸟儿，圆滚滚的，十分好动，站在架笼上一点也闲不住，蹦蹦跶跶，活泼可爱。

　　一身银红色簇蝶裙的少女经过，鹅黄色的鸟儿忽然从笼中飞出来，扑扑翅膀落在她肩头。

　　少女扭过头来，一双水玉般透亮的眼睛，正是莫念。

　　莫念摊开手掌，这小鸟一点也不怕生，扑扑翅膀，落在她掌心，低下圆圆的小脑袋，轻轻啄了啄她的掌心，痒痒的。

　　“姑娘。”年轻的小摊贩立刻跟上来，热情洋溢，“它很喜欢你，要不要带它回家？”

　　莫念轻轻戳了戳小鸟的圆肚皮，小鸟一点也不怕生，不闪不避，歪了歪小脑袋，张张嫩黄色的小嘴，不过却没发出声音，似乎是只小哑巴鸟，黑豆似的圆眼睛眨了眨，十分灵巧可爱。

　　这小鸟儿的确十分可爱，莫念心里喜欢，不过还是摇摇头，“我没法照顾它。”

　　小贩却笑起来，“姑娘是外地来的吧？”小贩说着，一声唿哨，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回去，落在他肩上，小贩摸着它的圆肚皮，轻轻一摁，只听得咔哒一声轻响，小鸟的圆肚皮居然打开来。

　　莫念被唬了一跳，却并非什么血腥场面，小鸟肚子里竟然是一套精密的木头机括，正井然有序地运行着，木质的胸腔中心，一颗小小的石头发出微红的光。

　　小贩热情介绍，“这是方诸阁制作的木头小鸟，不必吃喝不必休息，可以逗趣解闷儿也可以报信传消息。”

　　“我好不容易才得的呢，一共只得这两只。”小贩露出得意的表情，“姑娘您若要的话，承惠二十金。”

　　小胖鸟歪歪脑袋，眨着无辜的黑豆眼。

　　原来是方诸阁的手艺，莫念忍不住叹道，果然精妙绝伦。除是只小哑巴鸟外，这灵巧的动作和神态，任谁也看不出这竟然是只小木头鸟儿。

　　当今玄门四大门，无隅门，抱剑山，众妙门，方诸阁。

　　无隅门以刀法闻名，他们抱剑山则以剑入道，众妙门擅八音，而方诸阁专于奇淫技巧，机械器具。

　　莫念久闻方诸阁的手艺，这小鸟却活灵活现，与真正的活物也无甚差别，实在叫人惊叹。

　　莫念看看这小胖鸟黑豆似的小眼睛，还是掏出了荷包。

　　小贩收了钱，一声唿哨，鹅黄色的胖鸟儿便扑棱着翅膀落在莫念肩上。还懂得讨好它的新主人似的，亲昵地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莫念的脸。

　　莫念曲起手指轻轻弹了弹它的小脑袋，肩上顶着这只木头小胖鸟逛过集市，这里比起宝应县，实在繁华许多，街边各色摊贩，布匹钗环，花灯小食，应有尽有。花灯有做成小动物形状的，有绘着美人图，山水画的，有镂空的，有四角挂着铃铛飘带的，全部精致漂亮。

　　莫念买了一盏莲花灯，摊主是个头发霜白的老妇人，慈祥笑道，“今日是花灯节，夜里有夜市，更热闹，姑娘可晚上再来。”

　　莫念道了谢，她最爱热闹，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夜里也不必再问人，远远便看见了最大的一盏花灯。

　　那哪里是一盏花灯？分明是一艘船。

　　花灯船停靠在水边，映照着水光粼粼，里头的花灯尚未点燃，已见精妙无双。

　　几位身着同样服饰的弟子站在船边，衣摆上绣着淡金色的祥云图案，这是方诸阁的标志，这几位想来便是方诸阁的弟子了。

　　这几位方诸阁弟子抬头看看天色，月亮高悬，岸边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起来，人声鼎沸。

　　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弟子对着另外二人点点头，“点灯吧。”

　　三人点燃花灯，花灯船推入水中，花灯船顺着水流飘飘荡荡，向河面中心漂去，烛光在粼粼水波中摇曳，燃烧带来的热气袅袅上升，船上的机关缓缓转动起来。

　　岸上早已挤满了人，年轻的男女们都拎着精致的花灯，趴在岸边栏杆上，欣赏着难能的盛景。

　　莫念亦提着她的莲花灯，肩上蹲着一只鹅黄色圆乎乎的小鸟，探身望着这精妙的花灯船。除了方诸阁辖处，其他地方哪能见的着这样的花灯？

　　花灯船上雕刻着精致的百戏，机关转动，百花缓缓绽放，吐出花蕊，半人高的杂技木偶们在细细的绳索上翻滚，劈叉，倒立，纵跃跑跳，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

　　人群中不时响起喝彩声和笑闹声。

　　莫念的小胖鸟似乎也很喜欢这花灯，经过半日的时间，它已经和莫念彻底混熟了，这会正站在莫念头上跟着乐声摇头晃脑，拍着小翅膀。

　　莫念好笑道，“你这么闹腾，我看你不该叫小圆，该叫小闹。”小圆是莫念替它起的名字。

　　小圆鸟歪歪脑袋，一脸懵懂无辜。

　　莫念正笑，忽然一愣，隔着粼粼的河水和璀璨的花灯，河对岸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玄衣的青年，半边面上戴着一块黑色面具，萧萧肃肃，姿容出众，身后背着一把古朴的长刀。

　　他也来这平南城了吗？

　　此人神神秘秘，也算同生死一场，却还不知道此人姓名。莫念心中闪过这一念头。

　　河岸边的人群中又发出一阵欢呼，莫念一转头，再回身时，已不见了那道身影。

　　莫念也未再多想，很快又被这大花灯吸引了注意。

　　这大花灯船又切换了场景，杂技木偶们退至中间，雕刻得精致细腻的美人木偶们转至前来，翩翩起舞，衣袂飘飘，还伴随着乐工木偶们鼓瑟吹笙，何等盛景。

　　莫念趴回栏杆上，欣赏美人歌舞。

　　小圆站在她肩膀上，一双黑豆眼目不转睛盯着船上的木偶美人们，翅膀还随着乐声拍打节拍。

　　蜡烛烧到一半，衣袂飘飘的美人们退至中间，场景切换为了百兽图，大至狮虎，小至蝼蚁，天上飞的如鹰隼，地上跑的如犬兔，水里游的游鱼，栩栩如生，热闹非凡。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莫念亦兴致满满，小圆却似乎不像方才一样高兴，一双黑豆眼左顾右盼，翅膀也不跟着打节拍了。

　　莫念失笑，曲起手指弹了弹小胖鸟的脑袋，想不到这小木头鸟居然还是只小色鸟，贪看美人。

　　小色鸟无辜地歪着脑袋看她，黑豆眼里写满无辜。

　　这无辜没保持多一会，却又滴溜溜转开了，莫念循着它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一位水碧色曳地长裙的美人。

　　美人纤腰束素，肌肤如玉，杏眼檀唇，每一根头发丝都如精心雕刻。手中提着一盏精细的小走马灯，四面镂空绘着山水河流，随着火苗烟雾袅袅上升，河流缓缓流动，四角悬挂的铃铛随着美人莲步轻移，发出悦耳的声音，着实赏心悦目。

　　的确是位难得的美人，莫念也忍不住多看两眼，小色鸟的眼光不错。

　　不过，莫念揪揪它的小翅膀，“还好你是只鸟儿，模样可爱。”

　　若是个男人，见到美人就这样盯着不放，定要被打的。

　　莫念话音未落，小圆却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径直向那碧衫的美人飞去。

　　“小圆！”莫念一愣，忙跟着小胖鸟而去。

　　奈何此处人实在太多，小胖鸟仗着会飞，扑扇着翅膀在人群头顶飞过，莫念却只能在人群中穿梭，心中恼道，一会抓住这小色鸟，定要好好罚它。

　　莫念好容易挤出人群，就见这小色鸟正叼着这碧衫美人的衣袖，柔软的衣料被它尖尖的喙划出一道口子，小胖鸟却仍不肯松口，用力叼着人家的衣袖。

　　美人停下脚步，望着这只小胖鸟，似乎有些苦恼。

　　莫念忙赶上前去，一把抓住小胖鸟，将美人的衣袖解救出来，赧然道，“实在对不住，弄坏了你的衣服。”

　　美人看一眼这小胖鸟，再看看莫念，轻轻摇了摇头。

　　这衣裙看着也价值不菲，莫念忙道，“这衣裙价值几何？我赔给姐姐吧。”

　　美人却仍只摇摇头，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你呀。”莫念用力弹一下小胖鸟的脑袋，弹得它在空中翻了个跟头，险些跌下去，连忙用力扑腾翅膀，勉强稳住，眨着一双无辜的豆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