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灰》白墨苏

40、遗世（三）

　　遗世（三）
　　十年前，顾意也才当警察几年，但是经验确是同辈之中的翘楚，他接下翟家的案子之后，查了有关翟清渠的一切，得知这位翟少爷在被绑架之前，几次出入私立医院，还曾经短暂出国，而为了查清翟清渠到底是被谁绑架的，顾意找到在当时就已经是电脑天才的邵霖，邵霖侵入翟清渠的电脑，当时的翟家大少和那位喜欢拍照的香港明星一样，电脑里面存了很多能看的和不能看的信息，顾意的关注点却没在那些信息上，他翻阅了翟清渠在绑架前半年的搜索记录，又对比他入院的时间之后，确定了这位翟少爷在被绑架之前，知道了自己不是翟建忠的亲生儿子的事实。
　　顾意说到这里，季寻道：“看来这位翟少爷有杀人的动机了，之后呢，你是怎么找到他的，又是怎么让翟家人拿出的那笔赎金。”
　　“翟清渠早年留学国外，大学毕业才回来，在国内的朋友屈指可数，这又不是真被绑架了，这种大少爷怎么会委屈自己。我查了他几个朋友案发前后的行动轨迹，很轻松就在平江一栋别墅里找到了他。说起来，当时查这位翟少爷人际关系的时候，我曾经查到过邬云华，不过那时候他被抓到派出所，现在想想那时候你好像也在平江被抓了，你们不是被关在了一个派出所吧？”
　　季寻回头，刚要掏出失忆王牌，顾意就道：“算了，你肯定是不记得了。后面的事儿就简单了，从小缺乏父爱的翟家大少在得知自己不是翟建忠的亲生儿子之后，就想试试自己不是亲生的，翟建忠是否会花费巨额赎金救他。为了让这场戏演下去，我给那位早已哭得不知所以，还以命相逼要我收手的翟家少爷，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至少不会被翟家人发现的地方。等翟家人准备好赎金，确定翟家会救他，我就将他放了。为了让戏更真，从我介入这案子开始，我就没给翟少爷一口饭，知道翟家凑齐了赎金，还让人把他打了一顿。”
　　季寻听着顾意轻描淡写的叙述，鼓掌道：“真是好戏，不过这种事儿能瞒得过翟清渠，瞒不过翟建忠吧。”
　　“当然，翟家那一千万从未离开过银行，不过是走了一遍手续。”
　　“所以你吃了两家？这么看的话，这位翟先生对和自己没血缘关系的儿子，感情很复杂啊。”
　　“翟建忠这种商业大佬，肯定比翟清渠更早知道，儿子是不是自己亲生的，知道自己被带了绿帽子，还把翟清渠留在身边，要么是父爱如山，要么就是另有筹谋。”
　　季寻点了点头，觉得翟家这人际关系，简直乱成一团麻了，他扭头看向顾意道：“顾意，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行事的方法一直和别人不同，是有谁这么教你的吗？”
　　季寻那口气多少带了些说教的感觉，顾意道：“教我？教我什么？”
　　“不按常理出牌，只按照自己想要的去做，为了最终的目的，牺牲所有人也在所不惜。”
　　顾意并不太喜欢季寻的口气，但是常年养成的表情管理，让他没有展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他甚至带着笑意问季寻：“季寻，你为什么要当警察？对了。你可能忘了，但是我一直记得，我为什么要当警察。”
　　“为什么？”
　　“警察往大了说，是社会秩序的守护者，往小了说，不过是政府决策的执行者，可是在我看来，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所服务的人，那些手中既没有利刃与盾牌，需要与法律、正义去肉搏的无辜的人们，那才该是我去守护的人，在这些人跟前，所谓的公益，道义，制度和法则，还重要吗？”
　　“这想法好像与你帮翟家父子，一口吃两家的做法，背道而驰吧？”
　　“我与翟家两代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才能在未来行使更多的权力。”
　　“包括左右我们这些人的权利？”
　　顾意明白季寻说的是将他们放出去，要他们自生自灭这件事儿，然而他却并不在乎，道：“季寻我和我所有负责过的人都说过一句话，你们可以在我花费了数倍精力和心血，将你们送上那条路的时候说放弃，那些在最后放弃的人我也给了他们很好的安排，但是有些事儿总要有人去做，那些选择了那条路的人，经历的虽是九死一生，但是他们却以一己之力保护着千千万万的人，所以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有些牺牲从来就是必然的。”
　　季寻没说话，顾意道：“你知道吗？我和那些选择了这条路的人都说过一句话，但是只有你做到了，也正因如此，只有你在经历了死亡之后，又活了下来。”
　　雨越下越大，整个青云庄被笼罩在薄薄的雾气中，顾意将手伸进雨里，任凭雨水从他的指尖穿过，他却抓不住一滴。
　　季寻沉默许久问顾意：“你和他们都说了什么？”
　　“做这行不要把自己当成人，要从始至终都当自己已经是被燃尽的一截灰，碰一碰就会碎掉，只有一直让自己处于那种随时会死掉的危机感中，才能活得长久。然而你不仅做到了，就连自己原本是个人都忘了。”
　　季寻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疤痕，他不知道四年前那个落这大雨的夜晚，他是下了怎样的决心砍掉的一只手，但是这只手，和他所背叛的人，在之后所付出的代价，一定比他想象中大，那一刻，他没有求助身边的顾意，是出于不想牺牲同僚的心态，还是知道，求助他的代价比壮志断腕，更可怕。
　　顾意一直强调，他是个警察，他所做的决定都是站在公理与正义的一方的正确决定。但是在季寻看来，那些都是借口，真正的警察不会像他一样，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维护他以为的对与错。顾意之所以如此是在用这种方式，无非是想证明他曾经做出的某些错误的决定是正确的，然而把真的说假的，把错的说成对的，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

　　邬云华带队离开的时候，季寻和顾意还站在远处，他没好气的扫了一旁的常景，见常景正在掰手指，邬云华皱眉道：“你算什么呢？”
　　常景掰着手指头道：“算我多久没休假了。”
　　“算明白了吗？”
　　常景摇头，邬云华拍了拍常景的肩膀，道：“别算了，反正你也休不上，算清楚了多伤心。”
　　“队长，你知道吗？我都三月没去电影院了。”
　　“这重要吗？”
　　常景一脸被侮辱的表情，道：“这不重要吗？这就代表我三月没有女朋友了。”
　　“这算什么，我三十年都没女朋友了，乖，日子还长，时间久了你就学会寂寞了。”
　　顾意和季寻谈话结束回来，邬云华却没过去，他拍了拍常景的肩膀走向了自己的SUV，针对翟家的现场调查已经结束，邬云华守株待兔一般，等着季寻走到车边的时候，按了一声喇叭。
　　回市局的路上，许是淋了雨，季寻一直都是蔫蔫的状态，邬云华道：“给你开空调。”
　　“算了冷热不均，更容易感冒。”
　　邬云华不惜暗讽道：“你这什么身体啊，当年考警校花了钱的吧。”
　　季寻指了指自己的头，道：“有些人考警校是靠体力，有些人靠的是这个。”
　　邬云华啧了一声道：“说说翟家的事情吧，你怎么看？”
　　“没血缘关系的长子，不受宠爱的幼子，不被承认的小女儿与小女儿的丈夫，这怎么看怎么不正常吧？”
　　“啊，翟清渠和翟建忠没血缘关系吗？”
　　那话是邬云华和另一个声音一起发出来的，随着陌生声音的闯入，邬云华差点一个急刹停在路上，他扭头看向后座，不知道常景什么时候上了车，他喝道：“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就刚啊，你不是拍了我肩膀，示意我跟你走吗？”
　　邬云华有些恼火道：“我什么时候示意你了，你都听见什么了？”
　　“就是顾意什么的，师弟，你是顾厅的人啊？”
　　季寻因为头痛，也没发现常景在车上，面对常景的追问，他点了点头大言不惭道：“哦，我托关系来市局，托的是顾厅的关系。”
　　常景一脸没心没肺的表情，拍着季寻的肩膀道：“那关系够硬的。你这么实在我也跟你交个底。我是托张局关系来的？”
　　车拐入平安大道，邬云华皱眉道：“张局？哪个张局？”
　　“就是咱们张局啊，老张张敬斋，张局算起来是我表姑丈，你别看在咱们局里面这么横，其实在家特别怕我表姑。当年我要考警校，我表姑丈坚持不帮忙，后来还是我靠实力自己考上来的，不过我来市局倒是他主动找的我，当时我挺高兴呢，觉的终于能沾他的点光。”
　　“然而呢？”
　　“还是他妈太年轻了，我怎么就没察觉那是个套呢，傻愣愣就蹦进来了，觉得还是来市局当警察风光。”
　　邬云华一听常景那口气，笑道：“我记起来了，那时候市局太忙了，要从下面调人没人愿意来，老张说有个年轻人特别积极，我都忘了是你了。听你这口气，是咱们局不好吗？战斗在一线，每天大案套着小案子多充实啊。”
　　“队长，您直接用超负荷来形容更恰当点。真的现在我就想当一条每天刷刷球赛打打的游戏的咸鱼。”
　　“没追求。”
　　两人这边唇枪舌战，季寻这边晕晕乎乎，好半天就听常景说了一句有用的，他说：“对了，说起追剧，刚从现场离开的时候，翟家那小儿子，一直在现场外面徘徊，一看就是想进现场。我就过去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他没直说，就问我们什么时候调查完，什么时候能从他家撤出去。”
　　“你怎么说。”
　　“当然不能顺着他说啊，我跟他说，我们扯估计马上就能撤了，但是这些调查的走了，也得留下人看着现场。”
　　“那小少爷没气疯了。”
　　“反正气的鼓鼓的。我一看他准定有事儿，就把他叫一边去，跟他说，要是他有什么事儿，我能帮忙，示意他给点钱就办了。”
　　邬云华道：“你这钓鱼执法啊。”
　　邬云华虽然那么说着，口气却一点都没责怪常景的意思，就跟老父亲终于听到自家傻儿子考试考及格了一样。
　　“钓鱼执法也是执法啊，那小少爷当时还有点谨慎，我就给万有良用了个眼色，我搭档是谁啊，那戏接的都不用剧本，马上就叫我走。我当时就跟那少爷说，我走了，留下这几个看守现场的能不能帮他就不一定了。说完我就走了，还没走出五步呢，那少爷就把我叫住了。”
　　“他要干嘛？”
　　“让我从案发现场拿点东西。”
　　等红灯的功夫，邬云华叼了一根烟，刚要点，一扫副驾驶上季寻那没精打采的样子，又把烟给塞了回去，道：“他要拿什么？”
　　“照片。说事成了给我三十万。”
　　“这小少爷出手够大方的，什么照片？”
　　常景掏出手机将拍下来的照片递给邬云华看，邬云华扫了一眼道：“这女的不是前两天还宣传新电视剧那明星吗？”
　　“也是这位翟少爷的女朋友。”
　　季寻也瞟了一眼照片上的人，他对女明星没什么概念，但是因为乔垣的入住，季宅每周末都要看一档亲子节目，他记得参演嘉宾就有这女明星。
　　季寻道：“她不是结婚了吗？”
　　“她要没结婚，翟少爷还不着急呢。据那翟家二少爷说，这套照片是翟建忠找狗仔专门拍的，就是为了曝光那女明星和他。翟建忠这人对家人进入娱乐圈十分反感，但是翟雨时当年十分坚持，翟建忠才送他去韩国学习，原本想让他一直在国外发展，但是国外太苦了，他坚持解约回国，那事儿闹得很大，翟家最后出钱解决了，但是当时翟建忠提出的条件就是让这位翟少爷回家里做事，退出娱乐圈，但是刚二十多岁，还没红呢，就退出娱乐圈，对这位少爷来说根本不可能。反正就是那翟少爷答应的好好的，但是解约之后该上节目上节目，该拍戏拍戏。但是一直没红起来，据他自己说，就是他父亲在背后干扰他的资源。”
　　从山里往市区开，天气一下就亮了，有薄薄的阳光照进车厢里，季寻半眯起眼睛。
　　邬云华道：“他和这女明星的事儿，总不是他爸控制资源给控制出来的吧。”
　　“谁知道呢，他自己说跟那姐姐是真爱，但是他爸坚持反对。”
　　“有妇之夫，我是他爸，我也反对，那少爷现在人呢？”
　　常景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市局大楼，道：“跟着万有良他们的车回来的，应该已经被带到询问室了。”
　　邬云华把车开进市局大院，停好之后，常景就跑没影了，邬云华看着蔫蔫的季寻道：“不然你回去吧。”
　　“不用，就是脚下面有点飘。你有烟没有？”
　　邬云华把烟扔给季寻，季寻点了一只，一边吸着，一边看着眼的市局那七层小楼，红砖小楼被爬山虎包裹的严严实实，偶尔能从玻璃窗看到里面匆匆而过的人影。
　　邬云华抽的烟尼古丁含量都是加倍的，季寻却没一点不适，他深深吸了一口，脑子清醒了不少，才道：“三个孩子都有作案动机，你说会是这三个一起下的手吗？”