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灰》白墨苏

44、遗世（七）

　　季寻病了一周的时间，高烧之后转为低烧，整个人走起来都是摇摇晃晃的，更别提出门，乔垣放学会第一时间赶回家照顾病患，邬云华这边也是不管忙到多晚，也会来季家给某人喂药，简直是风雨无阻。顾意因为太忙，只在第三天来过一次，送来的吃的几乎要把季家那不大的小厨房给塞满了。因为某位病人需要静养，所以两人只是闲聊了几句，也都是和翟家有关的事情，就像季寻想的顾意最初卷进翟家根本不是翟清渠单方面出于信任的邀请，而是顾意自己送上门的，因为翟家现在正在参与的一个项目与国安有关，翟建忠却在这时候被杀，而翟家和顾意背后的顾家也有所牵连，所以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袖手旁观，要么被动卷进来，要么主动卷进来，然而顾意从不喜欢被动。
　　“老张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顾意端着一杯咖啡靠在角落的矮桌上，那张桌子还是他某年去英国的时候在一个拍卖会上拍得的，他很喜欢，可以说这家里的家具几乎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因为这房子本来他是要装给自己住，可是十年前季寻回来的时候，在那么多房子里偏偏看中了这里，那些年季寻为他做过多少事情，顾意心知肚明，所以一栋房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老同志总有老同志的好处，他在与翟建忠见面的第二天，翟建忠未死的时候，就上报了。”
　　“翟建忠和张局是老相识？”
　　“不算？”
　　“那为什么会深夜造访呢？”
　　“为了当年的绑架案。”
　　季寻不知道顾意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为了说清案子，他道：“翟建忠怀疑三十年前警方在案件调查阶段，出于对于某些势力的忌惮，隐瞒了他被绑架的真相。他想要知道真正的绑匪到底是谁？”
　　“隔了三十重新找寻真相，这位翟先生的反射弧有些太慢了吧。”
　　“不是翟建忠反射弧慢，而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让他重新回想起很多三十年前他被绑架前后的细节，他怀疑真正绑架他的，并非是他的家人，而是另有其他人。”
　　季寻打了一个哈欠，问道：“那他又在怀疑谁呢？”
　　“翟建忠没有明确告诉张局他所怀疑的对象，但是他在临走之前强调，他再度遭遇到了死亡威胁，张敬斋问及他是发现了什么可疑的地方吗？但是翟建忠却表示只是直觉，警察不会因为富豪的直觉就去派人调查，并且加以保护他，所以张敬斋只是承诺翟建忠会重新复查一遍三十年前他遭遇绑架案，前后的档案，有消息会再联系翟建忠。张敬斋也没想到，翟建忠的直觉是正确的，真的有人要杀他，而且还成功了。”
　　“翟建忠的死，对于省厅来说是一件麻烦事吧。”
　　顾意道：“麻烦倒不是太麻烦，只是富豪在家中被毒杀，市民关注度比较高，相比之下，这才麻烦。”
　　“你认识翟建忠，也了解翟清渠，你觉得翟建忠被杀的事情，会和翟清渠有关吗？”
　　顾意摇了摇头道：“翟清渠应该不会，不过他身边那位方先生就不一定了。”
　　“嗯？”
　　“你对方致途印象如何？”
　　季寻想了想翟家那位乘龙快婿，精英律师的脸道：“很严谨，做事滴水不漏，一个有着和他年龄极不相符城府的人。”
　　“这位方先生不止是城府深，报复心里也是极强呢。”
　　季寻生病在邬云华跟前永远是筒状物的状态，但是在顾意跟前，即便不舒服，他也会坐着，虽然披着被子的样子也是很滑稽，但是也能看出，他在谁跟前是完全放松的，在谁跟前又要完全保持清醒。
　　“有什么内幕吗？”
　　“你觉得翟暮云为什么要嫁给方致途。”
　　季寻想了想，说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难以信服的理由：“因为真爱。”
　　“我以为只有邬云华那种人，会相信真爱？”
　　季寻一脸你不用夹枪带棒暗讽一个都不在现场的人，如此刻薄的表情，顾意道：“也许翟小姐是因为真爱，但是方先生是不是真爱，就不一定了。”
　　季寻虽然没见过那位翟暮云翟小姐，但是因为案件的调查，也搜寻过那位翟小姐的照片，与翟家两个公子相比，翟暮云无论是相貌和才学都略逊一筹。即便如此，因为她姓翟，所以注定要高人一等，即便是才学出众的方致途和这样的女孩在一起，也注定要和高攀与下嫁联系到一起。
　　“可是高攀和下嫁，也分是否能攀的上，以及是否肯下嫁。如果高攀不上的话，那就只能让那朵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自降身价了？”
　　顾意的这番话让季寻微微抬起头，顾意道：“我能想到的，能让一位富豪之女自降身价的，只有她的清白了。”
　　“希望这只是你的推测。”
　　顾意摇头道：“我倒是也希望这是我的推测，可是事实好像和我推测的一模一样，翟暮云在三年前，曾在纽约警局报案遭遇入室盗窃和袭击，但是根据处理这案子的调查员表示，翟暮云当时不止遭受到了袭击。因为那之后她接受了很长时间的心理治疗，翟清渠也特意飞到美国陪了她很长一段时间，而那时候已经是翟暮云男友的方致途对她不离不弃，这也是最后为什么在翟家人仍旧不许的情况下，翟暮云坚持要嫁给方致途的原因。”
　　“不知道人性险恶的小女孩的确很吃这一套。可是谁能证明这一切和那位方先生有关系呢？”
　　“虽然方致途做的很干净，但是俗话说得好，受益最大者，往往就是加害者。”
　　“这位方先生的出身如何。”
　　“随着寡母一起长大，母亲在六年前去世，如今是孤家寡人一个。”
　　“和翟家有什么旧怨吗？”
　　“有旧怨的话，你觉得翟建忠能留他到现在吗？”
　　“如果是纯粹的恶人的话，那就有些棘手了。”
　　两人交谈过程中，乔垣几次来往客厅，不是给季寻送水，就是要拿东西，小孩子不懂表达，但是顾意却能感觉到，他这是催促客人离开的意思。
　　顾意在乔垣再次入内问季寻晚上要吃什么的时候，将咖啡杯放在壁炉上，告辞离开。乔垣巴不得去送他，回来的时候虽然已经很累，但是还没睡过去的季寻道：“太刻意了。”
　　“我还可以更刻意。”
　　靠在沙发上的季寻勉强支起下巴，他看着乔垣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
　　乔垣没说话，小男孩气呼呼的样子，倒是让季寻觉得轻松不少，虽然成为父子没有多久，但是乔垣现在的状态比刚来季家的时候，好了太多了。最初来季家的时候，他就像是被随手捡来的流浪猫，每次看他的时候，他要么小心翼翼缩在某个角落里，要么干脆连人都找不到，只有吃东西的时候才会出来。可是随着季寻这次生病，那只别扭的小猫，一下就化身成了报恩的猫，这让从没和家人生活过，单独惯了的季寻，突然有种身边有个人也不错的感觉。
　　“还是因为你妈妈那件事儿？”
　　南门市场那案子，顾意走的最错的一步棋，就是想要利用乔垣妈妈从乔垣手里得到那份东西，很显然效果适得其反。乔垣也因此对于顾意抱有说不出的敌意，但是在这件事儿上季寻却是站在顾意那边。
　　“成年人为达目的不罢休，这是常态，如果你希望所有人都按照你的想法活着，那是不可能的。”
　　“我没有。”
　　季寻觉得自己今天说的话，肯定是超出限额，他整个人很累，在睡着之前对乔垣道：“天才不懂得变通的话，就是蠢材。”
　　季寻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每天犹如怨灵一样，入夜便会准时到访季家的邬云华，此时此刻已经坐在了单人沙发上。
　　“你又来干什么？”
　　季寻爬起来直接无视桌上的药和粥，端起保温杯，小小的抿了一口水，邬云华抬了抬下颚，示意他先吃药，季寻一脸你是谁，你算什么的表情，又窝回了沙发上。
　　“翟雨时出了车祸？”
　　已经决定挺尸抗争的“尸体”听到翟家案子的消息，眼睛陡然亮了几度，他道：“人死了吗？”
　　邬云华抬了抬下颚，示意季寻把药吃了再说，他就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大男人怕吃药怕打针的。季寻生病最初那几天，因为整个人烧的快跟虾一样红了，邬云华要带他去医院，某人坚持拒绝，脾气之大，前所未有。
　　就这样明明输液三两天就能好的病，足足耗了一周时间。
　　“尸体”为了破案这为数不多的乐趣，决定牺牲自己，他以前所未有的缓慢速度，从沙发上爬起来，艰难的伸出手，把半碗药拌在了粥里面，当麦片一样搅合搅合吃下去之后，冲着邬云华倒扣碗，示意已经任务完成之后，又躺会了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